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麗的往事
a.文麗終於累倒了,這兩年各種事情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躺在租房的裡間裡,陳老五也不知道去哪裡浪去了,這麼幾年的相處模式她早已習以爲常了,門縫裡陽光透着一道光,光裡夾雜着各種塵埃,文麗看着那道光,思緒慢慢越拉越長,越走越遠。 文麗出生在70年代末的農村,那個時候的農村很窮,由於科技太落後,又是大集體,土裡的收成不好,好多人填不飽肚子,父母又要去隊裡趕公分,吃穿都要票,家裡的照明最初也是煤油燈,當然這些文麗都沒有記憶,80年過後就開始分產到戶,家裡的日子纔開始慢慢有點起色,聽父親說他和母親結婚都是外公來壘了間土房當新房,後來和婆婆爺爺8斤穀子幾個碗一口鍋就分了家,不知道爲啥把文麗送到外婆家,只是在外婆的閒叨咕的時候聽出了一些,大概是父母本來想要個男孩,文麗上面有個姐姐,在那個年代沒有生到男孩婆家很不待見,誰知道自己出來又是女孩,而且生出來又體弱多病,本來日子緊巴巴的,婆家又嫌棄,文麗媽就因爲這個月子和公婆結上仇了,所以文麗媽月子也沒坐好,孩子也沒有時間照顧好剛出月就生了場大病,聽外婆說病得兩天沒吃一點東西,母親就覺得養不活了,家裡也沒實在沒錢治病了,就在籮筐裡放了點穀草,和一件舊衣服,把文麗放在院子外面竹林裡,等到天快黑的時候,廁所靠竹林邊的二太婆出來解手,纔看見了文麗,二太婆抱着文麗去理問文麗媽,說一個活人你也不要了,現在人販子到處找娃娃,你也狠得下心,文麗媽說家裡實在沒錢了,自己兩口子又要忙到做地裡的活,又要帶孩子,文芳也小,根本帶不了妹妹,老人公婆就嫌是女娃子,一個也不幫着照看,二太婆也清楚父母和婆婆爺爺的關係,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二太婆雖然是他們的長輩,但憑她的文化和能力也化解不了他們的矛盾,最後二太婆出主意,叫送到文麗外婆家去。 就這樣,文麗在外婆的細心呵護下身體慢慢好轉了,文麗從小就很叛逆,可能是因爲婆婆爺爺不喜歡,因爲她長得像母親,而母親是出了名的彪悍潑婦,又生得矮,村裡見不得的人都喊文麗媽葉矮子,這些都是她親姑姑給扣的帽子,婆家無比嫌棄文麗媽,也就嫌棄文麗,這樣文麗對這個家庭也一直沒有好感,每次回家都會問父母自己好久回外婆家,父母可能也覺得這孩子離經叛道,加上沒有怎麼在身邊,也就沒啥感情,所以聽孩子鬧着要去外婆家就趕緊送去,這樣也省得在身邊煩人,在文麗小小腦袋裡外婆就像神仙一樣,可以變出許多她想要的東西,五色糖果果,布娃娃,鋼夾子,彩珠子,外公會給她編小揹簍,小竹盒,文麗就把她的鋼夾子,彩珠子在,布娃娃放在她的竹盒子裡,揹着去和小夥伴玩,在外婆那個偏僻的小山村,文麗度過了她這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光。 七歲那年,到了上學的年齡,外婆不得不把文麗送回她父母身邊,文麗心裡很忐忑,不知道在那個陌生的家會怎樣,父親母親就像一個符號,心裡沒有印象,外婆一路給文麗說爸爸媽媽都心疼你的,你自己要乖一點,不要像在外婆家那麼調皮,文麗心裡好想就在外婆家,不要去那個所謂的家,但是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最後外婆回去的時候文麗死活不讓走,追着外婆攆了兩里路,最後看外婆走得沒影了還呆呆的站了許久纔回家,就這樣文麗在父母身邊開始了爹不親孃不愛的生活,母親就像有精神分裂症一樣,狂躁得很,文麗在外婆家本來挺聰明一個人,在這個家就像個傻子一樣,晚上尿牀,做噩夢,尿了牀就被母親揍一頓,罰不準睡,就站在地上,困得不行了最後倒在牀角邊也睡着了,父親看不下去,想抱到牀上去,母親說就得收拾一回,下次就不尿牀了,其實文麗內心也是羞愧的,在外婆家從來不尿牀啊,多大了還尿牀,好丟人,可是就是這麼怪,很不想的東西偏偏要,尿牀就賴上她了,文麗的噩夢開始了,尿一次牀被罰一次,也不曉得罰了幾次,父親終於犟着要帶文麗去找醫生看看,文麗媽也同意了,最後吃了醫生的藥也是很靈驗的,再以後就沒有尿牀了,,但是做噩夢就沒有停過,剛開始文麗兩姐妹的牀和父母挨在一起,母親聽文麗晚上鬧夜就把她們的牀移到東邊那間去了,文麗本來還小,在外婆家一直和外婆睡,回來了纔開始分牀和姐姐睡,她本來就感覺陌生,現在又讓她去別的房間睡,她就感覺很害怕,於是她給爸爸說她想跟爸爸媽媽睡,爸爸也考慮孩子剛剛回來,還是靠着大人睡好點,母親卻說,晚上鬧得她睡不着,這麼大本來就該自己睡了,後來文麗慢慢適應了這個新家,這個家母親說了算,父親只能埋頭苦幹,姐姐一直在他們身邊,母親明顯更願意聽姐姐的,所以文麗有什麼想要的也可以央求姐姐去說,姐姐是真的小棉襖,處處貼着他們的心,父母地裡做活回來姐姐就會把熱水倒好,把漢巾子拿來給爸爸媽媽搽漢,而文麗就不會有這些舉動,她怕母親,對父親也還是陌生,她不曉得她做的舉動會不會被母親呵斥,因爲她一回來就又有人說矮子種回來了,母親無名的窩着火呢,也莫名的嫌棄她,而父親也無可奈何,他是個老實到懦弱的男人,小的時候經常被同齡人欺負,在家裡當老大,事事得讓着下面的,那個年代,讀書機會是很珍貴的,父親一直成績好,在鎮上讀初中,本來想繼續讀下去,家裡連吃飽飯都困難,加上學校搞武鬥運動就沒有上學了,父親曾說,他一輩子小的時候聽父母的,結婚了聽妻子的,老了得聽兒女的,想想好悲哀,父親在處理家庭關係上也是沒有作爲,還夾在父母和妻子之間受氣,父母指責他和着老婆來氣老子,不孝順,母親責怪他不肯替她出頭,任由公婆小姑子小叔子欺負她,文麗也實在不知道他們之間有啥恩怨,只曉得婆婆爺爺姑姑叔叔都不喜歡母親和她,有次婆婆兜裡有糖,文麗一個小孩兒哪禁得起糖果的誘惑,她雖然和婆婆陌生,但還是伸手向婆婆要糖,令文麗映像深刻的是婆婆一臉嫌棄的說不給,文麗就犟上了,伸手就去婆婆兜裡搶,姑姑攆出來罵真是老山出來的婆娘養的種,文麗心裡暗暗的罵老巫婆,小巫婆。父母經常吵架,爲婆媳姑嫂家長裡短,爲兒女淘氣惹禍,爲錢,爲各種各樣的瑣事,當然在當時這種家庭很普遍,孩子拿給外婆帶的也多,但是他們依然過得很開心,文麗也許是個另類,文麗的情感一直卡在家庭邊緣,她看着父親吵鬧也沒有特別強烈的傷心,看着一家人其樂融融也沒有特別開心,她就像個局外人,她感受不到家庭裡的任何氣氛。 當然文麗並不笨,也不是不會心疼父母,她把自己當成了男孩子,父親不在家家裡有乾重活的時候她會頂上去,因爲在她認爲母親和姐姐都弱不禁風,特別是母親,瘦小單薄,分產到戶的時候爲了土的邊界母親沒少和人鬧架,父親總想息事寧人,和叔伯關係緊張,遇到事誰也不來幫忙,吵鬧者風涼話不斷,說養些嫁出去的還掙啥土地,文麗在那個時候牙就恨得癢癢的,非得陪着母親罵回去,又少不得被逞口舌的辱罵一番,姐姐從來不參加罵戰,但是她不記仇,也勸母親不要逞口舌之快,看見那些和母親有過節的人她一樣笑臉相迎,她在暗暗努力,更加勤快的幫家裡做事。有次去地裡收穀子,那時候沒有收割機,只有一種四川人叫半桶的像鬥模樣的大傢伙,得百來斤,文麗14歲的時候就開始擡半桶了,家裡幹莽活的也就落在文麗身上了,文麗是個粗姑娘,心不細,不曉得在細節上心疼父母,像姐姐就會早早把菜吵上,飯做好,文麗就會在竈坑前燒個火,像那些細磨活她做不來,文麗心疼父母的方式也像她的性格一樣簡單,那時候糧食少,父母幹農活累,文麗每次吃飯都是先讓父母姐姐添飯,等他們都不吃了才大掃除。父母經常罵文麗蠢,文麗也幹了許多的傻事,經常拿毛毛蟲嚇膽子小的姐姐,也經常因爲姐姐買了新衣服而生氣,覺得父母偏心姐姐,甚至有次威脅說要剪了姐姐的新衣服,少不了又捱打,其實文麗很清楚父母和姐姐的感情,從小養在身邊,姐姐聰明又懂事,嘴巴也甜,誰都喜歡這樣的人,而自己呢,嘴巴不甜不說,還死犟,做事也不討喜,經常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比如有次去擔稻苗,擔不了那麼多,但是想偷懶就硬着頭皮上,都快到了連人翻溝裡去了,唉,還有特別嚴重一次在外婆家和表妹玩,捉迷藏的時候從樓上摔下去,幸好沒有大礙,外婆和舅舅沒說什麼,母親因爲那次把文麗揍得鼻青臉腫的,文麗確實幹了許多莽撞的事,但是外婆卻一直特別的疼她,說文麗心善口拙。 文麗是個特別奇怪的女娃娃,她有一顆莽漢的心,卻特別愛畫畫,她們家遺傳,她小叔畫的畫比書畫班的老師畫得好,她特別羨慕小叔的畫,那時候許多小人書,上面都有圖,文麗就拿着她的圖畫本慢慢學着畫起來,後來作業本也畫完了,就開始在課本上畫,每一頁都畫 ,畫姑娘,畫花草,老師看見了讓她把書擦乾淨,美術老師有次說要是有人專門教一下你就學這個也有出路啊,可是誰也沒重視,加上當時學習都沒有被家長重視,更何況興趣愛好呢,文麗的父母也沒有 那個經濟條件,也壓根沒有那麼先明的想法,文麗也愛看書,可以說對書到了如飢似渴的地步 ,他先是看了爸爸買的三國演義,水滸傳,借同學的書看,拿糖果換同學的 書看 ,趕場天就在書攤子上租書看,有次爸爸拿了很大一袋書,掛在房樑上,他知道文麗愛看書,就小聲對母親說,這些書不拿給娃娃看,偏偏文麗聽見了,她又特別好奇,無時無刻不想着房樑上的書,
母親倒是不管這些,她只要文麗兩姐妹能早上給她把飯做好,把豬食弄好,回來了肯多做農活就行,其它的她根本不想管,姐姐壓根不喜歡看書,所以父親就特別留意文麗,在那個秋天父親要去外公的老闆那裡做一段時間零工,機會來了,文麗在母親不在的時候把梯子架在房樑上,爬上去解開麻袋,先把開始準備好的廢書爛報紙捆好,把書拿出來又把這些廢書報放進去,一個偷樑換柱讓文麗着實過了一把書癮,其實也沒有啥低級內容,也就是多了些情情愛愛,裡面稍微有一些接吻親暱的描述,那個時候的人都封建,父親也許覺得看這些不好,不過父親麻袋裡文麗最喜歡的一本書竟然是鐵道游擊隊,還有一本懸疑小說,都不記得名了,那個時候玩的太少了,文麗又不喜歡唱歌跳舞,唯一喜歡的就是畫個人兒,要不然就找書看,這個習慣一直到文麗做生意以後。文麗由於偏科太嚴重,母親看姐姐也掙錢了也就不想要她讀書了,在文麗初中那個時間段和母親的關係特別緊張,本來小學成績都還好,數學老師說想和文麗父母溝通一下,看能不能把成績補上來,那時候沒有補習班,數學老師的意思想在課後幫文麗補習一下,班主任老師就讓文麗回去通知家長,文麗因爲長期和父母關係有隔閡,特別是母親,從小到大,在文麗的印象中母親從來沒有抱過她,更沒有看到母親溫柔的樣子,母親從來教育的綱領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簡單粗暴,姐姐性格好,說話也討人喜歡,做事也做得周到妥帖,文麗就顯得笨得很,嘴笨不說還專門頂撞父母,母親本來就沒有文化,一直招婆家嫌棄,有許多時候氣就撒在文麗身上,氣極了就各種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文麗也不甘示弱,一定會給母親懟回去,母女關係劍拔虜張,而這次請家長讓文麗和母親的關係更是雪上加霜,那天文麗高高興興的給母親說,她一直想得到母親的認可,因爲她的班主任已經看出來這個性格陰鬱的孩子太缺乏自信,甚至很自卑,她想同文麗的母親溝通一下,怎麼來改變一下孩子的情況,文麗多麼希望母親能重視這次足於改變她命運的談話,可是母親卻因爲自己嘴上起泡影響美觀而不願去見老師,文麗那次和母親衝突最厲害,甚至因此她對母親有一生的怨念,母親怎麼也不去,文麗氣得不行,跪在地上求母親,母親氣不打一處來,上來就是兩耳光,文麗一直記得母親說的話:“你讀書偉大得很哇,你還能逼着我去開你哪門子的會,這書可以讓你讀也可以讓你不讀,”我忍着氣對母親解釋,是老師希望你和他們溝通,讓我可以多讀書。母親更是生氣:“讓你多讀書,讀出來也是不中用的,讀出來也是不孝孃老子的,文麗的心瞬間掉進了冰窟窿,她沒有再和母親說一句話,匆匆忙忙來到學校,放學後,班主任把她叫到她的寢室,問她爲什麼沒有把家長叫來,文麗如實告訴老師,母親因爲嘴上長泡不想來,可是班主任又誤會了她,班主任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竟然嫌棄你媽媽了,這品德是要不得的”文麗一天連着兩個暴擊,她已經懶得解釋了,讀初中的時候文麗更愛看書了,她不想跟人溝通,在學校裡她的心情要好些,回到家她就特別壓抑,她經常找着去山上拾柴的藉口呆在山上看書,甚至墳地裡,她有時候覺得那墳裡的埋的都比人可愛,那個階段文麗的叛逆越來越嚴重,母親和她的衝突也越來越厲害,有一晚上母親又和她大鬧了一場,母親喊她滾遠點,離開這個家,她想也沒想就往漆黑一片的山上跑,一直跑到那片墳地裡,她頭腦麻木,沒有一絲害怕,她想不明白爲啥母親如此不待見她,她甚至懷疑自己真的就像母親說的那樣嗎,又蠢又笨,還是不孝子,自己真的品德不好嗎,她在心裡問了無數次自己,我看了那麼多書,也學到很多知識,書裡的人物是好是壞我真的分不清嗎,文麗第一次感到一種生不如死的迷茫,我是好人嗎,我最親的人否定了我,給我判了死刑,我活着的目的是什麼呢,半夜的時候母親還是喊了幾個鄰居把文麗找到了,文麗回去後至少有半年沒有笑過,她越發覺得家就是個冰冷的符號,從此文麗不想讀書了,在學校裡也和調皮搗蛋的瘋玩,終於在初二熬不下去了,他們的語文老師是個很負責任的老師,他一直覺得文麗應該多讀書,在她不讀的時候來勸了幾次,無奈文麗已經鐵了心不讀了,老師也只能做無用功了,其實在許多年以後文麗依然覺得愧對語文老師,老師當時多麼看重她,可是她卻辜負了老師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