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倩開始的時候一愣,因爲完全沒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值得擔心的地方。
“外資本來就是三免五減半,而且歷年虧損有5年延期抵扣,你怕啥?”
歷史上,華夏的《企業所得稅法》正式公佈是在2007年底,2008年初實施。
所以顧誠眼下這個時空,這部法律還沒有系統化,只有一堆零散的部門規章。比如顧誠未來數年會涉及到的“往年虧損抵扣來年盈利”等方面,就只能依據稅務總局的《企業所得稅稅前扣除辦法》等等規章、條例(08年《企業所得稅法》頒佈後,這個條例10年作廢了。)
因此柳倩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事兒沒什麼好擔心的。
顧誠並不是非常懂法,他只是歷史經驗豐富,知道七八年後當各種補貼燒錢砸市場的公司,都選擇了一定的境外註冊運營避稅。所以被柳倩這個專業人士一問,他也有些迷糊。
諮詢了一番之後,他終於發現問題在哪兒了。
國內眼下雖然也允許歷年虧損抵扣來年盈利——這是一種非常進步的制度,只有對創新企業招商非常優惠的國家纔會採取,地球上這麼幹的國家並不多,比如米國人那邊,聯邦稅就不許這麼抵扣,地方的州稅要看各州法律。
但是國內對於抵扣項的比例是有非常嚴格、狹隘的界定的。比如廣告和營銷費用不能超過企業總成本的8%,研發不得超過多少,每一項都有嚴格規定。超過這個佔比,就不讓計入歷年抵扣了。
而顧誠要做的補貼燒市場的生意,或者搞新的內容分發硬件平臺的研發,各方面的比例就非常容易超標——有可能他花1億出去,5000萬都是廣告費或者營銷推廣費,按照國內的法律,只有800萬能計入‘用於抵消未來5年內的盈利免徵額’,剩下4200萬是不能攢的。
(其實這段不想寫的,但是有人本章說留言質疑了,只好害大家都花錢多看800字)
搞明白這一點之後,柳倩才揣摩到了顧誠的真實意思。
“我記得有這種對燒錢公司特別優惠的國家,我去了解一下。”
兩天之後,柳倩給了回覆:
“去瑞典,或者芬蘭,允許歷年虧損抵扣,而且對廣告費和研發費用這些佔比完全沒有限制。如果真有你說的那種‘準備先燒錢虧三五年、將來再慢慢賺’的生意,可以搬到那裡去,不過走入正軌之後,那邊的稅率還是比較高的,28%呢。”
聽了柳倩的專業意見,顧誠眼前一亮,仔細審了一遍柳倩給出的草案、以及法律依據,然後恍然大悟:
怪不得平行時空的網絡音樂平臺sponify會放到瑞典!原來是瑞典法律對於那些費用的燒錢比例毫無限制、同時又允許歷年虧損抵扣!
sponify可是後世全球兩大正版數字音樂平臺之一,和蘋果的itune/lala平臺不相伯仲。
但要知道後者是有ipod/iphone的硬件體系支持的,ipod和iphone有好多年都不讓從其他盜版渠道下載音樂到手機/mp3裡。所以如果撇開硬件的盤外因素、真刀真槍直接拼軟件平臺的經營實力的話,sponify絕對是全球最頂尖的智能手機時代數字音樂平臺。
而sponify就是在瑞典廝混了好多年,一開始燒燒燒、斥巨資問全球各大音像發行公司唱片公司買正版的數字音樂版權,然後廉價給包月用戶下載,營銷打折費用鉅虧。等多年之後慢慢再盈利回來、藉着瑞典的所得稅法對歷年虧損抵扣的特別寬容,賺錢後依然不納稅。
最後,等歷年虧損額抵扣完、年限到了,sponify屁股一拍,從瑞典跑路去別的國家了。
再按照這個套路想下去,如果歐洲人有滴滴優步餓了麼這種燒錢補貼的app戰爭,那絕壁放在這種國家是最划算的。因爲抵扣組成毫無限制。
“歷史如此發展,果然是有其道理。”顧誠微微頷首,一看到柳倩推薦瑞典時,他就想到了sponify的案例,倒果推因豁然貫通。
由此推而廣之,瑞典人和芬蘭人這些區區五百萬人口的效果,卻能出愛立信諾基亞這些高科技巨頭,不是沒有道理的。
從諾貝爾到博福斯到skf,只怕都從這種向創新型經濟傾斜的政策裡面受益不少。
畢竟,任何高科技的或者新商業模式的創新,都伴隨着最初幾年的研發、試錯鉅虧。如果這些錢不能毫無後顧之憂地100%將來都算作免稅抵扣,對於創新者而言肯定要畏首畏尾。
“那爲什麼國內的抵扣稅制不按照這種套路設計呢?”扼腕之餘,顧誠忍不住想到這麼一個問題。
柳倩顯然是做過了功課纔來彙報的,所以對這個問題胸有成竹:“國內吸引外資也好,吸引本國投資也好,最重要的目的是保就業,當然要對虧損抵扣進行成分限定了——在華夏,國家能夠容忍的、導致將來少繳稅的虧損,只能是多促進就業、多製造崗位的虧損。
燒廣告費燒高科技,都不是能製造大批量低等勞動力就業崗位的支出。一個明星代言人或者一個國際接軌的高端科研人員花掉的虧損,也許要僱傭幾百個低端勞動力才能花掉。如果國內也學那種不設抵扣成分限制的企業所得稅制,那外資就不熱衷於多製造就業崗位了——那我們今天在國內看到的就是跟阿三一樣,軟件業很發達,但是勞動密集型的投資萎縮。”
聽了這個結論,顧誠也只能無言了。
憑良心說,華夏這個國家,在網上被m左捧的也不少,被白右噴的也不少。捧的人無非拿“這裡總比阿三國日子過得好”來抨擊噴的人,殊不知,雙方根本就不在一個階層上,怎麼可能說得到一塊兒去。
而實際上的真相呢,就是華夏這個國家,其實是對資本方和底層無創造力勞動者都算是一塊比較優待的所在了。資本方可以輕鬆壓榨撈錢,沒啥不可替代性才能的底層也能找到份還能養活自己的活兒幹。而產業政策、就業保障、知識產權的相對無視,是這個國家60年來一以貫之的“相對犧牲中產階級知識分子利益、保障社會最底層”的縮影。
相比之下,阿三國那種就屬於徹底拋棄了底層,但是對設計、研發、創作、商業模式創新者爲代表的知識分子比較優待,而捨棄了對最底層數以億計勞動力的保障,所以阿三的軟件產業或者其他研發型產業相對發展勢頭不錯,但只有班加羅爾的人得利,十億國民無法分潤——當然,銀行和三大運營商營業廳的櫃員啦,接電話的客服,行政前臺簡單文秘,這種“簡單重複的腦力勞動”從業者,並不算在上述被犧牲的“知識分子”範圍內。
所以,其實真正最底層沒有競爭力的人,實在是沒有立場來噴華夏,中產階級知識分子來噴還差不多。
這兩套策略難說孰優孰劣,上位者保護大多數人也不一定談得上多高尚的目標(說不定只是傳統的活不下去纔會造反、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這樣的穩定考量,所以在不得不犧牲一部分人利益的時候,優先犧牲沒有造反潛力的)。
白左聖母表犧牲了資本家(有工會,也有知識產權保護),白右犧牲了底層,黃左犧牲了中產階級。或許正因爲如此,華夏的中產階級崛起特別慢、個性定製小衆需求和文化多樣性崛起也特別慢。多少看到“米國扶桑早就有xxx了”,然後懷着一顆“說不定十年後華夏這個也會火”的心來歸國創業的人,基本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行了你先下去吧,註冊避稅公司這事兒,到時候你辦了就行。你出去的時候,記得吧雷總給我叫來。”
顧誠的語氣有些落寞,這個國家的創造力和中產階級沒人去關心,只有他來關心了。
至於工人農民,上面爲了防止叛亂肯定會一直關心,也不差他一個了。
柳倩知道老闆文青病又發作了,嘆息着搖搖頭走了。
……
半小時後,雷俊進了顧誠的辦公室。今天是顧誠完成傳奇娛樂股權置換後第一天回來上班,大家都知道事情肯定很多,所以各子公司高層都在總部候着。
“呦,雷哥,坐。”顧誠放下手頭正在批閱的東西,給雷俊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雷俊接過茶杯,輕鬆地問:“聽說你捏着十幾億,不打算買買買,倒是準備自己搞點東西了。看來計劃應該跟我有關?”
顧誠玩弄着桌上的簽字筆:“差不多吧。這些錢到手,我主要的用途就是搞新的內容分發平臺,以及與之配套的硬件。去年yy-mini的mp3賣得還行,到目前700多萬。今年公司肯定要把叮鐺網上的數字資源徹底正版化、逐步收費,這就套住700萬有付費習慣的正版音樂消費者了。
但是喬布斯那邊,ipod1代比我們早,2代仿的我們,明年上的3代就徹底迴避繞過我們yy-mini當初的專利壁壘了。到時候,我們是不能阻止蘋果的東西賣到國內市場來的,只有出新品和喬布斯競爭。”
雷俊明顯不看好顧誠的思路:“你準備做新一代的mp3?恕我直言,這個東西沒什麼潛力了,只能小打小鬧改進,或者降本。”
“我也沒說準備再做mp3——我準備先做一款新類型的分發硬件,給你指個路,至於過兩年再怎麼走,就看你自己決策了。”
“我?”雷俊還有些驚訝。
顧誠聳聳肩:“我管不過來這麼多生意,我準備把yy電子的ceo和董事長角色都讓出來——有興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