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島秀子拿起材料往茶几上一拍，吼道：“劉達成是我們派過去的聯絡員，李士羣看不上他，把他扔到行動處去當炮灰，我就當這是給劉達成一個鍛鍊的機會。現在劉達成當了一個小小的隊長，他竟然讓胡鈞的人在他宿舍的電話裡安裝竊聽器！在得知劉達成和黃豔去百樂門歌舞廳跳舞時，他們不但偷偷拍下他們跳舞的照片送給我，還說他們是共黨分子。當然，我也明白，要想讓異己分子去死，最好的辦法是給他扣一頂該死的帽子！軍統、中統、中共地下黨，還有其他什麼除奸團，帽子由他們選。想一個人死還不容易嗎？”
川島秀子的表現完全出乎吉田正男的意料。原以爲她會懲罰劉達成，沒想到她極力爲劉達成說好話。
“川島小姐，你的意思是，76號有意栽髒陷害？”
“這是和尚頭上的蝨子，明擺的！吉田課長，劉達成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剛從日本留學歸來，背景很乾淨，76號憑什麼對他動用手段？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認爲他們擠兌劉達成，就是對我們的不滿。”
“這個道理我當然懂。秀子小姐，我們必須仰仗李士羣他們去對付中國人。所以，有些事情就算看得很清楚，也要裝糊塗。以中國人的古話來說，就是難得糊塗。這件事，我看就這樣過去了吧。秀子小姐也不必太生氣，畢竟鈴木君一口氣殺害了他們二十多位特工。”
這場風波在川島秀子的軟磨硬纏之下，就這樣輕鬆地化解。接下來，就是李士羣忙着發放撫卹金。死了那麼多特工，或多或少都是要給他們家人一個交待。
......
接連三天，劉達成都出現在上海大學圖書館。直到第四天，他終於等到他想等的人。
這天鄧飛到圖書館看書，一個年輕人刻意坐在他身邊，還向他投來溫馨的一笑。
這位年輕人就是劉達成。
鄧飛已經換了一個新的身份，改名李雲飛。
劉達成有意搭訕道：“鄧教授，您也喜歡文學？”
鄧飛警惕地瞅了劉達成一眼，眼神裡充滿了深深的敵意。搞地下工作，被人識破以前的身份並不是一件好事。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姓李，不姓鄧。再說，我是學中文的，不喜歡文學喜歡什麼？”
見鄧飛驚嚇得不輕，劉達成狡黠地四處看看，除了門口一個圖書管理員，並沒有其他人。
劉達成有意壓低聲音，輕聲道：“其實姓什麼不重要，姓只不過是個符號嘛。教授不必如此緊張，我這人沒有惡意。再說，如果您不健忘的話，您一定還記得有人曾經暗中幫助您很多。人道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可沒有那麼貪心，並不想要別人什麼報達。”
“你究竟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找我？”
“紅狐。您不陌生吧。”
“且隨我來。”
不一會，劉達成隨鄧飛來到辦公室。鄧飛是上海大學中文系教授，享有一個單獨房間。一進房門，他就趕緊把門關上，臉上充滿了疑惑和興奮。
鄧飛一把拉住劉達成的手，問道：“你真的是紅狐？”
“如假包換。你也許感到很奇怪，代號是我自己弄的。實際上，我並不屬於你們。在你接到我的電臺和錢時，我在黑暗處就認識你了。還有最後一次，也是我送情報通知你們撤離的。要不然，你們會被76號的胡鈞處長一鍋端掉。”
聽劉達成說得如此清楚，鄧飛便不再懷疑。
“你爲什麼要如此幫我們？”
“因爲我是中國人。這理由夠充分吧？”
“唉，話是這麼說。但這個理由並不充分。汪先生不是中國人嗎？李士羣不是中國人嗎？中國這麼一個泱泱大國，卻被小日本弄得山窮水盡。就是人心不齊呀。若大一箇中國，簡直就是一盤散沙！”
“但貴黨能夠把全國人民的人心凝聚起來。所以，我想加入貴黨，併爲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生。不知鄧先生能否介紹我入黨？”
“這個問題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但凡加入我黨，政治審查是非常嚴格的，還需要兩名入黨介紹人。”
“沒關係。我可以等。這次冒險來找鄧先生，就是想您幫一個忙。幫我找幾名懂工程的熟人，我需要建一個地下密室。”
聽劉達成介紹了華鴻毛紡廠的情況，鄧飛更加相信劉達成的誠意。
“沒問題，這件事我一定辦到。還有，你的情況我也會盡快向上級黨組織反映，希望能儘早批准你的入黨申請。”
劉達成和鄧飛一見如故，敞開心扉聊了很多。鄧飛也是以誠相待，甚至還提及親手處置了叛徒莫星。
而劉達成，找到鄧飛，就好像失散的子女找到了父母。那種歸屬感，也不是語言所能形容的。
兩個人相約，以後劉達成就是鄧飛的下線。上海大學圖書館，就是他們的接頭地點。但彼此要裝着不認識。鄧飛也希望能夠通過劉達成的華鴻毛紡廠，建立起一條向蘇北運輸軍用物資和藥品的通道。
之所以如此自信地聯繫鄧飛，劉達成就是能熟練運用讀心術，清楚地獲知對方是否具有誠意。從他所獲取的信息看，鄧飛是充滿誠意的，尤其是讓他知道劉達誠就是暗地裡多次幫助地下黨的“紅狐”，他對於劉達成的戒心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志之間的信任。
這種信任，劉達成在王其中那裡從來沒有得到過。
明天就是除夕。
76號特工總部給人的感覺一直是陰森森的，如同人間地獄一般可怕。劉達成在川島秀子家裡休息了幾天，重新回到76號上班，隊裡再也不會像以往那樣鬆散。
常青已經出院了。由於他受了重傷，大病初癒，面色蒼白如紙。鄧佳發一死，撐腰的後臺已不存在，他老實了不少。初見劉達成，竟然很老實地孝敬過來一包雪茄煙，生硬地陪着笑臉：“隊長，以前都是我的不對。還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見識。”
劉達成暗暗啓動“讀心術”，再觀察常青的表情，覺得他說的都是真心話。他不由得想罵娘，爲什麼這人如此地作賤自己？
難道在76號這種地方，想活命就必須拿尊嚴來換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