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極端
“苟主任，不好意思啊！那麼晚來打擾您！”
同一時間，東江大酒店，尚朝天的房間內。
剛剛觀看完農心杯最後一場比賽的棋協主席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隨後便撥通了棋牌管理中心苟主任的電話。
“尚主席，你這是哪裡話！
“有什麼事情，儘管提就是！”
電話那頭的總局棋牌中心主任苟舒辭語氣則顯得平緩而客氣。
在京任職的各級別官員向來都非常有相關敏感性與分寸感。
儘管棋牌中心對棋協有實際上的領導管轄與建設發展責任，但名義上棋協依舊是一個“民間組織”，雙方本質上是“一官一民”，行政方面並不存在嚴格意義上的從屬關係，都是在靠另外一條線實現管理。
雖然人家自會當你是領導，但苟主任自己日常多注意下身份還是有必要的。
尤其是圍棋作爲華夏國粹，很受不少體制內高層領導的喜愛。所以苟主任對於尚朝天這位前國內領軍、現棋協主席向來是客客氣氣。
尚朝天頓了頓，低着聲音詳細彙報道：
“說來慚愧！是個比較丟人的事情。
“這屆圍棋擂臺賽……我們沒能取得全勝。
“儘管今天上午的湖畔杯我們獲得了冠軍，但下午的農心杯，南韓的柳世賢還是保持了非常好的狀態，最後我們還是沒能拿下，實在是有愧國家！”
“誒！尚主席你言重了！”
苟舒辭對於尚朝天的話並沒有怎麼驚訝，回答的語氣同樣平和：
“圍棋這種非奧且受衆相對較小的項目，如果有成績固然是好，但小有失敗，伱也別放在心上。”
“啊……”
苟舒辭平淡的反應讓尚朝天微微有些意外。
所實話，他打這個電話時本來都做好被苟主任埋怨甚至批評的準備了。
當年第六屆農心杯的時候，華夏隊被南韓主將崔明鎬連勝三員大將，令其以一波前無古人的五連勝完成“東江大捷”，當時棋牌中心、乃至總局領導對此都頗有微詞，認爲對國內體育事業及整體士氣是個不小的打擊。
可這回，華夏隊連續四屆在農心杯失冠，且在本屆比賽中被柳世賢以近乎不可思議的方式奇蹟逆轉，尚朝天本以爲這回電話謝罪八成免不了被苟舒辭訓斥一頓，可結果……
居然這麼輕飄飄的兩句話就完了？
電話那頭的苟舒辭似乎聽出了尚朝天語氣裡的疑惑，輕笑一聲，自顧自地解釋起來。
“尚主席，你們圍棋不要給自己壓那麼重的擔子啊！
“現在，咱們國家也慢慢強大了，也過了那個急需你們爲國爭光的時候了！
“一點小小的失利，我們的國民也都會包容的！”
“啊……這樣呀！”
棋協主席下意識地擠出了個對方並看不到的笑容，可一時間心裡卻感覺有些空落落的。
但是，尚朝天也沒有空閒去多加體會心中的空虛——因爲苟舒辭的話還沒完全說完。
“……不過，尚主席。
“正好有個問題，我想和你好好了解一下。
“就是……爲什麼南韓這種小國總會出像文寶鉉、崔明鎬、崔成石、柳世賢這類天才棋手啊？
“我先前聽圈內人士說過，圍棋是非常吃天賦的項目，天才的數量和質量直接決定了未來一代人的成績。
“但……南韓的總人口只不過和我國的一個省相當，照道理怎麼也不該出現他們區區一省出的天才能夠倒壓我們一整個國家的情況啊！
“雖然在別的體育項目上有種說法，是說我們體育方面的好苗子都被父母逼着去衝高考了。
“但和歐美比，這個說法可能還有一定道理，可和南韓比……
“我覺得這個說法是站不住腳的。”
確實，論對於讀書考試方面的熱衷程度，同處儒家文化圈的南韓相較華夏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國內的應試教育對於其他項目的人才選拔是有很大影響，但圍棋比不過南韓……只怕是很難從這一方面找原因。
尚朝天稍稍沉默了下，隨即緩緩說道：
“苟主任，不瞞您說，這個問題其實我也想過。
“在我還在下棋的時候，我覺得可能是圍棋發展水平的原因。
“畢竟當時國內條件還不是太好，圍棋底蘊也還不夠，下不過南韓也勉強算情有可原。
“而前些年，隨着大小崔巔峰不再，我們‘90後’的這批選手強勢崛起，我真的覺得我們華夏圍棋徹底翻身的時候已經到了。
“但柳世賢的出現，卻又給了我當頭一棒。”
苟舒辭繼續追問道：
“那……尚主席。
“你覺得問題究竟出在哪呢？是我們內部的機構與管理存在問題嗎？”
“客觀說，我們自己的管理和制度肯定還有繼續優化的空間，但這肯定不是主因，甚至連原因都未必算得上——因爲南韓棋院那也有很多制度一言難盡。”
“那問題出在哪呢？”
尚朝天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嘆了口氣道：
“苟主任，您剛剛說圍棋是非常吃天賦的項目，這我非常同意。
“但……如果真正把圍棋下到頂尖高手這一級別後，就會發現另外一件事情：
“對於圍棋而言，天賦只是基礎，努力纔是關鍵。”
“努力纔是關鍵？”
苟舒辭聞言語氣微微有些疑惑。
“這話……倒也沒錯。哪個項目不要練啊！
“可我先前也有幾次來看過你們訓練，現在我們的棋手們其實也都挺勤奮的啊！也就林睿昕這兩年似乎鬆了點……”
“啊，其實我也覺得大夥其實都挺勤奮的。”
尚朝天的聲音頗有幾分無奈：
“就是可惜……圍棋這東西，還是太純粹了。
“而南韓這個民族的國民性格，也還是……
“太極端了。”
短短地停頓之後，尚朝天說出了那他認爲對於南韓民族，最爲貼切的形容詞。
…
…
柳世賢他……
現在居然還在做題？！
同一時間，東江大酒店，頒獎儀式現場。
正在臺下等待工作人員搭檯布景的雷歧，看到正在現場埋頭做判斷題的當世第一人，不由得眯了下眼睛。
是的。
在剛剛以震古爍今的主將六連勝神蹟幫助南韓實現農心杯四連冠之後，當世第一人似乎沒有什麼慶祝的意思。
他應付完採訪後便直接在尚未佈置完成的廳堂裡挑了個位置坐下，拿出隨身的平板，繼續練習起了局勢判斷，平常得就如同只是剛剛結束了一天的訓練一般，讓雷歧不由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柳家小少爺爲人勤勉，這點圈內皆知。
可在剛剛完成歷史性成就的情況下，當世第一人依舊一切如常，似乎什麼也沒發生一般，這還是讓華夏年輕的隊長，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震撼。
而就在雷歧微微發怔之時，一道溫柔的聲線突然鑽進了他的耳中：
“……雷九段，有事情嗎？”
雷歧這才猛地一驚，再凝神看去，只見柳世賢已然微微側臉看了過來，明顯是察覺到了雷歧剛剛看向他的視線。
“啊……沒什麼。”
雷歧頗爲尷尬地回答道：
“只是想……你剛剛拿到了創造歷史的主將六連勝，可現在卻還在練棋，感覺有點驚訝。”
柳世賢輕輕笑道：
“啊……也不至於吧？
“身爲棋手，練棋不就是本分嗎？
“你們華夏的那位芮昭，前段時間拿到她的第一個國內女子冠軍後，不也是一個勁兒地在覆盤嗎？
“我之前看你一副很在意她的樣子，還以爲早見怪不怪了呢！”
“唔……”
被對方戳到軟處的雷歧一時有點尷尬，本想開口解釋，卻不想柳少爺的下一句話卻接踵而來：
“順帶提醒一句，雷九段。
“如果你想贏過她的話，那可能……你需要把目標放在我身上了。
“她和我……
“其實是一類人哦。”
“……誒？”
聽得這話，雷歧不由得稍稍呆了一下，剛想繼續追問，卻見對方在狡黠一笑後已然回過頭去，將視線重新聚焦在了自己的平板上，似乎不打算再繼續搭話。
一時間，少年的目光數度變換。許許多多不一樣的情緒如同走馬燈般在其幽黑的眸子重閃過，最終沉澱爲一種認真與嚴肅。
一陣默然沉思後，雷歧似是想起什麼一般，突然拿出手機，打開了弈國app。
不出所料，弈國平臺上現在的頭版頭條自是農心杯最終決戰的結果，甚至還特地拓寬了頭條所佔版面，以突顯這場“東江奇蹟”的誇張程度：
【農心杯最終戰：柳世賢執黑一目半勝熊思一，主將六連勝逆轉奪冠！並創造多項農心杯紀錄！】
而但在這一毫無疑問的頭條之下，卻另有一條新鮮出爐的新聞，讓少年毫不猶豫地點了進去：
【快訊：第28屆“馬家橋”杯華夏圍棋新人王賽，芮昭奪得冠軍！】
【在今日舉行的第28屆“馬家橋杯”華夏圍棋新人王賽三番棋第二場比賽中，芮昭執白中盤屠龍戰勝褚駿，成爲繼鄒漾、劉虞鴻後，第三位獲得新人王賽冠軍的女子棋手！】
【值得一提的是，在本局再勝褚駿六段之後，芮昭的第一責任局等級分也達到77.75分，以“16局75分”的條件升至六段，同時大幅刷新了職業棋手最快升至六段的紀錄。】
同一類人……嗎？
讀完這條快訊的雷歧頗有感慨地於心中默唸一句，隨即不由得擡頭再次看向前排不遠處當世第一人的身影。
可恍然之間，正身處農心杯頒獎現場的他，卻好似看到了當初在女子圍甲頒獎典禮上那隻知埋頭做題的專注少女，一時難辨真幻。
（第三卷【團】，完）
後面還有篇結卷小作文，晚點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