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擁有60億人口的地球,都環繞着各種風暴。對人們來說,唯有切身相關的風暴,才能帶來真正的震動。
就像現在,儘管梵蒂岡的先生們忙的累死累活,可始作俑者,兩位德國教授,以及湊數的陳易同學,卻坐在博物館的客廳中喝茶。
郎教授陪坐在旁,一面充當翻譯,一面肆意的喝着博物館方送的上好碧螺春,用英文讚歎道:“同樣是doctor(博士),中國的博士就只能喝茶,德國的博士就能喝好茶,不公平啊。”
說完,他又擠眉弄眼的對兩位德國人道:“要不是有你們在,我是喝不上這麼好的茶的。”
陳易聽了就笑。郎教授胖胖的大手,捏着二兩裝的小茶杯,着實很有喜感,更別他性格幽默,整個人都充滿了令人開心的元素。
卡爾用英語回道:“如果我們在江寧居留一個月的話,恐怕就不會有這麼好的茶了吧。”
他知道陳易聽得懂簡單英語。
“永遠是客人的待遇最好。”郎教授說着,一口氣喝完杯中茶水,轉手又倒着水,道:“江寧博物館,最出名的除了恐龍化石,就以茶水最好。”
大家都笑了起來。
等到整壺茶都喝完,郎教授這才拍拍挺直的肚子,笑道:“該出發了,陸在元怕是早就等急了,其實鑑定藝術品這種事情,就應該找鑑定師。找了鑑定師又不放心,這種啊,就是官員,只是勞累三位了。”
“仔細一些是應當的,尤其是出現了前天那樣的事情。”安德烈充滿同情心的用英語道:“梵蒂岡贈送禮物,大家都不敢收,真是可悲。”
“的確可悲。”郎教授哈哈大笑。他們正是要去鑑定梵蒂岡贈送給中國政府的一些藝術品,雖然是不用給錢的,但對博物館方面來說,只要簽字就意味着風險,若是異日被人檢查出是贗品,那就不止是丟人的事情了。
故而,在聽說了著名的薩摩圓柱都涉嫌千年前造假,原本開開心心的博物館館長陸在元坐不住了,好說歹說請託郎教授幫忙鑑定。他打的也是好主意,國內能在這方面發言的專家學者並不多,郎教授算是其中較有聲望的,所以只要他說是真貨,那等閒磚家,就不敢隨便叫板。
至於陳易,算是被郎教授拉來的高階苦力,與純粹的低階苦力不同,他有資格與三位教授一起喝茶聊天。雖然用英語插不上幾句話,卻是比盧帆等打雜的研究生舒服多了。
館長陸在元,果然是心急如焚的等在外面的小廳內,不顧形象的在一羣研究生面前轉圈兒,活像兩天沒出門的狗兒。
郎教授倚老賣老的和他打招呼,陸在元有求於人,姿態放的甚低,只笑呵呵的拉過身後沙發上的兩人,介紹道:“幾位教授,這位是段榮段先生,咱們江寧的一級鑑定師,這位是崔聚,咱們江寧博物館的研究員。”
陳易躲在三個重量級教授身後,基本也算做“幾位教授”中的一員,看着其他人謙卑的模樣,簡直有種虛幻的感覺——什麼時候,自己竟然有資格與世界知名的教授,一起鑑定歷史文物和藝術品了。不說相差懸殊的年齡,就是知識層級也差着老遠。
不過,這種感覺卻是非常的好。
崔聚和段榮之所以謙虛乃至拘謹,是因爲他們受攝於郎教授等人的知識水平和學術地位,這種低姿態,與父親屬下的先生們,是全然不同的。
陳易緊隨着三人,向博物館內走去。
厚重的鋼門後,可以看見排列整齊的衆多文物,其中以雕塑和碑刻居多,總數大約在500左右,至於浮光異彩的繪畫僅有聊聊數十幅。按說梵蒂岡贈送的文物總數,已是歷年來國外贈送較多的一次了,但就總價值而言,卻並不很高,約有千萬美金的樣子。
陸館長皺巴着臉,道:“這兩天,就要麻煩幾位了。”
其他人早已知道,郎教授轉向陳易道:“你好像快要高考了,這兩天想看就看,想做別的也無所謂,不用拘束。”
陳易笑着點頭道:“沒事,這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他的眼神卻沒放在梵蒂岡的文物上,而是遠遠的看向前方的庫房。那裡堆滿了或大或小的史前化石——江寧博物館以此聞名,光是每年用於展覽的數量號稱全國第一,收藏在保險室內的就更多了。
從他的方向,除了大大小小的恐龍骨架,尚有整版的魚類、鳥類以及植物化石,一些特殊的史前生物,如三葉蟲等“名石”被放在鑲嵌的箱子中,擺在不鏽鋼的架子上。如果需要的話,通過機械傳動裝置,它們就能自行替換正在展覽的其他化石,同樣的技術也應用在美國史密森尼等博物館中,造價不菲。
更大的,又或者展覽價值更小的收藏品,大抵分門別類堆放在油布下,除了少數幸運者之外,它們從出土之日起,就再沒有見過陽光。
其他人早都忙了起來,陳易看着長寬各有千米,陰涼舒適的庫房,忍不住問道:“你們有始祖鳥的化石嗎?”
“始祖鳥?”研究員崔聚險些笑出來。他雖然主要鑽研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品,可在江寧博物館,對化石的瞭解也不算少,看在陳易年紀尚小的份上,好言解釋道:“始祖鳥的化石總共只發現了10個,多數都在德國,算是人家的國寶,我們想見見都難。”
他向兩位老外呶呶嘴,道:“他們有考古聖地索倫霍芬,郎教授應該去過幾次。始祖鳥的,基本都是在那裡出土的。”
“他們兩個還真是索倫霍芬研究院的,先前去那裡認識。”郎教授笑着點點頭,用慢悠悠的語調道:“你接觸考古比較少,那德國的索倫霍芬有獨特的地理條件,湖底的泥漿是化石的天然保管物,只要動物屍體進入泥漿,很快就能保存起來。他們還曾經找到過一根始祖鳥的羽毛。相當了不起。”
他這麼一說,陳易總算是理解了其中的關節,笑笑又不禁道:“那有其他類似的化石嗎?同時代,或者同類型的。”
“陳先生若是對化石感興趣的話,結束後我可以送您一件。”走在前面的陸館長擔心浪費教授們的時間,爭分奪秒的道。
陳易一點不客氣的笑道:“那就多謝您了。”
陸在元一愣,也笑了起來。
正式進入鑑定程序後,陳易主動要求,和幾名研究生一起,對各種文物做初級判斷。
因爲僅僅是初級判斷,他就只針對年代做出鑑定。凡是有年代不符合記錄的,則單獨列出。
如此一來,還真讓他找出了三件不合規範的東西。
教授們只以爲他專精年代,倒也不以爲意。儘管真正的鑑定師,要求對文物的風格,背景,年代,材質等等都有較深的造詣,但在實際操作中,除了少數頂尖牛人能達到此要求之外,大多數人還是專精某項,兼修其他爲主。
陳易能發揮自己的長處,繼而將不擅長的方面留給他人處理,反而很得專家們的讚許,尤其他的準確率極高,短短半天過後,其他人就很少再就年代問題發問了。
盧帆很佩服的看着他,第五次發問道:“你是怎麼判斷的。”
陳易隨手丟下一個黑暗時期的貴族酒器,第五次回答道:“重點是感覺。其實我也說不上來。”
盧帆似有所得,興奮的點點頭,然後用毛刷細細的幫陳易清理手邊的文物。他開始如其他研究生那樣,主要操作儀器。但很快,他就自然而然的淪落成了陳易的邊角料,並持續的問一些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當然,無論陳易回答什麼,他都能以積極的思考,腦補完善。
這就是老師們最喜歡的孩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