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達成滿臉堆笑，端起酒杯向雷佔鬆敬酒。雷佔鬆就像做夢一般。長期以來埋在心裡的結，終於在今晚解開。
作爲一個窮苦人家出生的底層人物，一路拼殺過來，虧心事也做得不少。當他好不容易從茫茫黑夜中看到一縷亮光，內心的驚喜可想而知。
原準備趁早幹掉雷佔鬆的劉達成，獲知他的內心想法，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雖說人心都是會變的，但劉達成準備賭一把，幫雷佔鬆從黑暗走向光明。
“雷哥，你衝進豆芽巷的那一刻，表現得真勇敢。難道你不怕軍統的人從黑暗裡給你一槍？”
“怕，誰不怕？說不怕死是假的。特別是被人打了黑槍，那叫冤死鬼呀。”
雷佔鬆喝了一口酒，筷子伸向一塊肥豬肉。一口咬下去，滿嘴的油膩。劉達成比他斯文多了，細嚼慢嚥，慢慢聊天。兩個人東拉西扯，感情又進了一步。雷佔鬆是個聰明人，隻字不提泄密的事。只要是個明眼人都知道，今晚的事情如果不是有人泄密，軍統的特工一個也別想跑。而李士羣這個狡猾的老牌特工，也絕對不會允許他的身邊藏着內奸。
“達成老弟——”雷佔鬆又開始稱兄道弟了，有些傷感地問道：“你說我們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這是赤祼裸的試探。好在劉達成天賦讀心術，知道雷佔鬆心靈最深處的東西。要不然，這種問法只能加速他的滅亡。
劉達成悄悄看了一眼服務檯，那個嚇得半死的掌櫃不知什麼時候走了，也許是害怕，也許是故意讓出空間。反正四周都沒人，他說話也就不再藏着腋着，直接問道：“你是說當漢奸？”
“嗯。”
“快了。”
“你的意思是？”
“形勢終究是變化的。像我們這麼大的國度，怎麼可能被一個小小的彈丸之國吞併？如果賭博，我更願意把賭注押在重慶。”
雷佔鬆瞪大眼睛，有些失神地看向劉達成。這位仁兄說話從來都是很含蓄的，還很少帶政治觀點。今晚的言語的確有些反常，而且還特別對自己的胃口。
遲疑了一下，雷佔鬆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我覺得要是哪天給我們算舊帳，我們會死得很慘。想當初，我從青幫加入76號，那是爲了謀個飯碗，誰知道這個飯碗這麼燙手，簡直把這個世界能幹的壞事都幹盡了。”
“那你還那麼勇敢地參加行動？”
劉達成反問道。
“我勇敢嗎？”雷佔鬆冷笑道：“難道你以爲我不知道，在我行動之前，曾經跑進去一個小乞丐？那個乞丐大約十六七歲，進去以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了。這足以證明有人已經把抓捕的信號傳遞出去了。你說參加這樣的抓捕行動，還會有結果嗎？”
雷佔鬆提及小乞丐，劉達成終於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其實早就被雷佔鬆盡收眼底。他躲在大街陰暗處給小乞丐錢，雷佔鬆也看見了。他看破不說破，就是給自己一個面子。
“好了，雷兄，我們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了。總之，只有一條，好好保重自己的生命。亂世生存不容易。”
酒菜清掃一空，雷佔鬆打着飽嗝把掌櫃喊出來收錢。掌櫃竟然不敢收。雷佔鬆也不矯情，扔下兩百法幣，然後揚長而去。
大街上空空蕩蕩，沒有一個行人。這個時期是全城宵禁，晚上沒有百姓出來走夜路。一旦有人出來，肯定就會被抓進牢房。
劉達成把常青和吳海濤兩個人帶在身邊壯膽，沿着東大街走到西大街，光華門走到中山門，幾公里的路程，也沒有一個人影。
零點。李記中醫診所的燈居然還亮着。
劉達成不由心中隱隱一動。李毅忠這個地下聯絡點很重要，是新四軍聯絡南京、蘇州、上海物資渠道的重要交通站，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苦於身邊跟着常青和吳海濤，李達成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他想進去看，身邊又跟着拖油瓶。這兩個傢伙出身不太好，對於地下黨而言並不是好人。
常青似乎看出了劉達成的想法，問道：“處長，你上次在這裡治療頸椎，效果如何？”
“當然好啊。老中醫針炙、按摩技術十分了得。我想進去叫他再治療一下，又怕深夜打擾他。算了吧。我們還是走吧。”
吳海濤笑道：“老大，我們是什麼人？還有人敢不爲我們開門的嗎？”
劉達成故作沉吟，笑道：“你說的也對。這樣，你們兩個在外面爲我站崗。千萬不要被敵人鑽了空子。李老中醫六十多歲了，倒不是什麼壞人。我擔心碰上軍統或中統的特工。”
常青豪氣十足地說道：“處長何必擔心？我和海濤的實力你是知道的。就憑我們兩個人，三五個人也休息近身。你放心去吧。好好享受老中醫的按摩，幫襯一下他老人家的生意，說不定他還會感謝你呢。誰都知道，這段時間全城宵禁，生意難做啊。”
在兩個人的慫恿下，劉達成採取三長兩短的節奏，敲響了李記中醫診所的門。李毅忠步履蹣跚地從裡間走出來，臉了沒有任何倦容，相反，他還顯得精神矍鑠。要是換了後世，這老人一定是服用了興奮劑。
李毅忠看見劉達成，臉色立刻變得有些愕然，問道：“長官，這麼晚了，您還沒有睡？”
“新政府馬上要宣誓就職了。我們這樣的小人物哪裡還能睡？南京城充滿了各路神仙，也充斥着牛鬼蛇神啊。所以，我們現在都是兩班輪值，二十四小時不間斷。”
“哦？原來是這樣。長官真是嚇我一跳，我還以爲自己犯錯了呢。”
“老先生，我這頸椎經過您上次理療，現在好多了。不知能否給我再做一次理療？”
“行，您進來吧。”
劉達成故意轉身向常青和吳海濤說道：“你們兩個給我警戒，遇到可疑人物可以開槍示警。如遇反抗，堅決擊斃。”
“是！”
常青和吳海濤如哼哈二將。李毅忠把門關上，迎接劉達成走進理療室。走進來一看，裡面竟然還坐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