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語和胖大海一前一後跑過去, 面前的林和清令他們大吃一驚:頭髮亂做一團,不知幾天沒打理過,青黑的鬍渣也冒了出來。他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
他一身酒氣, 唯獨眼神還是清明的, 所以一眼認出了夏之語, 先是一愣, 而後眼裡浮起輕蔑的笑, “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他陰測測的,彷彿她是敵人派來的間諜。
夏之語準備了一肚子安慰的話,現在一個詞都想不起來了, 她心寒:他竟如此不信任自己。
胖大海板起面孔,一臉正義, “和清, 你怎麼能這樣說?之語是關心你纔來的, 你怎麼會這麼想?”
“那我應該怎樣想?”林和清笑容裡的嘲諷意味愈加濃了,一隻手伸到夏之語頸後, 稍稍一用力,她的前額就碰到了他下巴。一張口,酒氣熱氣全噴在她臉上,“寶貝,我說錯了麼?我現在什麼都不是了, 你終於可以高傲地俯視我了, 你心裡一定樂瘋了, 對不對?”
“你這樣說不公平, 我——”委屈的淚水在眼眶打轉, 對着他沒有一絲溫度的笑眼,突然之間, 她感到沒有解釋的必要了。臉扭向一旁,冷冷的,“隨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一擡手打掉他胳膊,她決絕地回了車裡。
見情況不妙,胖大海二話不說架起林和清上樓。
折騰到大半夜,回到住處已經凌晨一點了。
“行了,你趕緊回去,別讓你媳婦以爲我拐帶着你私奔了!”夏之語一邊解安全帶一邊調戲着胖大海。再難的處境也不妨礙她取笑別人作樂。這是她讓人又愛又恨的地方之一。
胖大海早被她訓練到五毒不侵了,淡定到不能再淡定,“放心,我媳婦一向明察秋毫,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她開車門的瞬間他忽的按住她肩膀,“明天……再去看看那傢伙,他就是嘴上逞能,心裡其實難受着呢。”他還能想起方纔把林和清扶上樓時他一件痛苦的神色,這麼多年,絕少見他這個樣子。
夏之語極其不耐打斷他,“以後他的事我們都不要管,我們都沒安好心,都是看他笑話的!”
她說到做到,接下來的幾天,嚴禁任何人在她面前提“林和清”三個字,一門心思撲在無窮無盡的稿子上。雖然心底偶爾會犯起陣陣苦澀。這天看稿子,頭暈腦脹的什麼都看不進去,手邊的電話忽然響了。
“喂,夏小姐?是我,建築設計院的楊老頭,還記得嗎?”
楊老頭突然打電話來,她倍感意外。等到了蕭山咖啡廳,他張口就說:“我是爲和清的事來的,我不好意思見他,特地把你約出來,他最近狀態怎麼樣?“
“呃……不是太好。“夏之語有些慚愧地回答,自那晚不歡而散,一點關於他的信息都不知道。
“唉,這孩子性子太孤傲,眼裡又揉不得沙子,這個性子肯定是要吃虧的。“
“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夏之語迫不及待想從他嘴裡套話。
“他沒告訴你?”楊老頭有些詫異。
夏之語有點心虛,卻佯裝鎮定點點頭,急切地,“您要是知道詳情,麻煩您告訴我,我很擔心他。”
楊老頭連連感慨,“這倒像他的性格,真是成也性格,敗也性格。”
幾個月前,設計院拿到一個大項目,上頭非常重視。但就是有膽大的敢頂風作案,雖然只是幾個小數點的改動,但已差之千里。簡單的說,原本能用幾十年的房子有可能一兩年不到就成危樓了。這個設計方案在林和清進設計院之前就已進行了,嚴格地講跟他沒關係,但他無意中得知這個秘密,性格里的耿直因子作祟,他大膽提了出來。但人微言輕,沒人聽他的。那個方案的負責人更是直截了當地諷刺,“省裡領導同志親自點頭的設計圖,你敢說有問題?你是太高明還是太無知?掂掂自己幾斤幾兩,這事你管得起麼?”
他越想越氣,一怒之下寫了封匿名信投了上去。上面震怒,派人徹查。院長是好面子的人,絕不能坐視內部出了奸細這種事情,展開內部排查。其實毋需排查,稍微長點腦子的人都知道是誰。林和清萬萬不會等別人宣判,主動遞了辭呈。
“和清進設計院就一直跟着我,是我沒帶好他,枉他叫了我那麼久老師。”楊老頭一個勁兒感慨,緊接着遞來一張名片,“這是我一個老友的建築公司,讓和清去找他,就說是我的學生就行了。和清是個非常有才華有想法的年輕人,設計院或許並不十分適合他。”
夏之語站在車流滾滾的街頭,神情木然,心裡五味雜陳。在她過往的概念裡,林和清是無所不能的,可是沒有了身份的庇佑,他竟也有無助的時候,她不知該如何幫他走出低谷。
捏着那張名片直到手心出汗,仍舊沒想好該怎麼做。坐公交途徑那片綠油油的院牆時,她忽然有了主意,在前面一站下了車。
這個小時候來過的地方,如今她卻把攔住。
“我求你們了,我真不是壞人,我是來找人的。”她嘴都幹了,衛兵大哥就是不讓進。
“我說姑娘,哪個壞人都不會說自己是壞人。證件、接領人,一個都沒有,你讓我們怎麼放行?”衛兵們臉上都笑出了褶子。
夏之語還是不願放棄,雙方爭執不下之際,一輛車子緩緩駛來。衛兵一見,立刻立正,敬了個端端正正的軍力。
“怎麼回事?”車後門打開。問話的正是夏之語要找的人。
她提心吊膽進了林家,林叔叔親切問她喝茶還是咖啡,她緊張兮兮地說什麼都可以。
“阿、阿姨不在家?”她最怕的就是見到林和清的母親,因爲試事關兒子,似乎母親的火氣總是比父親大些。
“她不在家,別緊張,就算在家也不會怪你的。”
他直截了當點破,夏之語心中反倒輕鬆了。“都怪我太任性了。”
“那你告訴叔叔,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我和他從小長大,吵也吵了,鬧也鬧了,早就誰也離不開誰了。”她目光灼灼,“可是我們對未來的態度有着嚴重分歧,他強勢,我也不願意讓步。在這種狀況下,我不覺得結婚是明智之舉。”
林父沉吟良久,緩緩道:“你沒做錯,問題不解決,即使強力壓下去,也總會有反彈的一天。”
她微笑,“叔叔,我今天找你,是爲另一件事情。”
接着娓娓道來,林父的神色越來凝重,最後一掌輕拍在椅子扶手上,“這倒像他幹出來的事情。”
“他現在很糟糕,您能不能幫幫他?”這纔是她此番前來的目的。
林父搖搖頭,“我幫不了他。他活得太容易太順了,從小跟着爺爺奶奶長大,要什麼有什麼,這也養成了他自傲的性格,以至於忘記了世界不是他想象的模樣,不是他想怎樣就能怎樣。他還年輕,栽個跟頭沒什麼不好。而且那個地方不一定適合他。”
至剛易摧。這話不假,可是林和清這跟頭未免栽得太狠了,夏之語懷疑他能否從低谷裡走出來。
“所以你要幫他。”林父和顏悅色爲她續茶。
“我?”她指指自己,苦笑着搖頭,“他一定恨死我了,見都不想見,我怎麼幫他?”
林父哈哈大笑,告訴了她一件聞前所未聞的事情。大約父母都偷看過子女的日記,林父說林和清小時候的日記本里滿滿的都是夏之語。從打架到搶桂花糕,事無鉅細,夏之語的一喜怒哀樂都可以從他的日記裡找到。
瞳孔驀地放大,她感到極度震驚。直到兩天後想起這事,猶感不可思議。
週末一大早她就起了,把胖大海開車來,進超市掃蕩,然後去了林和清家。沒按門鈴,直接拿鑰匙開了鎖,也不管裡面有沒有人,大大咧咧招呼胖大海把東西拎進去。
林和清在沙發上,突如其來闖進兩個人,把他嚇了一跳。
看見他一副落魄的模樣夏之語心底躥起一股邪火,從胖大海手中接過兩個大袋子噼噼啪啪往地上扔。
林和清眉頭擰成麻花,但鑑於目前兩人這種針尖對麥芒的狀態,還是緘口不言的好。
有夏之語在,胖大海不敢多說話,把東西按她的吩咐放好,遞給林和清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拍拍他肩膀就去上班了。
只剩兩個人面對面,夏之語看都不看他,彷彿他是透明不存在的。將每個袋子都扒開瞄瞄,那裡面全是肉和蔬菜。
林和清搞不懂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見她提起袋子一個個扔進冰箱,動作粗魯,噪聲很大。他不滿地撇嘴,但實在懶得搭理她,就由她鬧去。
廚房裡不斷傳來乒乒乓乓的響動,林和清努力剋制蠢蠢欲動的好奇心,打開電視逼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好不容易忍住了,約莫十一點鐘左右時,客廳裡傳來陣陣香味,這瘋子到底搞什麼?他正猶豫要不要進廚房一看究竟,卻見夏之語端着一個托盤出來了,上面放着一碗魚湯一盤綠油油的小青菜和一碗米飯。
心頭竊喜,但面上依舊冷淡。本以爲她會好言求他吃,可他到底想錯了。直到不亦樂乎地吃飯到魚湯見底,夏之語都沒有開口讓一讓他。
林和清憤怒,起身去了廚房,揭開鍋蓋一看:裡面竟是空的!
“夏、之、語!”
早上沒吃飯的他想把客廳那個女人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