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究竟何時,你纔會停止這無止境的殺戮?”
女子披着紅衣戰甲,筆直地站在城牆上,俯瞰而下,血,染紅了一片片黃土。將士的咆哮聲,兵器交接的刺耳聲,還有千馬踏過的平地的轟隆聲,充斥在她耳邊。
“天下何時歸順於我便何時停止。”身旁的男子彎弓一箭射死了伏在馬背上的敵方將軍,淡漠的神情絲毫沒有殺人過後的恐慌。
“若是,停不了呢?”女子的希翼,在下一秒碎了一地。
“殺。”
“殺。”女子騎在駿馬上,一手拖着繩繮,一手揮着劍,指揮着戰士攻城。紅色的披風飄舞在紛飛蔓 延的黃沙,女子的面容模糊了,只餘下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公元375年,楚軍攻下了臨城。
“歸者,免罪,逆者,殺無赦。”男子雙手覆在背後,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狠厲。“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會反抗。”
女子嘲諷一笑,她早就不該留有幻想,她的師兄,早已不是當年故人了。
女子名喚霜月,和今楚國國主師出同門,霜月比他晚進師門,喚他師兄,一換便是一輩子。
“師兄,師傅方纔所講的劍法我有些不懂,你教教我吧。”
“好。”
“師兄師兄,師傅罰我抄書,你幫我抄好不好?”
“好。”
“師兄,練劍練得好累啊,你揹我下山好不好?”
“好。”
這是他們在師門的十年,這十年,他對霜月有求必應,他待她視如己出,護着珍寶一樣小心護着,只對她一人溫柔。這十年是霜月一世都忘不了的。
可如今,風水輪流轉。
“霜月,殺了敵軍首將。”
“好。”
“霜月,放火燒城。”
“好。”
“霜月,殺了他。”
“好。”
爲了他,她的手,不知沾了多少血。
爲了他,她的劍,不知埋了多少亡靈。
爲了他,她這一生,不知作了多少孽。
可是,只爲他的一句:“霜月,別走,陪我。”她便心甘情願爲他攔下這罪孽。公元384年,天下歸 楚,同稱楚國國主爲皇,新皇於三日後的吉日祭祖登基。
夕陽斜暮,本是無限美好,在這空曠幽暗的深宮中,卻讓人覺得淒涼萬分。
霜月躲開吵鬧的人羣,尋得一處靜地,她屈膝坐在平地上,感覺好久沒有如此的閒情悠然了。
另一個十年快過去了,這無止境的戰爭,終可以停了。如今,她的師兄,已是人人敬仰的皇,可她的心,卻在止不住的慌,止不住的憂。
慌?爲何慌呢?憂?又爲何憂呢?
“霜月。”
男子清冷淡漠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師兄。”霜月不想在他面前失了禮儀,連忙站起。
“大殿熱鬧的很,爲何獨自在這?”
“我嫌吵。”
男子哼哼一笑,“霜月,走吧,帶你去大殿。”男子伸手去拉霜月的手,霜月像是被觸了一般連忙縮回來,也不在意男子不解的眼神。
她的手,長年握劍,一顆顆粗繭覆在掌心,已不似平常女子一般柔嫩細滑了,怎麼幹讓他碰。
“走吧。”男子不經意掃了一眼她的手,淡淡的說。
“師兄。”霜月扯住他的衣袖,“得到了這天下,你開心嗎?”
“我坐擁這半壁江山,天下人對我俯首稱臣,這一世,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權,錢,名,我 都有了,你覺得我開心嗎?”
“師兄,這就是你想要的?”
屠了幾十座城牆,毀了千百個家庭,殺了成千上萬條性命,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走吧,霜月。”男子沒有回答,徑自朝前走。
師兄,若你說句不是,我便信你,即便承受千古罪人的罵名,我也在所不惜,可是,你爲何,連騙我一次,都不願呢。
三天後的凌晨,霜月捧着新做的衣裳來到男子臥房。
“師兄,你醒了?”她本想悄悄放下東西便走,誰知他醒着。
“嗯,你這麼早來有事嗎?”
“給你做的衣裳,過幾個時辰就要登基了,新皇的衣裳總歸要縫製的。”
“他們已經備好了。”
“我知道。”霜月眼眸微垂,昏暗的光讓他看不見她眼底的暗淡。
“霜月,你是不是?”男子心頭很慌,好像很快會失去什麼似的。
“師兄,如今天下已平,霸業已成我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霜月掙扎着,每說一字,她的心便疼上十分。
“你要走?”男子突然拔高了聲音。
“是啊。”
“爲何,霜月,我們一直等待的,不就是今天嗎?”
“師兄,我倦了,你讓我走好不好?”這是霜月第一次,這麼低聲下氣地求他。
“倦了?”男子輕喃。
“師兄,你看。”霜月捋出幾根白髮,放在他眼前,“我不過二十幾芳華,卻青絲染白”,她伸出手,“你看我的手,粗繭滿附,這些年來,我戰甲不離身,長劍不離手,師兄,我倦了,真的倦了。”
本是如花年紀,卻不能像同齡女子那般無憂無慮,偶爾嬉笑於市井;本是女兒之身,卻不得不日日穿梭在軍營中,遊離在金戈鐵馬中,試問,誰不會累?
“那你想去哪?”
“出家,剪短紅塵,從此清燈伴佛。”
爲我們造下的孽,贖罪。
十年後
“師太師太,京都傳來消息,說出國皇帝駕崩了。”
霜月手中的佛珠散了一地。
良久,她說:“去把前殿佛祖腳下的燈點了吧。”
“是。”
師兄,霜月爲你點了盞燈,願黃泉路上那些孤魂能夠離你遠些。
師兄,你欠的債,霜月替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