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呼嘯。
女子蒼白的臉色,惹人憐愛。
韓紹終究還是心軟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
那一夜歡愉,如夢似幻。
可那極盡溫柔的侍奉,卻是真實的。
更何況這件事從始至終,她都只是被充當了一件工具的可悲角色。
將過錯全都遷怒在她身上,多少有些沒有道理。
或許是那一夜的繾綣纏綿過去太久,尚未習慣男子靠近的烏丸和雅身子驟然緊繃。
身邊男子陌生卻熟悉的灼熱氣息,一路蔓延至身心,讓她緊繃的身子隨即有些發軟。
直到那隻大手托住了她沉重的腰肢才站穩了身形。
“謝……謝君侯。”
女子聲若蚊吶,原本蒼白的臉色瞬間漲紅,有如火燒。
韓紹垂目望着女子那嬌嫩欲滴,卻已經悄然綻放的婦人風情,心中忍不住生出幾分異樣。
“不用謝。”
……
聖山,後山。
望着眼前這座孤零零懸于山巔的簡陋屋舍,攙扶着女子一路行來的韓紹,不禁蹙眉。
“那老匹夫就讓你住在這裡?”
毫無疑問,韓紹是極爲不滿的。
他雖然不喜奢華,也不覺得那廣廈殿宇住起來有多舒服。
可有時候這卻是一個態度、面子和立場的問題。
將老子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子嗣,安頓在這荒僻所在,那老匹夫想幹嘛?
給老子上眼藥?
此刻本就對那老匹夫不滿的韓紹,漸漸生出了幾分怒意。
而覺察到這份怒意的烏丸和雅趕忙微微用力挽住了韓紹的臂膀,慌亂道。
“君侯勿要怪罪大巫。”
“是和雅選的此地,與大巫無關。”
說着,見韓紹臉色依舊不愉,又解釋道。
“這裡僻靜、安寧,和雅也能安心……安心養胎……”
說到‘養胎’二字,烏丸和雅面色羞紅,不敢去看身邊這人。
韓紹見狀,心中無奈。
只能暫時收起再次借題發揮的心思,被烏丸和雅引着往簡陋屋舍走去。
身後鐵木阿骨打等一衆歸義奴兒想要跟上,卻被呂彥麾下的親衛阻住去路。
敢在法海那個七境真仙面前拔刀相向的狼崽子們,面對這些黑甲覆面的鐵疙瘩卻也只能訕笑着,躬身退到一旁,充當外圍護衛。
屋舍中。
已經習慣瞭如今安寧生活的一衆女侍,見自己侍奉了一段時日的蠻族貴女此刻竟然引着一名陌生男子進來,先是一陣駭然。
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麼,面色更是一陣煞白。
“見……見過君侯!”
韓紹眼神漠然地掃過這些女侍、僕婦,沒有與她們說話,而是對身邊的烏丸和雅問道。
“這些人可還合用?”
跪地匍匐的一衆女侍、僕婦身形一陣戰慄,然後小心擡首,目露哀求地望向烏丸和雅。
出身世族高門又如何?
隨着家族被滅、男丁死絕,曾經的富貴榮華已經煙消雲散。
她們甚至不敢去恨眼前這個毀滅一切的罪魁禍首。
現在的她們,只想活。
好在這蠻女是個良善的,就在她們緊張得差點窒息的時候,烏丸和雅終於柔聲道。
“她們很好。”
“平日裡不但給和雅講雍人的風土人情,幫和雅解悶。”
“還教會了和雅許多。”
說着,烏丸和雅獻寶似的從屋中取出一些衣衫。
“君侯你看,這些都是她們教和雅做的……”
韓紹隨手從這些迭放整齊的衣衫中拿起一件用料不多的。
上面浮繡的錦鯉半藏於荷花下,活靈活現。
正準備讚許一聲她的學習天賦。
卻被烏丸和雅驚呼一聲,從手中將那件頗有意趣的刺繡作品一把奪過,然後漲紅着臉藏於身後。
這貼身衣物剛剛做好,昨日她試穿了一下,卻是忘了收起來了。
只是在羞恥之後,再想到自己剛剛的動作實在有些放肆,頓時有些不安地小心偷看對方。
韓紹也沒想到這個當初化作神鳥踏夢而來的大膽女子,骨子裡竟是這般羞澀。
這動不動就臉紅的模樣,實在是反差感十足。
“這些都是給本侯做的?”
忽略到剛剛的尷尬,韓紹望着那些剩下明顯都是男子樣式的武服,笑道。
見韓紹沒有怪罪自己剛剛的放肆,烏丸和雅平復了心中的緊張與羞恥,有些不自信地點頭道。
“和雅手藝不精,胡亂做的。”
“君侯若是不喜歡……”
從小就被送上了聖山。
烏丸和雅並不知道這男女相處之道,應該是什麼樣。
她只是聽說這些女侍奴僕說,尋常雍人女子能替自家郎君縫補衣衫,她便學了。
也這麼做了。
韓紹聞言,笑着阻止了她的話。
然後揮手讓這些女侍、僕婦全都出去。
只剩兩人獨處的屋舍內,烏丸和雅的呼吸明顯緊張、慌亂了起來,兩隻粉嫩修長的玉指不安地絞動着衣角。
“喜不喜歡,穿過才知道。”
韓紹這話說着,眯着眼睛有如虎狼窺伺獵物。
“來,替爲夫更衣。”
更……更衣?
烏丸和雅靈動的美眸左右閃動,臉色越發嬌紅如火。
等意識到身前這人悄然轉換的自稱,一顆芳心隨即劇烈跳動起來。
努力回憶着那些女侍、僕婦教給自己的雍人女子禮節,向着韓紹盈盈屈膝。
“喏。”
“妾……妾這便伺候郎君。”
……
出身王族,其父更是烏丸一族僅次於可汗的左賢王。
可對於烏丸和雅卻不是一件幸運且值得榮耀的事情。
時至今日,烏丸和雅猶記得那一年,也是冬日。
剛剛建成的龍城,雄偉威嚴。
可她再也見不到那些願意陪着自己玩耍的王兄了。
那一日,一向喜歡逗自己笑的父王,臉上寫滿了驚惶,在府中來回踱步。
口中不斷念叨着‘可汗瘋了!可汗徹底瘋了!’
年幼的烏丸和雅不知道什麼叫‘瘋’了,可是她能感覺到父王的害怕和恐懼。
所以她也開始感到害怕。
哪怕父王口中‘可汗’是父王的王兄,亦是她的嫡親大伯。
頗爲早爲早慧的她,甚至猜到那些再也見不到的王兄,或許就跟可汗有關。
後來她就被父王送到了這聖山之上。
臨行前的那一日,她回望了身後的龍城一眼。
那一刻,她彷彿看到了雄偉威嚴的龍城根基之下,王兄們在一片血火中掙扎、哀嚎的痛苦模樣。
所以後來那人馬踏王廷、一把火燒了龍城的時候,烏丸和雅並不恨他。
反倒是對那人生出幾分感激與快意。
因爲在她眼中,是那人幫着王兄們完成了解脫。
並且一把火燃盡了她年幼時便種下的那顆名爲恐懼的種子。
於是便有了那一日在大巫面前的贖罪之言。
總而言之,這世上的一切,有因就有果。
無有因,誅盡血脈何故?
無有因,父女別離何故?
無有因,神女踏夢何故?
……
山上孤寂。
聖山神女這些時日的閒暇,做出的衣衫確實不少。
爲了不辜負神女的心意,韓紹這一試就是兩個晝夜。
日升日落。
八境天人的法域隔絕了屋外山巔的寒風侵襲。
極目遠眺之下,窗外的雪景正應了那句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壯觀而遼闊。
整個北國天地似乎盡收眼底,讓人頓生豪邁。
只是烏丸和雅見慣了這樣的景象,並不覺得有什麼特殊。
她只是怔怔望着眼前的龍蟒之相,面色酡紅的同時,心中暗自詫異。
時至此刻,她依舊很難相信那一夜的自己究竟是哪來的勇氣將這龍蟒吞入體內的。
回想起那一陣撕裂身體的痛苦,烏丸和雅忍不住蹙起了眉頭,乾嘔了幾聲。
好在剛剛孕育腹中那小東西的時候,反應頗爲劇烈。
已經習慣了孕吐的她,終是忍住了喉間的不適,完成了吞嚥的動作。
斜倚在窗棱軟塌的韓紹,長舒一口濁氣。
垂眼間,見烏丸和雅繡眉微蹙的樣子,失笑道。
“可以吐掉的。”
輕輕擦拭了嘴角的烏丸和雅,挪動着已經十分臃腫的身子,小心翼翼地依偎進懷中。
男子獨有的灼熱氣息,與和雅偷偷嘗試過的草原烈酒有些類似。
單單只是鼻息輕嗅,已經醺得人神志渙散,有些迷醉。
此刻聽得韓紹這話,烏丸和雅微微搖頭。
“郎君恩賜,妾不捨棄之。”
如今她珠胎已結。
當初從上一任神女那裡學來的那些侍奉神明的手段無法施展。
無法盡心侍奉之下,烏丸和雅本就心生愧疚。
若是連這點苦澀都無法承受,她只會覺得自己無用,而暗自神傷。
輕撫女子有如凝脂的豐腴,韓紹感慨了一番她的天賦異稟。
細想起來,他對懷中這女子的感覺,還真奇妙。
儘管早在一年前,彼此就已經親密無間。
可真要說起來,兩人其實只是陌生人。
甚至就連烏丸和雅這個名字,韓紹也是後來才知道。
只是感受着她腹中那不斷與自己血脈共鳴的小東西,這份陌生卻又夾雜着難以言喻的親近。
青絲如緞,鋪在身下的軟塌之上。
不似當初幕天席地的潦草與粗野。
韓紹神色溫和地將手掌輕輕放在那高高隆起的腹間。
與前世尚且需要藉助儀器設備,卻只能描繪個大概不同。
只要韓紹願意,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腹中這小東西的模樣。
只不過他卻沒有這麼做。
兩世爲人,卻初爲人父的韓紹,小心翼翼向着那小東西遞出了一縷友好神念。
八境天人境的神念浩瀚無匹,生怕一個不小心就鑄成大錯的韓紹,神色期待且忐忑。
片刻之後,韓紹有些遺憾地嘆息一聲。
“普天之下,能不給半點面子也不給你老子的,怕是除了你小子,沒有旁人了。”
八境天人,匹敵九境太乙的北海龍族。
這樣的修爲,就算沒有暴露某些東西,這天下間也沒有人能真正無視他這位大雍冠軍侯。
可偏偏這小子能,並且理直氣壯。
因爲這方世界的嬰孩誕生,就算是某些曾經強大的真靈轉世脫胎,也要經歷胎中之迷。
等到真正誕生此間,發出那聲完整的啼哭後,才能得天地交感。
從未真正塑造出完整的天地人三魂。
換而言之,此刻烏丸和雅此刻腹中孕育的小東西,儘管已經成型。
卻依舊只是剛剛成就了七魄的‘胚胎’。
三魂不全,神思混沌,無有感知。
而聽到韓紹這聲嘆息,烏丸和雅生怕自己這腹中子嗣尚未出生就觸怒了他父親,從而遭到厭棄,趕忙道。
“他……他踢我了。”
“定是覺察到郎君了。”
烏丸和雅低頭望着腹間凸起的小腳印,語氣肯定卻小心。
韓紹聞言,失笑一聲。
剛要解釋這是七魄孕育的本能反應,可覺察到她的惶恐與不安,還是無奈嗯了一聲。
“來,跟爲父打個招呼。”
隔着被撐起的肚皮,韓紹與那隻也不知道是小手還是小腳完成了一次父子間的初次接觸。
這一瞬,哪怕韓紹明知道這一切只是假象,卻還是忍不住心神悸動。
片刻之後,隨着那小東西挪了個位置,韓紹這才終於徐徐吐出一口濁氣。
“估計還要多久,這小子才肯出來?”
算上當初他與烏丸和雅完成生命大和諧的時間,已經是一年有餘。
這與尋常嬰孩的十月懷胎已經相距甚遠。
要不是身處這本就不合常理的世界,要不是他本身的存在就不講道理。
要不是他與這小子強烈到無法作僞的血脈共鳴。
怕是他真要懷疑身邊這女子悄悄給自己戴了帽子,讓自己喜當爹了。
而感受到韓紹對自己腹中這子嗣不加掩飾的喜愛與期盼,烏丸和雅暗自終於鬆了一口氣。
當初爲了建造龍城,自己那位大伯不惜血祭了所有王兄。
從那一刻起,她就不信什麼虎毒不食子了。
此刻的她只慶幸身邊這人跟她大伯不一樣。
心中漸漸安定之後,她忽然感覺自己身體竟生出幾分異樣的燥熱。
“大巫說,天時未至,尚需一點時日。”
你可以鄙夷大巫這種老不死的品行、爲人,甚至可以不將這些老東西的修爲實力放在眼裡。
但要論其它,就連韓紹也會聽之信之。
因爲這些老不死活得太久了。
在修爲緩緩增長的同時,足夠他們將諸般神通手段推衍到常人無法理解的境界。
聽到烏丸和雅這話,韓紹有些頭大。
難道這小子要學三太子,三年方出?
心中正嘀咕着,韓紹忽然覺察到懷中女子似是有些不安的扭動了下身軀。
“怎麼?不舒服嗎?”
韓紹不知道一尊即將突破第六境的元神境真人,會不會像凡俗女子一樣動胎氣,頓時有些緊張。
“沒有……妾只是……只是……”
低頭看着懷中女子面色暈紅,欲言又止的模樣,韓紹忽然看懂了她此刻不安的反應從何而來。
據說這孕期的女子在某個階段也是有需求的。
而且還頗爲強烈。
這一連兩日,由於韓紹心懷顧忌,故而只是隔靴搔癢,並未劍及履及。
一陣猶豫之後,頗爲不忍的韓紹,終於還是道。
“可會有礙?”
目光迷離的烏丸和雅,心中羞恥,卻又忍不住道。
“郎君小心着些,應……應是無礙。”
韓紹見狀,有些無奈地嘆息一聲。
罷了,便讓爲父提前見一見這不肖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