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餘慈的印象中,陰窟城的照明非常有特色。
因爲是在地下,採光應該是很重要的事項,一路走來,他至少見到了三種光源。一種是在高高的穹頂懸浮的光球,顏色熾白,可以照射數裡方圓,因其遠近高低而明暗有別,形成一塊塊的光斑,映照得下面光怪陸離;另一種光源則是鑲嵌在洞壁上的瑩石,星星點點,遠遠看去恍若星空一般,十分華麗,光線卻是柔和適中,體感舒適。至於最後一種……
餘慈站在路邊好一會兒,都沒看到光源究竟在何處,似乎那就是自然的天光,從淡灰色的岩層中照射下來,若不是在兩種光源交界處,對比強烈,說不定他真要忽略過去,不過他身邊還有一個萬全。他就問道:
“這地方是怎麼回事?”
萬全心裡還在糾結着,他沒有也不可能拒絕餘慈的邀請。就算餘慈是個好脾氣,陰影中還有洪爺呢!那位大佬是城中大椎堂外事主管,通常情況,就主掌着陰窟城的生殺大權,他人微命賤,可是紅牙坊裡……
這時候,餘慈的問話過來了,他愣了愣神,“呃啊”一聲,忙笑道:“前輩,這就是真修圈了。”
來時的路上,萬全已經給餘慈說起過陰窟城的大體結構。
像所有大城一樣,陰窟城也在強弱貧富之間劃下清晰的界限。便如餘慈現在踏足的地方,即陰窟城西北角,號稱“真修圈”,即那些勢力強大又或實力高強的修士居住的地方。緊挨着“真修圈”,便是隨心閣、海商會等大商家打造的商業地帶,由此向東南推移,則逐漸雜亂無章,到最邊緣的區域,更是陷入徹底的無序狀態。
餘慈剛剛見到的三種方式的照明,正是區分三類區域的最簡單辦法。
萬全強迫自己定下心神,正想進一步解釋,卻又看到前方的人影,忙換了話題:“前輩,前面那位披素袍的,就是請託的事主,姓郭名堂,圈子裡有個‘白衫’的名號……”
兩人到真修圈來,正是爲了餘慈要求的“招魂捉鬼”的活計。這種活兒在修行界是有點兒生僻,但並非沒有市場,不過是不常在眼前晃而已,只要有心,找着也不難。
不過呢,僅從職業的角度看,萬全心中還是有些疑慮。在他看來,這種活兒,未免太敏感了些……便如眼下。
素袍人郭堂在爲餘慈介紹情況:“家師前夜做晩課時,不知爲何,突然不幸,全身完好,並無傷痕,只是魂魄離體,事情來得蹊蹺,所以請高人前來,一探究竟。”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事主居所前。這裡外圍是一圈房舍,面積不小,也頗爲精緻,但地位最高的郭堂師尊,卻是住在房舍後面開鑿的崖壁洞穴中。餘慈一路行來,也見到不少類似的情況,頗爲好奇,但眼下不是時候,便按住好奇心,跟着郭堂進了巖洞。
巖洞裡本來頗是寬敞,但裝了二十幾號人,已經有些擁擠。餘慈進來的時候,裡面就是微微騷動,餘慈搭眼一掃,便知正是人心惶惶,想來魂魄出竅的這位,就是一羣人的主心骨了。
“先生,請!”
剛剛前面郭堂問起餘慈名諱,餘慈想起萬全之前所說的“綽號”一事,隨口就取了個“追魂”的名號,讓郭堂和萬全都爲之啞然,郭堂也不好稱呼,只含糊地叫先生了。
餘慈到了原主人打坐修行的榻前,一眼便看到他這回施術的目標。之前萬全已經給了信息,此人是城中一個小門派的門主,人稱“周鬼手”,門派雖然不大,但他乃是還丹初階的修爲,在城中也算有些地位。
然而此時,周鬼手盤坐塌上,面色發青,呼吸斷絕,已無生機表徵,顯是離魂已久之兆。
餘慈打量的時候,後面郭堂小心翼翼地問:“前輩可要法器靈物香案之類?”
都是修行人,對魂魄之類也有概念,人們都知道弱小或傷損的魂魄最受不得陽氣,一般來說,做這招魂的法術,都是要清場的,可餘慈卻是搖搖頭,貌似百無禁忌。
郭堂不由看了眼萬全。他不認識餘慈,卻知道萬全這個小有名氣的牙人。萬全算是有口碑的,就是有些時候會被那些大人物指派,做些髒活兒……
說到底,他就是不怎麼有信心,餘慈雖是蓄了鬍鬚,面相看起來還是比較年輕,而且剛剛從黑沙城下來,身披斗篷,風塵僕僕,像遊俠兒多過像精通魂魄神術的高人,也就是修爲還能壓得住場面,讓他不敢置疑得罪。
餘慈看了看牀上那人,又稍稍打量四周,看起來還有模有樣的。不過他接下來的動作,就太隨意了些:手掌一握一放,像是抓着什麼東西,然後拍在周鬼手胸口。
“就這樣了。”
“咦?”
茫然疑惑的情緒過去,一屋子的人都有些不豫,卻又懼於餘慈的修爲,不敢多言,心中則在腹誹,就這樣擺兩個架勢,也值三百龍宮貝嗎?
他們不滿,餘慈也在心中搖頭:還是差那麼一線,種子真符難哪!
這時巖洞內的氣氛也爲他所察知,他是通曉世情的,很快明白過來,也不在意,啞然笑道:“你們看我有什麼用……”
說話間,牀前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師傅額頭上……”
怎麼?
沒等其他人看個分明,屋中已經是陰風四起,森然如幽獄,偏於陰性的磅礴靈壓從牀上擴散,頃刻間穿透外牆,投到更大範圍中去。
一屋的人都是瞠目,後面郭堂視線繞過餘慈,注目過去,才明白剛纔的叫聲是什麼意思。此時此刻,他師尊額頭正凝出一顆瑩然光珠,閃爍如星辰,光芒漸盛,最後竟然像是燃起了火,卻沒有燒灼皮肉,而是透進了腦宮之中。
“呵……”
淡淡的氣霧從周鬼手口鼻間透出來,竟然有了些微的呼吸。且其雙目半瞑,真像是要醒過來一樣!
一時滿室譁然:竟是活了!
偏在此刻,餘慈平淡開口:“這只是聚攏了一些殘魂,有了些基本意識,其實周門主早已經神魂崩碎,只不過是戾念留存,才勾着些微生機不散吧。”
郭堂呆看半晌,才記得詢問:“那,那……”
“我力止此矣。”
說罷,餘慈衝他點點頭,邁步出了巖洞。但沒有走多,郭堂一路小跑追過來,也學着萬全叫起了前輩:“前輩,前輩,晚輩有一事不明,師尊他這等模樣,總不是自己走火入魔吧!”
“我只負責招魂,其中詳情,那是另一樁生意……”
郭堂覺得這是要加碼,但他也不猶豫,立刻就要再請餘慈回返。此時萬全已經覺得不對,就有些擔心,萬一這位爺一口答應下來,指不定又要出什麼變數。
不過餘慈比他想的還要有分寸,他目注郭堂:“你確認你想知道?有能耐知道?”
沒等郭堂做出決定,他已經笑着走開:“這生意我不接的。”
郭堂呆頭鳥一般愣在街口,看着餘慈遠去,終究沒有再說出話來。
萬全暗籲口氣,忙快步跟上。在他看來,餘慈的選擇確實比較聰明,涉及周鬼手這樣的還丹修士生死,無論如何都是件大事。當初餘慈選擇這樁生意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妥,只不過心事太重,沒敢勸說而已,現在餘慈能及時收手,就算不那麼利索,也說得過去了……
他快走兩步,想再和主顧談一談,但目光移到對方臉上時,卻猛地一怔。只見這位前輩鬍鬚半掩的臉上,不知何時騰上了一層血色,如丹朱塗染,十分醒目。
“這總不是累的吧……”
萬全揮去這個不靠譜的念頭,餘慈面色雖是通紅,但絕不是疲憊引起的氣血波動,現在他臉上幾乎要放出光來,倒更像是一種獨特的法門。以萬全貧乏的修行知識,也實在無法判斷。
回頭去問陸姐……
見識到了餘慈神奇的招魂手段,萬全心裡更是七上八下。傳說中這些精通心意魂魄法術的修士,或有看透人心的異能,他的所作所爲,真的瞞得過去?
這時候,他卻聽到那位輕嘆了口氣。
“前輩?”
“之前聽你說真修圈,以爲是個清淨的地方,沒想到也不太平。若是想在陰窟城尋一處能安心修行之地,看來不是那麼容易。”
萬全弄不清餘慈的想法,只能順着話音小心翼翼地迴應:“若是前輩想要清淨,那還真要在真修圈了,當然不是周鬼手所在的外圍,而是百轉風洞周邊,也即真修圈的中央區域纔好……”
“百轉風洞?”
此時餘慈臉上的紅光已經褪去,面色恢復了正常,正僥有興味的看來。萬全回之以笑臉,正要再說,卻見對方又轉過臉去,目光投向遠處某個位置。
“想試試水,卻溼了鞋……兩年多沒和人打交道,我的腦子僵了點啊。”
萬全只覺得莫名其妙,但當他順着餘慈的視線看過去,卻是猛抽一口涼氣:“宿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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