鞋魚家

一、陸生

遠遠地,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是二更天時了,此刻正該酣睡的。·首·發

巷子口的地上,不知是誰遺下一隻繡鞋,橘紅緞面的數顆珠片在晦澀光線中,發着略微幽幽的光。

民居是一‘色’的磚瓦房屋,屋頂還是沿用了數百年的飛檐特式;飛檐下,有的掛了不知何用的黃銅大鈴鐺,有的則用陶土燒製出彩‘色’瓷畫,不外乎五顏六‘色’的梅蘭竹菊、寶劍蝙蝠。

‘咻-’地一陣風從巷子口灌入,從街道席捲過去,徑直吹到巷子深處一座高懸“道成寺”幾個字的重鎖的‘門’坊前,‘邦邦邦’有人敲‘門’。

守夜的人提着一盞燈籠走到‘門’前,隔着‘門’問:“誰啊?誰敲‘門’?”

問了幾句都沒有人應聲。

明明先前有敲‘門’聲音的,守夜人雖然有點犯困,不過既然沒人答應,那他絕對不會開‘門’去看,一則怕是強盜,二則也是管事主持一來就‘交’待過的,晚上未知道是什麼人什麼事,輕易莫開‘門’。

守夜人嘀咕了一句,正好感到內急,便回身往茅房方向走去,剛走了十餘步開外,‘邦邦邦’又傳來幾聲清晰的敲‘門’聲。

守夜人皺皺眉頭,其實他是個還很年輕的小夥,名喚陸生,二十歲上下、個子不高相貌平平,只是有一身‘精’乾結實的力氣,家鄉幾年鬧水災‘混’不到飽飯吃,所以才通過人介紹輾轉到這老遠的小橋鎮上一所寺廟來當個守夜人,頭尾加起來也就一個月的時間。

這些晚上,都未曾有過人來訪這裡,這一帶街巷,白日裡倒還熙熙攘攘的,可所有民居一到太陽落山以後,就幾乎沒有例外地不點燈,似乎是無論男‘女’老少,直接就一齊在這個時刻上‘牀’就寢了。夜裡的巷子除了更夫,便不會有人聲,更無走動。

他只好回到‘門’前:“誰啊?”

同樣沒有迴應。

他把燈籠湊到‘門’縫邊,就着‘門’縫往外看,燈籠的光微弱得照不見多遠,什麼都看不見。他想,不妨打開‘門’看看?

他正要用力拉起‘門’閂的時候,‘門’縫間冷不丁‘咻-’地滲入來一股子冷風,吹得守夜人一眯眼,這時鼻子裡才聞到一股焦灰味,是燒金銀紙錢的那種焦灰。

哪家死人了在外面燒紙?陸生皺眉,他再往‘門’縫外看時,就見‘門’外正對着的街邊牆角處有一團漸漸燃起的火苗,一個像是披麻戴孝一身白的人跪在地上,正拿着一個個紙元寶扔進火裡,火苗越燒越大。

怎麼跑到廟‘門’外燒紙?陸生雖然萌生疑問,但也沒多想,便從腰間拿出鑰匙,把‘門’上的鎖給打開了。

燒紙的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婦’人,火光中她兩眼噙着淚,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陸生看着好不淒涼,便走上去:“你是何人?怎在這燒紙?”

那小‘婦’人拿衣袖抹抹眼淚,卻搖頭不語,另一隻手還在把些白紙、黃紙摺好的元寶扔進火裡,陸生有點尷尬,目光順着她的手看到她燒的元寶,忽然發現元寶的形狀不太一樣,他待仔細再看清楚,才發現那一個個紙折的不是元寶,倒像是‘女’人穿的尖尖的小鞋!

陸生愣了愣,從未見過誰家單燒紙鞋的,他不禁再看那小‘婦’人,忽然覺得她跪着的身姿也有些異樣

這時候地上的‘女’人擡起頭來望向陸生,同時艱難地挪動一下身子,陸生終於發現究竟不對在哪裡了,這個‘女’人沒有腳!她的兩條‘褲’管拖在地上,她舉起一隻紙鞋,晶瑩淚痕的臉上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墨黑的牙齒:“鞋……”

陸生髮出一聲驚恐的慘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感覺背後有人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子,同時有個東西‘啪’地蓋在臉上,耳邊炸雷般地一聲大喝:“走!”

陸生的眼睛和鼻子都被拍得痠痛至極,當他睜開眼看時,自己已經跌坐在廟‘門’內,剛纔拉扯之間他腳下還沒‘門’檻重重地絆了一下,現在整個人都失去重心倒在地上。拉他進來的人迅速地關上兩扇大‘門’並用身子頂住,定睛一看,是管事主持。

道成寺的承明主持是個年約五十多歲、體貌魁梧的和尚,頸項上有道刀疤,平素不說話時氣勢威嚴,陸生新來的不敢多問,但心裡則猜測主持也許是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綠林好漢。

可現在眼前的主持卻是一臉驚慌、滿頭大汗,他手裡攥着經書和一串念珠,念珠的繩子已經斷開,一顆顆的珠子正‘滴-滴-嗒-嗒-’地往地上掉,發出有序的響聲,但他壓根沒有發覺自己的念珠掉了,仍全神貫注傾聽着‘門’外的聲音。

“主持……”陸生被他的模樣嚇壞了,‘摸’‘摸’自己痠痛的鼻樑,方纔主持是用手裡的經書拍在他臉上吧?真是一點沒留手,這一掌差點沒把他鼻子拍出血來:“主……”

“閉嘴!”主持暗喝一聲,這是他身後的大‘門’開始劇烈搖晃,像是外面正有人用力地將‘門’往裡面推,主持朝陸生瞪了一眼:“過來頂着!”

“哦哦!”陸生也感覺到‘門’外那股威脅的‘逼’迫,趕緊掙扎起來同主持一起用身子頂着大‘門’,主持再一邊將上下幾道‘門’閂都閂上,兩個人對視一眼,總算是小舒了一口氣。

倆人慢慢把身體從‘門’上移開,外面撞擊的力量似乎知道里面鎖死,便漸漸緩下來,陸生有點‘腿’軟了,望望‘門’上又看看主持,顫着聲低聲問:“主、主持,這是……”

主持不由分說一把抓住陸生的脖領子:“給我進來!”

陸生便這麼着被拉進主持平日靜修的禪堂裡,主持把他按在佛龕前,點上檀香,瞪着陸生:“我不是跟你說過夜裡不能隨便開寺‘門’?”

陸生雖然害怕,但對方纔的事還是‘摸’不着頭腦:“主持,方纔那個‘女’的沒有腳……”

“閉嘴!”主持再一次惡狠狠地打斷他的話,他此刻的神情很像是準備要胖揍陸生一頓:“你知道你方纔做了什麼蠢事?你的小命兒差點就沒了!”

陸生瞠目結舌地望着主持好半晌,主持氣得在屋裡來回踱好幾圈步,最後終於也一屁股坐到蒲團上,對着佛龕唸了幾遍心經,慢慢氣消下去,見陸生還望着自己發怔,不由得深深嘆一口氣:“你是不知道……方纔那個,是鞋魚家……。”

二、鞋餘家

鞋魚家的事,其實說的是鎮東邊一個李家的‘女’孩兒,小名叫魚兒,據說生得玲瓏標緻,本是個有名的風流嘴快丫頭。

李家是開糕米店營生的,老大人開通,魚兒十三、四歲大時就在店裡招呼買賣,每日忙裡忙外,引得鎮上不少後生都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她又是個爽朗不怕生的人,誰要來藉故買東西調逗她幾句,她也不惱,反而跟人對着說,有時候夾槍帶‘棒’的倒把人說得面紅耳赤走掉。那時候想娶李家魚兒的後生不少啊,但那些家長輩卻都不太喜歡魚兒,都說那囡生一副吊梢三白眼,一看就不是安份人,還有,你看她人中生得短,那是命短!

因此來李家求親的人家並不多。

李家的老大人最後看中了鎮上做鞋的餘家,餘家的後生叫餘旺,人很憨厚老實,父母卻早去了,跟着惟一的親叔叔過日子。叔叔是個鞋匠,因此他也跟着叔叔學做鞋,但他做男人鞋卻做得不怎麼好,倒是把‘女’人鞋做得很‘精’致,‘花’盤底的踩‘花’印,想上面是繡鴛鴦或者蝴蝶,還是梅‘花’、牡丹都可以,他繡鞋面的針線活計比一般‘女’孩子做得都要漂亮,所以他家的生意特別好,餘旺每日裡除了做鞋,也從不酗酒或瞎‘花’錢,去年就看他給自己蓋了一間瓦房,說是準備討媳‘婦’用呢。

李家的魚兒是不願意的,聽說那陣子她還跟家裡鬧,其實她早就心裡有人了,她家老大人問她是誰,說出來再商量,哪知竟然是社裡唱曲兒的小子馮六兒,他的確是模樣生得白淨伶俐,跟魚兒站一塊都能演雙金童‘玉’‘女’,但往常總見他拉個胡琴坐在社外大樹下面唱勾搭‘女’孩的‘蝶戀‘花’’,說話油嘴滑皮的,本來營生就不太賺錢,他還愛買好衣服穿,沒事叼根菸杆吞雲吐霧,老大人拍桌子說,那根本不是靠得了後半輩子的主兒!就堅決反對。一來二去,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他們把李魚兒鎖在屋子裡不許出去,一邊給她張羅好嫁妝什物,擇定日子就吹吹打打送過‘門’去了。

婚後,倒沒見李魚兒有什麼異樣。她沒哭鬧也沒彆扭,就是‘性’情變得有點肅穆,開了臉、把頭髮盤起來,穿着鎮上小‘婦’人慣常的那種白底小藍‘花’衣裳,不愛說笑了,鎮上的人們叫她都改了口,管她叫‘餘家的’或者‘做鞋餘家的’,一般這樣聽起來親切,李魚兒也不在意,她每天手腳還是一樣麻利勤快,把餘家裡裡外外都收拾十分整齊乾淨。

聽說餘旺對她很好,從下聘開始就單給她做鞋,一口氣做了四雙;什麼錦鯉頂元寶、蓮田戲鴛鴦、桃‘花’站喜鵲等等各‘花’‘色’名目的鞋面,魚兒的孃親嬸姨個個看見了都直誇這‘女’婿手藝好,魚兒以後享福了。

那年……承明主持還是承明和尚,三十歲上下,也像陸生一樣剛到這個鎮上來,先是寄住在道成寺裡,跟着當時的老主持文明和尚學佛法。

做鞋的餘家離道成寺不遠,就在正‘門’出去對着的街走到盡頭,再轉個彎過一小河溝的那邊,就能看見寫着‘芳草巷’的斜窄路口,往裡走一小段看見‘門’首有一棵大槐樹的人家就是了。

“可惜……現在的芳草巷早就是‘荒草巷’了。”承明主持深深嘆了一口氣。

陸生不禁追問:“後來呢?那個李魚兒又發生什麼事了?”

承明和尚望着佛龕,眉心蹙起,事實上當年的事,他起初也不是太清楚,只記得那是夏天的一個深夜裡,外面下着‘嘩嘩’的滂沱大雨,他起夜,忽然聽到外面有人一邊喊一邊用力在拍廟‘門’,但因爲雷雨的聲音太大,他聽不清是喊的什麼,就打傘跑出去看,走到‘門’前才聽見是‘女’人在哭喊,他趕緊把‘門’打開,那個‘女’人就往廟裡衝,他看不清是誰,攔都攔不住,屋裡的文明老和尚也被驚動了,披着衣服走出來,那個全身淋溼髮髻凌‘亂’的‘女’人就‘撲通’跪在面前一把扯住他,哭喊着求求您千萬救我,文明主持還沒‘弄’明白究竟怎麼回事,這時大‘門’外又跑進來兩個穿蓑衣戴斗笠的男人,走到跟前文明和尚看清了兩人的臉,原來是餘旺和他叔叔餘葆,承明連忙問:“你們這是?”

餘葆朝文明主持合十雙手道:“大師,這是我們家事,請大師莫管俗家事。”

“家事?”文明和尚仔細看了看地面跪着的‘女’人:“原來‘女’施主就是剛嫁入餘家的餘李氏?爲何深夜離家?快與你夫君回去吧?”

李魚兒驚恐萬狀地搖着頭:“大師……別、別趕我走……”

餘葆這時就大聲呵斥餘旺道:“還不快把你媳‘婦’拉回去,也不嫌丟人!”

餘旺悶不作聲,走過來一把拽起李魚兒就往外拖,承明看他粗暴,忍不住想要出聲阻止,但文明主持適時嗽了一下嗓子,他便停住了,望着師父,只見老和尚微微搖搖頭,他只好作罷。

李魚兒個子小,最後就像小‘雞’似的被餘旺整個提起來往外走,餘葆‘陰’沉着臉:“大師請別見笑,新媳‘婦’不懂事,跟餘旺吵了幾句嘴就跑出來‘亂’撞,冒犯之處莫怪……家醜不好外揚,也請大師當沒看見。”

文明主持點點頭,師徒二人送他們出去,李魚兒一直掙扎着回頭斷斷續續地喊着什麼,但天降雷雨的聲響太喧雜,根本聽不清,承明至今記得李魚兒的神情滿布驚惶萬狀

“後來發生了什麼,小橋鎮的人流傳不同說法,”承明主持把一本經書在面前仔細展開:“出家人不聞俗家事,我師父也不讓我去打聽,只知道餘家的事後來越鬧越大,有一天夜裡李魚兒又跑了,餘家帶上很多人去找,最後找到的時候她好像正跟社裡唱曲兒的小六兒盤算着‘私’奔……據說把她帶回家以後,餘旺一氣之下拿柴刀把她雙腳砍了下來,好讓她再也跑不了。”

“那……李家的人就沒出來說話麼?”陸生咂舌道。

“李家的老大人也覺得沒臉啊,不知道李魚兒鬧個什麼勁,大約就從那次她跑到廟裡來之後,事情就不停……鎮上沒人同情她的,那陣子李家的孃親經常到寺裡爲她燒香祈福,後來她被砍了腳,也氣得李家不得了,差點鬧上公堂去。”承明主持突然煩躁起來,臉拉起來老長:“行了,你知道那麼多也沒用,那個‘女’人總之最後是死了!你小子剛纔差點沒命了!你今晚就跟我在這打坐,小後生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三、驚嚇

陸生睡着的時候,好像還看到那個被稱作‘鞋魚家’的披麻戴孝‘女’人楚楚可憐地跪在那邊牆角下用衣袖抹淚,陸生知道那個就是讓道成寺主持也害怕的‘鞋魚家’,但究竟爲什麼那麼害怕,他其實不知道,也沒顧得上去問……他只好站在寺‘門’裡朝她看,她沒有腳,所以只能靠手來挪動身體,她很瘦,全身都在發抖。可她突然擡頭朝自己看過來,‘露’出一口漆黑牙齒

陸生嚇得大叫一聲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好端端地坐在禪堂裡,窗紙透進陽光,承明主持不在,陸生連忙一骨碌爬起來。

道成寺的主持雖說是整座寺廟的第一把手,但無奈廟裡只得他一個和尚,所以凡事即使是主持也得親力親爲,這會兒承明主持正在爐子上煮粥,陸生過去對他問了好,就走回到廟‘門’前,看見昨晚那些撒得到處都是的佛珠還在地上,他便附下身去將它們一顆顆撿起來,正撿到一半,就聽見有人拍廟‘門’,陸生把佛珠都放進衣服口袋裡纔去開‘門’,‘門’外站着的是更夫李老三的兒子李忠正,他跟陸生的年紀差不多,但個頭比陸生矮小許多,這時急得什麼似的:“主持在嗎?我爹讓我來請主持過去一趟!”

“哦、哦,主持在!”陸生引着他去找承明和尚,和尚正拿着木勺在攪拌粥鍋,李忠正過去拽住他的僧袍就往外走:“主持,我爹不行了,他急着見您一面!”

“什麼?你爹?”承明主持拿着勺子就往外走,走了幾步纔想起來,遞到陸生手裡:“我去看看,你好好呆着別出去!”

“是。”陸生也懵了,拿着木勺看着他們走遠,站那發了一會愣,纔想起去把煮好的粥拿開火上。

更夫李老三據說好像是掉進了河溝裡,天沒亮就全身溼漉漉、臉‘脣’煞白地爬回家來,衣服領子處還彆着一張白紙折成的‘女’人小鞋,一進家‘門’說了沒兩句話就昏‘迷’不醒,嚇得他婆娘和兒子手忙腳‘亂’灌薑湯、掐人中折騰了足足一個時辰他才緩過來一點,但睜眼就拼命大叫着:“鞋、鞋……”起身往前跑,不注意一頭撞在家裡的牆上,把頭碰得腫起一大塊,婆娘和兒子都嚇得什麼似的抱着他大哭,哭着哭着他才明白過來一點,眼神直愣愣地叫他兒子:“去、去找道成寺的主持和尚來,我反正是活不成了……好歹求佛祖把我收了去……”

就這樣,承明主持來了,他還是躺在那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李老三的婆娘把承明主持迎了進去:“您快看看我家老李這是……”

承明和尚一看李老三的面‘色’就覺得不對,趕緊一把他的脈搏,驚得倒退一步:“死了……?”

“啊?爹?”李忠正不敢相信連忙撲到他爹身上,雖然身上還熱着,但一口氣已經停了。

“啊?這一轉身人就……”李老三的婆娘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小橋鎮的更夫李老三就這麼離奇暴斃了!鎮上一下子炸開了鍋,說什麼的都有。

當天傍晚,那太陽還沒完全下去的時候,陸生從寺廟的‘門’裡伸出腦袋往外面大街張望,遠遠的那邊街巷裡有三兩個人在路邊燒紙,火光零零閃閃地被小旋風颳到半空老高。陸生覺得李老三死得蹊蹺,算算日子,今天是六月廿三,離盂蘭節還早,鎮上這些人都燒什麼紙?是爲李老三燒的?還是爲鞋魚家?

事實上,白天李老三剛死,就有不少人跑到道成寺來買平安符和經書,陸生聽見他們中有人嘀咕:“時間一長,竟忘了是那‘女’家的忌日……”

陸生便拉着那個嘀咕的人追問關於鞋魚家的事,那人是個瘦小的年輕漢子,他瞪了陸生一眼:“我怎麼知道!那時候我才穿開襠‘褲’呢!大約是被她家男人打死的唄?別問我!”漢子惱火地一擺手走了。

陸生覺得必定是跟昨晚那個‘鞋魚家’有關,而承明主持這會兒已經去給李老三超度了,陸生知道他沒讓李忠正把他爹的屍身搬到寺裡來停放,而是讓他們在另外找了處空屋做了臨時的靈堂停屍,看得出來主持也是硬着頭皮去的,他不想讓李老三的屍體停到寺裡來,但他作爲本鎮惟一一座寺廟的主持,還是得去替鎮上的死者超度啊。

關好了大‘門’,陸生打醒十二分‘精’神,各處巡視一番後,就按照主持的吩咐回到禪堂裡唸經。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陸生趕緊把窗戶全部關死,生怕有怪風把佛龕前的油燈吹滅,可心裡還是‘毛’‘毛’的,他乾脆學着主持的樣子敲起木魚並且大聲念‘阿彌陀佛’。

‘哚、哚、哚’木魚的聲音在四周空落落地回‘蕩’,陸生愈發用力唸佛號,但木魚的聲音好像敲在自己心上,心裡被敲得空空的,很虛,甚至他好幾次都疑心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好像除了木魚聲和自己唸佛號外,還有奇怪的摩擦聲在哪個角落裡響,他睜眼回頭去看背後的的房‘門’,什麼也沒有,‘門’關得好好的,於是他側過身子,重新擺了端坐的方向,背對牆壁,右邊是佛龕,左邊能看到房‘門’,又唸了一陣,口乾舌燥,雙‘腿’也痠麻得不得了,陸生不禁覺得心裡難過起來,家鄉活不下去了,才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討口飯吃,這才太平幾日,又平白無故見鬼了……倒黴麼!怕?還有什麼好怕的!

陸生索‘性’起來,拿一盞油燈去找水喝,屋子外面就是一小段檐廊,到處黑黢黢的,他硬着頭皮走到檐廊盡頭的竈間,掀開水缸的蓋,正拿瓢舀水,忽然耳脖子後邊一股若有似無的‘陰’風掠過,陸生背後的汗‘毛’頓時都豎起來了,他不敢回頭,繼續舀起水,但手還是發抖,努力忍住把瓢送到口邊,‘脣’還沒碰到瓢,就聽得身後近在咫尺一聲幽幽的嘆息:“唉……”

‘哐當’水瓢從手裡落到缸上,濺起一片水‘花’,陸生想跑,‘腿’腳卻不聽使喚就那麼定在那裡,不對……好像有東西在磨蹭自己的腳,輕輕、涼涼的,慢慢‘摸’到小‘腿’肚,他想低頭去看,但手裡的油燈火苗在‘亂’晃,地上一團影子也模糊地扭動,他脖子都硬了,低不下去,接着:“唉……”又是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陸生使出吃‘奶’的力氣拔‘腿’就跑:“娘啊!”

他一口氣往禪堂跑去,可檐廊突然變得這麼長,他拼命跑也只能遠遠看見那間有燈的屋子,就是到不了跟前,腳後跟那種涼涼的感覺還在,而且蔓延到膝蓋、大‘腿’上了,腳步越來越沉都邁不動,有雙手伸到他的腰間,猛地將他環住,然後耳邊被吹了口涼氣,陸生無法遏制地大叫起來,臉上立刻被‘啪’地打了一個耳光,聽見有人大喝一句:“陸生!”

陸生睜眼定睛一看,承明主持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好端端坐在禪堂裡。

“這、這是怎麼回事?”陸生一把抓住和尚的衣袖。

“你剛纔打坐來着?這麼一個人心神不寧地坐容易出‘亂’子的,夢裡還覺得跑不動吧?你這‘腿’盤着能跑得動麼?你會生生被自己嚇死。”承明主持訓斥了陸生一番,但陸生卻覺得看到他像久違的親人一樣。

“您怎麼回來了?”陸生連忙爬起來,雙‘腿’痠麻,他只得一邊‘揉’着,一邊看主持打開櫃子收拾些東西。

“多拿幾本經書,你也跟我一起去。你和忠正一塊隨我念經。”

四、鞋魚家

陸生心裡有不詳的預感。

一出道成寺,小橋鎮那反常的靜寂和漆黑的街巷就讓人覺得添堵。這些人白天裡都熱熱鬧鬧的,可一到晚上好像就都吃了啞‘藥’一樣?

李老三停放在一個離他家不遠的偏僻空屋裡,簡單掛着幾行白幡,正中間擺一張供桌,有一碟豆腐和一碗白飯。

李忠正一個人跪在屍首前發愣,承明主持帶陸生走進來時,他纔拿衣袖抹了抹鼻子站起身。

主持把兩本小書分別塞到李忠正和陸生的手裡,然後一搖手中的銅鈴:“來,你們倆隨我一起爲亡者送行吧。”

“噢……”陸生只好像李忠正那樣跪下,只是心裡老大不情願,好歹男兒膝下有黃金,我跪爹跪娘也就罷了,怎跑來跪這麼個不認識的更夫?但也沒法子。

李忠正的眼睛有點發直,經書在手裡展開,他也是直勾勾地看着,陸生不認得字,就眼巴巴看着主持,主持手裡一徑搖着鈴鐺,頌了三遍佛號,陸生也跟着頌了三遍,但李忠正沒有作聲,陸生就跪在他身邊,不禁有點奇怪,轉臉去看,不曾想李忠正此時正直勾勾地盯着陸生,陸生心裡一凜:“你……看我幹什麼?”

李忠正沒有反應,眼睛都不眨一下仍看着陸生,承明主持似乎沒有注意到身後兩人的異樣,他持續搖着鈴開始唸經文,陸生再問一遍:“你看我幹什麼?我臉上有東西麼?”

李忠正嘴‘脣’動了動說出一句話,但他沒有發出聲音,陸生聽不見:“你說什麼?”

李忠正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很小,陸生依稀聽到他說的是:“你見過鞋魚家?”

陸生心裡狂跳一下,半晌也只得點頭“嗯”了。

李忠正的目光落回到面前的經書上,但陸生覺得他的神情很不對勁,不禁小聲追問:“怎麼?”

李忠正沒有理他,那一瞬陸生看見他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的神情。

陸生心裡打鼓,李忠正越是這樣他就越不安,也沒心思跟主持唸經了,就一直看着李忠正,但李忠正再不看他,仍舊自個兒發愣。

供桌上燒着的一柱香已經燃燒大半,‘咻’地不知哪來一陣小風把燃盡的灰柱吹散掉到桌面,陸生鼻子裡聞到燒紙的氣味,應該是李老三的婆娘在外面燒紙吧?最近總能聞見燒紙,真是邪了‘門’兒了!陸生腦子裡又想起昨晚看見鞋魚家的情景,起初他也是聞到燒紙的焦灰味兒纔去開‘門’的吧……也是看到她披麻戴孝的‘婦’人的模樣可憐……陸生這樣胡思‘亂’想着,不經意拿眼覷了一眼‘門’外邊,果然看見有個披麻戴孝的‘婦’人在那裡低頭燒紙,又不敢放聲哭,只是不時拿袖子抹一抹眼淚,陸生心裡一陣悽楚:“平白無故就死了丈夫的……”慢着!

陸生猛地覺得哪裡不對!

再回過頭仔細去看,那個披麻戴孝‘婦’人的身子被‘門’框擋了一半,所以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她正將一個個紙折的東西扔進火去燒,似乎看着眼熟?陸生的脖梗子都硬了,隔着這一段距離,那個‘女’人拿着燒的像是一個個紙折的元寶,但那元寶的形狀有些不一樣,有一頭尖尖,倒像是‘女’人的小鞋!

陸生嚇得差點沒有大喊出聲,他再回頭去看身邊的人,李忠正還是泥塑一般盯着眼前的經書看,前面的承明主持仍專注在搖鈴念着不知什麼經,陸生深吸幾口氣:“是看錯了、看錯了、看錯了……”他心裡這麼想着嘴巴也不由自主念出來,再擡頭去看前面的供桌和橫躺的李老三,也不知道李家怎麼想的,竟不拿白布去蓋死者的臉?李老三的眼睛還像死前那麼直瞪着天‘花’板,只是眼球已經發幹發白,不對……陸生覺得這不對,不曉得哪來的衝動,他往前湊近去想伸手把李老三的眼睛闔上,然而一股風‘咻’地在頸後一吹,他全身寒‘毛’都倒立起來,他回過頭去,看見‘門’外那個燒紙的‘女’人已經停下手,低着頭艱難地挪動着身體,地上拖着兩條空空的白‘色’‘褲’管,像是要往‘門’檻裡爬進來,陸生驚恐得跌坐在靈‘牀’邊上:“是、是鞋魚家?……”

他指着‘門’口再去看承明主持,但和尚此刻竟是閉着眼搖鈴嘴巴仍然不停唸經罷了,就像被夢魘住一樣,李忠正也保持着方纔的模樣紋絲不動,陸生什麼都顧不得了,站起身就想逃跑,但屋子就這麼大,除了‘門’,還有一扇窗戶,他衝到窗前用力想要推開,窗戶竟也閂得死死的怎麼也推不動,就在這時身後被一個人環腰抱住,然後隨着一柄冰冷的刀刃‘插’入陸生的身體,他耳邊最後一次聽到李忠正的聲音:“你就在這兒死吧……”

小橋鎮每年的六月廿三便是‘鞋魚家’的忌日,‘鞋魚家’本是鎮上一個年輕鞋匠的妻子,已經死了二十年,但關於她的死,鎮上的人都諱莫如深;傳說這個‘女’人想跟自己原本喜歡的人一起‘私’奔,但被鎮上一大幫去找她的人發現了,她丈夫在一大幫人的衆目睽睽之下當場沒臉,回家越氣不過,就拿柴刀砍去她的雙腳,沒了雙腳的‘女’人再也不能跑了……但,也不能穿鞋了。

那天晚上,被砍了雙腳痛得昏死又醒來的李魚兒被送到了大夫那裡救治,幾乎全鎮的人那天夜裡都能聽到她淒厲的叫罵:“餘葆……你個殺千刀萬刀的畜生,你跟自己侄子不乾淨還要來糟蹋我……餘旺你個不是男人、一窩畜生……砍我的腳,這輩子就兩清了!我再不用穿你的鞋……”沒有人敢去深究李魚兒罵的那些話裡都是什麼意思,據說餘旺聽着她的罵,一直縮在大夫家的牆角里哭着發抖,而他叔叔餘葆,不好再對李魚兒怎麼樣,卻故意去把大家一起抓住的那個唱曲的馮六兒提到大夫家外面的空地裡,把他吊起來當場閹了下身,反正大家都知道這是‘‘淫’奔’之罪,沒人敢護着那勾人婆娘的男人,餘葆也瘋了,沒人敢攔他,都在一邊看着,他讓人拿酒來,喝一口就噴到馮六兒的身上,讓裡面的李魚兒聽着外面馮六兒不斷的慘叫,李魚兒一邊狂哭着一邊罵得更兇,詛咒全鎮人都不得好死,今晚他倆死了,她日後也要變鬼回來把你們全鎮人一雙一雙都殺掉!

李魚兒最後是因着極大的怨忿,連傷帶氣那麼死了,死後果然每年在忌日這天都要出現在鎮上殺死兩個人。第二年死的頭一雙就是餘葆、餘旺兩叔侄。傳說她出現的時候總穿着一身白,在路邊爲她死去的馮六兒燒紙……因此鎮上的人在每年的六月間晚上都絕不出‘門’,都生怕碰見這個‘鞋魚家’,鎮上的更夫是姓李的啊,鞋魚家的孃家不是姓李麼?往年就沒有死過一個姓李的人,這個更夫也一直平安幹着他的營生,以爲是李家人就可以逃過一劫,可今年她竟也殺起孃家人來了?……

鎮上的人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李忠正想起來:“那個新來道成寺當守夜的陸生不是見過鞋魚家了麼?我爹死了,他能活?他也是該死的!”他的話一出,其他人也都同意了。

承明主持不得已,只好回去把陸生帶了出來……

鞋魚家果然來了,李忠正拿刀捅死了陸生,看着他的身體在自己眼前慢慢歪倒下去,他喃喃道:“兄弟,送你一程。”

突然他身後的承明和尚發出一聲驚呼:“忠正……”

李忠正還沒反應回過頭來,就感覺到耳脖後面莫名的涼風一吹,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幽幽傳來:“李忠正,送你鞋子……上路……”

小橋鎮今年終歸又死了一雙,李家的一對父子,人們說,原來那個外地來的後生是李忠正殺的,所以不算,鞋魚家的咒怨果然是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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