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播放着一首傷感的情歌,旋律飄緩低迷,歌詞充滿了一種幻覺般的意境。
對剛和女朋友分手的寧輕舟來說,現在聽這首歌再應景不過,但對宿醉醒來,發現自己出現在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的“寧輕舟”來說,聽這音樂實在很難說適合。
他趴在牀上,左邊臉陷在枕頭裡,重新閉上眼睛,想要再醒一次,彷彿這樣做,就可以把無法接受的事實推到一場惡夢裡一樣。
當然沒有用。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陌生的房間,陌生的牀鋪,陌生的桌椅,陌生的衣櫃,陌生的播放着陌生的音樂……
他翻身坐了起來,深呼吸了幾次,然後像進行某種儀式似的伸手拿過,終於看到屏幕上歌手和歌曲的名字:曹子建——《洛神的歌》。
“真的假的?”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繼續往後面翻播放列表,意料之中地發現,列表中所顯示的將近120首歌,他果然一首沒聽過,而且那三十幾位歌手他也是一個不敢認。
寧輕舟把丟開,發了一會呆,說了一句“一定是在逗我”,然後從牀上跳下來,正要穿上拖鞋出屋,忽然聽到有人在敲門並小聲叫着自己的名字:“寧輕舟,寧輕舟。”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不過寧輕舟可以確定,他肯定不認識這個女孩子,因爲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
他走過去開了門,看到一個皮膚白皙的長髮女生站在門外,女孩穿着隨意的棉質家居服,抱着一個棕熊暖寶寶,滿臉關切地望着自己,問:“你,還好吧?”
寧輕舟從女孩的表情和她說話的語氣上輕易判斷出,她不僅認識自己,而且還和自己很熟,不過既然她問出“還好吧”這樣的問題,說明自己現在應該不怎麼好,那就稍微好辦了一點,寧輕舟苦笑着嘆了一口氣,卻不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中嘛。
那女孩瞭然地點點頭,說:“失戀是這樣啦,第一個階段,什麼話都不想說。而且你巨蟹座嘛,典型的看得開,放不下。”
寧輕舟立即捕捉到“失戀”這個訊息。
“走吧,跟我去把那桶爆米花和長達三個小時的《平行代碼》消滅掉,相信你的心情會好很多。”
女孩說着伸手拉着寧輕舟的胳膊往外走:“總之,你要完整無缺地跟我待到他們下班回來,當然,你中間如果實在忍不住,我不介意把肩膀借你哭一會啦。”
寧輕舟跟着那女孩一道離開了自己所在的那個兩居室的房間,並隨手把門關了,進了隔着十步不到的對門那間房,進屋後,走到沙發旁,女孩說:“你先坐,我去放碟。”
寧輕舟在沙發上坐下,果然看到面前的木桌上擺着一大桶爆米花,爆米花旁邊散着幾本名爲《貴圈》的時尚雜誌。
女孩放好碟片,走了過來,挨着寧輕舟坐下,接着脫了鞋,盤腿縮進沙發裡,先自己抱了一個枕頭,又丟了一個枕頭給寧輕舟,指着爆米花桶說:“把爆米花拿過來。”
寧輕舟伸手將爆米花桶拿過來,放到兩人中間,說:“不知是不是因爲失戀的原因,我現在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電影已經開始,片頭明明白白地標註是由派拉蒙、華納和傳奇聯合制作,典型的高分貝、大製作的好萊塢大片,但事實是,電影達人寧輕舟聽都沒有聽過這部片子。
女孩捏了幾顆爆米花放到嘴裡,說:“遺忘是好轉的開始。”
寧輕舟說:“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真的好像得了臨時性失憶症,我甚至不記得跟誰分的手。”
女孩看着電視,說:“說了,是好事。”
寧輕舟想了想,決定還是利用“失戀”這個藉口套取更多情報,故作頹廢的語調說道:“我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你叫寧輕舟,筆名‘字力更生’,大家叫你……”女孩頓了一下:“‘寫小黃文的’。”
“啊?”
女孩點了點頭。
“好吧,那我前女友的名字呢?”
“景漫。”
“嗯,誒對了,美女你的名字叫什麼?”
“你可以去屎了。”
寧輕舟被噎了一下,隨機應變道:“求借肩膀讓我哭半個小時。”
女孩擡起遙控器,對着電視按了暫停,然後轉頭看向寧輕舟,一字一句道:“行,你失戀你最大。你給我聽好了,我只說一遍,本宮名叫江寒雪,筆名‘寒江雪’,是閣下的美女主編兼美女鄰居,記住了嗎?”
“記住了。”
“可以好好看電影了嗎?”
“可以了。”
江寒雪白了一眼,舉起遙控器按了播放鍵,剛看了一會,寧輕舟又問了一句:“我的室友叫什麼?”
“……”
長達一百八十分鐘的電影結束之後,寧輕舟靠一系列類似“問人名”這樣的弱智遊戲,竟大致搞清楚了自己現在的狀況:
首先,自己現在的名字也叫“寧輕舟”,是某教育培訓機構的語文老師,同時又是一位兼職網絡寫手,筆名叫“字力更生”,現在正在書劍中文網連載一本名爲《唐鼎》的歷史小說,剛跟叫一個景漫的女孩分手;
其次,江寒雪的確是書劍的主編,不過聽她口氣,她的夢想應該是成爲《貴圈》的專欄作家,以保證自己能“長期走在時尚的前列腺上”,此外,她還是一個不可救藥的星座控;
最後,他的室友叫陳千帆,環宇雅思的寫作老師。
“有句話真沒說錯,戀愛中的男女智商爲零,而失戀中的男女,都特喵的是弱智。”
快被逼瘋了的江寒雪終於在電影結束的時候爆發了。
寧輕舟指着江寒雪,委委屈屈地說道:“你們女人沒一個好東西!”然後捂着嘴巴轉身跑開,“嘭”地一聲摔門而出,留下江寒雪原地石化,臉上哭笑不得的表情煞是精彩,這臺詞什麼時候輪到一個男生來講了?
寧輕舟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間,先是在電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一會,然後又站起來,在不足十平米的空間裡儘量快走。
我移動,故我存在。
寧輕舟現在亟需確認“我存在”這件事,因爲就在剛剛,他已經基本確認了醒來後一直讓他困惑的另外一件事——他此時已經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
或者,他因爲分手導致了精神錯亂,從而獲得了某個平行時空的一個同名者的記憶。
總之,對他而言,這個世界吟唱的旋律和跳動的節奏,發生了始料未及的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