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憂幾步走了過去,幾乎有些不相信的看着那隻空木屜,喃喃道:“莫非你們弄錯了?”“絕不可能。”身後,代伊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負手走了上來,手自袖中伸出,再次將那面六翼飛馬牌攤在掌心:“歌羅驛的存貨牌,是以馬、羚、鷹、豹、鯊等二十七種天上地下水中行動最快之動物爲牌子正中雕像,而又分別在每種動物身軀上加以雙翼、四翼、六翼、八翼爲序數,共一百零八之數。歌羅驛千里傳訊,以馬爲主要工具,所以飛馬銅牌是其中最爲尊貴的一種。六翼飛馬牌,就是表示,藍公子存的是本庫中最貴重的一種。”揚眉道:“以歌羅驛之力,絕不可能有人毫髮無傷潛入庫房重地,亦絕不可能在燕子眼皮底下一聲不響取走東西。”
但藍若冰存在這裡的東西卻的的確確是不見了。衛憂沉默着,這情形便如你明明看見一座山在眼前,待奔前幾步卻發現那裡完全空空如也一般,除非在最不可思議的夢裡,纔會出現這般詭異的情形。
衛憂看了看燕孤寒,燕孤寒仍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代伊察覺到他的目光,立刻道:“燕子我可以向你保證,他絕不會監守自盜。”他這話說得甚是肯定,衛憂不知他這信心從何而來,但看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卻又絕不似平常上司與下屬之間那麼簡單。
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着某種不足爲外人道的奇怪關係。
若在平時,衛憂倒很有興趣探究一下,但現在卻不是理會這個的時候。他雙手抱肘,在室內緩緩踱了一小圈,敏銳的目光自屋頂至地面角落,一分一寸也不放過。這時忽的耳朵一動,一絲極細小的聲音入耳,目光立刻掃向樑上。
他的目光一動,身旁立刻一道白光一閃,快如一線閃電直追樑上,白光瞬間凝定,化爲飛刀,跟着燕孤寒小指一動,系在刀尾的鋼絲一收,一個紫色人影“啊喲”一聲,身不由己自樑頂跌落。
這個人輕功似乎並不太好,跌下來時竟是四肢着地,在地面上激起一層微微的灰塵。她連忙自地上爬了下來,又撣衣服又吹灰,口中連連叫道:“哎喲髒死了,這個鬼地方,怎麼這麼多灰?”一邊說,口鼻中又吸進了幾絲塵粒,忍不住張口“啊嚏”一聲,嗔道:“傳說中的歌羅驛,就是這麼個破地方麼?”
她一口一個“鬼地方”、“破地方”,代伊聽了,卻也並不生氣,只是微微笑道:“我這麼個不好的地方,姑娘怎麼竟然不請自來,而且不僅不請自來,還要學樑上君子,在這裡呆那麼久?”
“呸!你以爲本姑娘高興呆啊?”一口吐出口中的灰塵,這個潑辣辣的女孩子,卻正是紫煙,衛憂看到她時,臉上沒有一丁點兒驚訝的表情,倒是紫煙有些大驚小怪地瞪着他叫了起來:“衛憂,你扔下我一個人陪着藍若冰那個死人,你還有沒有良心啊?要不是本姑娘在你身上下了迷迭香,再放出覓香蠱,你還不把本姑娘甩了啊?你爲什麼不說話,你也知道自己理虧了啊?”
她只顧自己說得高興,卻沒有見到衛憂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紫煙將衛憂罵得夠了,又一瞥眼氣沖沖地走到仍舊斜倚在椅上的燕孤寒面前:“喂!你用的什麼刀,彎彎的,那樣我們苗族殺牛用的刀,刀上還那麼長一條細鐵鏈子,跟個魚鉤上的線似的,你當本姑娘是你釣上來的魚嗎?”
燕孤寒本來還面無表情地坐着一動不動,這時卻不由自禁地擡起小指頭掏了掏耳朵。紫煙又一轉眼看見代伊,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代伊卻豎起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模樣。紫煙一時住了舌頭,卻見代伊向屋外左右瞄瞄,輕聲道:“這位姑娘莫要大聲嚷嚷,如果嚷得叫外邊人都知道了我引了一位冒充我們的客人藍若冰的陌生人進來,而且還看見姑娘你在這裡,那就是連我也保不住你們二位了。”
“爲什麼?”紫煙有些不解道:“你不是這裡的大總管麼?”代伊苦笑一下,道:“我雖是這裡的大總管,但歌羅驛規矩極森嚴,大總管的上頭,還有總監,領主,只要稍有風聲傳了出去,我這個大總管也不用做了。”紫煙吐了吐舌頭,道:“真有這麼嚴重?”“還有更嚴重的呢,”代伊繼續苦笑道:“只要有人違背歌羅驛定下的規矩,唯一的刑罰便是死。”
紫煙眨了眨眼睛,道:“但若你們丟失了客人寄存的貨物,也便該受這唯一的刑罰麼?”她方纔在樑上,將三人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燕孤寒忽的道:“藍公子的東西,不是被偷走的,而是今早被人取走了,取走它的人,交給我的就是六翼飛馬牌。”說着慢慢站了起來,自桌下摸出了一面銅牌。
翻轉過來,正面赫然竟是一模一樣的六翼飛馬!
若說世上還有什麼令這位極爲自負歌羅驛總管代伊變色的事,便是這兩面一模一樣的六翼飛馬銅牌!
此刻這兩面銅牌正在他兩隻手的掌心,兩面牌子上一模一樣四蹄騰空的飛馬,背上拖着三雙張揚的羽翼,即令世上最犀利的眼睛,也無法看出這兩面牌上有何細微的差異。
看了良久,代伊終於長長嘆息了一聲:“無論從所用材質或是雕刻圖形上,身爲歌羅驛總管,我實在看不出這兩面牌子有任何分別。但歌羅驛的飛馬牌,本是獨步天下,無人可以仿製的!”最後這話,他說得仍然肯定,只因這雕刻之功、澆鑄之力實爲歌羅驛上上之秘,若是能爲人仿製,歌羅驛又如何能保持獨立獨行而始終不受外人所侵?
但眼下,這兩面銅牌實實在在的擺在他的眼前,一模一樣,彷彿孿生,連份量都完全相同,此刻,兩隻飛馬閃着金屬光澤的眼珠中,彷彿也正透露出了嘲弄他的目光。
紫煙瞧見代伊那副萬難置信的神色,心中也越發好奇起來,上前一把自他掌上抓過兩面銅牌,兩隻手捏住,庫房沒有窗子,她便高高舉起,對着門外射入的光線左眯右望。但這銅牌質地醇厚,密密實實,哪裡有什麼異樣破綻給她瞧出?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懊惱之際,便要將手放下,衛憂忽的喝了一聲“別動!”,紫煙嚇了一跳,卻也乖乖地將兩面牌子舉着,一動也不敢動。只見衛憂湊近前來,將兩面牌子又仔細看了看,忽的自紫煙右手中摘下那面銅牌來,十分篤定道:“這塊是假的。”
其餘三人都是一驚。
衛憂又道:“這件事說來複雜,其實兩面銅牌都是真的,但只不過其中有一塊被人做了手腳,被人以極爲強勁的指力抹去了兩翼,所以才變得只剩下六翼,所以現在看起來,才和原來那面六翼飛馬的銅牌一模一樣,連歌羅驛的大總管也分辨不出。”
他如此一說,紫煙這才恍然過來,連連點頭,“哦”了一聲,道:“難怪代伊大人說看不出兩面銅牌中孰真孰假,原來其實兩面都是真的。”
“但天下之大,又有誰有此等指力?”代伊卻依然皺着眉頭:“據我所知,能以指力拂去以金鐵銅混制的銅牌上的刻紋者,舉世不過十人。”衛憂點頭道:“不錯。當今世上,專修習指上功力的功夫,彈指神通獨步天下,而全真教的一陽指,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指、大智無定指、去煩惱指、無相劫指、拈花指和參合指,正道中的指筆功,邪派中的幻陰指皆可達棘指如刀,平指如削,力透鋼巖的地步。但全真教和少林寺的大部分指功,只有極少數修爲極深的高輩弟子可以修習,指筆功重在以指作筆,幻陰指卻是傷人至寒,彈指神通更類似摘葉飛花一類的功夫,講究以小擊大,以輕克重。如此看來,只有少林寺可以傳之俗家弟子的參合指,嫌疑最大。”
代伊皺眉道:“依你所說,削去八翼飛馬的兩翼者而僞裝成六翼飛馬牌取走藍公子的東西,必是在此地寄存了東西,手中握有八翼飛馬牌的那個人,而與此同時,此人又必是指功卓絕者……”說到這裡,略頓一頓,望向燕孤寒,燕孤寒道:“持有飛馬牌的物主,雙翼飛馬牌還未取,今早先後有人拿四翼飛馬牌和那面削去兩翼的八翼飛馬牌取走了東西。”代伊續道:“如此看來,已有人搶先衛公子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