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聞莉莉痛苦地忍耐着自己的好奇心, 單楓君突然開口了:“一時犯下的錯誤真的是無法彌補的嗎?”
“我想應該看具體情況而定。”
“你知道嗎?她們曾經是我萬分羨慕的情侶。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我身無分文,餓了連一塊麪包都買不起,天氣又那麼冷, 我想如果當時沒想到去投奔她, 有可能真的餓死在街頭了。”
“不會, 你家人回去找你的。”
單楓君聳聳肩冷哼一下, “也許吧。其實那時我的腦子已經很亂了, 潛意識裡不斷地冒出她的名字,現在想起來早在那之前她已經是我的偶像了。具體是什麼時候呢?大概是在她被家族裡的親戚朋友圍在中央審訊訴責的時候那種鎮定和倔強,那種風範真是深刻地印在了我幼小的記憶裡啊。”單楓君誇張地做了個撫心的動作反而讓聞莉莉不知道該怎麼表現了。
“你知道她那時爲什麼被批嗎?”單楓君向聞莉莉眨眨眼, 聞莉莉很不客氣地轉過頭只把後腦勺留給對方。不是聞莉莉故意不給面子,實在是姓單的沒自覺。她自己也許只認爲那是調皮的小動作, 卻不知道在別人眼裡那根本就是殺傷力十足的電眼, 每次她眼皮合一下, 聞莉莉的心都要漏跳一拍。這麼下去,真怕自己要短壽幾年。
“呵呵, ”單楓君尷尬地笑了笑,“我直接說答案吧。因爲她向家人坦白說自己是同性戀。其實她父母早就懷疑她了,還僱了私家偵探跟蹤她。那堆照片擺出來時,她母親還爲她找了許多借口,非要逼她承認只是和照片上的女孩子玩玩, 不會當真。誰知那傢伙倒好, 來了個快刀斬亂麻, 把自己也從家譜上切出去了, 後來她就一直和Rena住在一起。我到她那邊沒多久, 二爺爺就有意安排我回中國常住,她們也一起過來了。”
“那後來呢?”
“兩年前曉薇因爲工作的原因去了美國, 但是整整半年都沒有任何消息。那時我也很辛苦,既要忙自己的工作還要照顧她的公司,老闆突然失蹤整個都亂套了。Rena更是擔心得不得了,經常往教堂跑,還去普陀山拜了幾次觀音。後來曉薇回來了,Rena的態度卻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那段時間因爲得到小曦結婚的消息整天精神恍惚的,還要定期做心理治療。現在想問也沒機會,提到這方面的話題,氣氛就不對勁。我只是知道那段時期,曉薇的父親好像來找過Rena一次。”
“家家一本難唸經啊。”
別人的問題自己是有心無力,自己家裡還有個急需解決的麻煩。聞莉莉焦急地點着鼠標,企圖尋找到她那丟失的文件,查了兩遍還是一無所獲,急得冷汗直流,最後鼠標一摔撈起袖子準備教訓罪魁禍首。
“我幫你複製存擋了。”綠在一旁叫得理直氣壯。
“存了?在哪呢?你只知道和我搶電腦打遊戲,嫌我文件佔空間乾脆就刪了,哪裡會想到要幫我保存。你知道那篇論文我花了多長時間才寫完的,你這一刪我開學時交什麼呀,現在趕都來不及。”聞莉莉又氣又急,恨不得站起來跺幾腳。
“我以前以爲你就個性彆扭點,脾氣差了點,沒想到還攤上說謊的毛病。”
剛說完脛骨就捱了兩腳,疼得聞莉莉齜牙咧嘴鬼哭狼嚎,抱着自己的小腿眼淚婆娑地看着綠越發遠去的背影直叫:“神啊。”
晚上躺在牀上啃着單楓君的肩膀忍受她的按摩。“這死孩子,我跟她樑子結大了。疼!疼,你輕點。”
“幸好她力道不大,要不你現在更慘。綠雖然不太愛說話,但是我相信她是不會說謊的,你會不會是弄錯了。”
“我弄錯?”聞莉莉一骨碌爬起來壓在單楓君身上,“ABCDEF盤我都找了,硬是沒找到,這說明什麼?”
“那G盤呢?”
後來打開單楓君拿來的U盤,才發現原來文件真的被保存在上面。
“你說,這是我呆還是她笨?”
“不呆也不笨,是可愛。”單楓君親暱地噌噌聞莉莉的額頭親親她的臉頰,後來演變到在她的敏感處煽風點火,最後終於把她磨到牀上去了。
臨近開學,聞莉莉已經開始作準備,相對也忙碌起來,既要處理好工作還要照顧手術後的聞爸。聞爸的晶狀體已經完全壞死,醫生爲他換了人工晶體,三個月內都不得見光,現在就相當一盲人。雖說有聞媽全天陪着,聞莉莉還是有些不放心,一有時間就去看望聞爸。這天她正讀報給聞爸聽,單楓君就打來電話說已經讓綠帶着黑魚湯過去了,結果苦等了兩小時沒見人影。
“該不是自己偷喝了吧。”聞莉莉邊走邊嘀咕,突然看見前面有個小孩蹲在那邊,旁邊還有一箇中年人一直在不停地說着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綠。”
“哦,你認識這孩子啊。她跌了一跤,保溫杯裡的湯也給灑了。她一直蹲在這裡哭,我以爲她是因爲怕被大人罵才哭的,她說了幾句話我又聽不懂,勸了半天也沒用。你們也是,怎麼不讓人陪着她。”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的。”
聞莉莉把綠帶到洗漱間,替她洗完臉後就告訴她湯打翻了沒關係,還可以再煮,自己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之後綠也抽抽噎噎地說了幾句話,可是太模糊了聞莉莉很難聽清,仔細聽了幾遍後才終於明白她說的內容。
“綠太沒用了,什麼事都辦不好。媽媽也因爲這樣纔不要綠的嗎?”
聞莉莉聽了一陣心酸,除了抱着她說:“不是,不是。”她也不知道能做什麼。
從那天起,聞莉莉對綠的態度有了明顯的轉變。留心綠喜歡和厭惡的事物並牢記在心裡。嘗試着學做綠喜歡的菜,雖然糟糕得連自己都咽不下去;買了本童話書學習幼師抑揚頓挫的語調趴在綠牀前爲她講故事,雖然總是得到綠的不屑眼光;特意借了單楓君的圖書館貴賓卡隔三差五帶着綠去遨遊知識的海洋,雖然最後總被無情地晾在一邊;從網上下載了《山茶花》的演奏表演興致勃勃地與綠討論銅管樂的藝術魅力,雖然總是看到綠無奈地翻白眼。努力的結果大多不隨人怨,但是聞莉莉還是會爲綠不經意地爲她夾塊魚而欣喜不已,抱着她狂親半天。種種討好跡象讓平日鎮定的單楓君也半調笑地說會吃醋。
去監獄探望山本的那天天氣有點陰沉,連帶着也影響出行人的心情。坐在出租車上聞莉莉藉着打呵欠的時機瞄瞄身旁的綠,雖說這孩子平時也是這種堅如磐石的架勢,但聞莉莉總覺得有些異樣,總感覺那幼小的身子繃得太緊了。看似平靜的湖面,底下也是奔騰洶涌的激流。
“我有點餓了。”
“啊?哦,想吃什麼,我去買。”本還以爲綠下定決心要當頑石,任憑風吹日曬都不怕。聞莉莉雖覺得無趣也沒想到要招惹她,更沒料到她會主動搭話。
“壽司。那邊就有料理店。”
“好,我去買,你等着。”
“要鰻魚的。”
“知道了。”
買回壽司後,聞莉莉對於綠將包裝盒緊緊抱在胸前的舉動有些不能理解。不是說餓了嗎?爲什麼不吃呢?這些話在嘴邊轉了幾圈最終也沒說出來。與山本見面的時候,綠問山本餓不餓,說她帶了他最愛吃的鰻魚壽司來,拿起一塊壽司想地給他。山本說:“綠,聞小姐說你出門的時候沒吃午飯,還是你留着吃吧。”綠咬了一口壽司告訴山本她已經吃飽了,山本這才肯取過盒子。離開的時候,聞莉莉確實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一幕,上一刻還狼吞虎嚥的山本噙着淚嘴裡還塞滿了沒來得及咀嚼的壽司,突然就這麼“撲通”跪下來,朝着聞莉莉不停地磕頭,嗚嗚地試圖說着什麼。聞莉莉從語調和模糊的發音判斷出那句被一再重複的話:“拜託您了!拜託!”腳下站立的那幾寸土地也不斷傳遞着不遠處的震動,那種令人驚顫的頻率從腳底傳到心臟,它所帶來的心悸讓聞莉莉久久不能平靜。
坐在公園的長凳上聞莉莉掏出剛從附近的肯德基裡買來的漢堡包遞到綠面前,直到手臂承受不了重力的作用有下墜的趨勢,聞莉莉不得不打破沉默:“看在麪包快風乾的份上,你就咬一口吧。”綠突然間就像被驚醒的小獸狠狠地咬了聞莉莉抓着漢堡包的手指。
“我不知道原來我的手指比漢堡包還美味。”
苦澀的韻味還沒淡去就聞莉莉就被滴落在在手背上的眼淚震懾,那小孩送開口,眼睛紅紅的,淚水嘩啦拉的流。
“我爸爸雖然犯了罪,但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你們也對我很好。所以,我不恨你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