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與螻蟻無異。
別說是登臨仙路的上三境,就算是中三境對他們而言,也是無可抵禦的毀滅天災。
如此巨大的生命層次差距,足以讓修行有成的修士下意識忽略、漠視他們。
墨家經義的【兼愛】,雖有體恤、憐愛。
但大多數墨家中人潛意識裡還是將這份體恤和憐愛,當成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施捨。
此刻聽到韓紹以燧人氏作比,再言天下根基。
兩位墨家賢者神色怔愣。
似乎很難想象在這樣的時代,竟還有人懷揣着這樣比肩遠古先賢的胸襟。
不過在短暫出神後,他們很快便爲此找到合理的解釋。
眼前的這位年輕君侯和當今這大雍天下的所有權貴都不一樣。
他是庶民出身。
一睜眼見到的這個世界便是市井紅塵、升斗小民。
如此一來,他與那些生來居於雲端的天生貴種便註定格格不入。
想法、目光所及,與尋常權貴不同也實屬正常。
只是時至如今,已經擁有這樣尊貴地位和強大實力的韓紹,讓所有人下意識忽略了他的出身和過往。
先敬衣冠,再敬人。
這臭毛病,就算是德行甚高的墨家也無法免俗。
心中一陣汗顏的兩位墨家賢者,深深看了韓紹一眼。
見韓紹眼中一片澄明,並沒有半點高舉大義的虛僞,終於帶着幾分敬意起身一拜。
“君侯心懷蒼生,不弱古賢,着實令我等老朽慚愧。”
說着,直接道。
“既然君侯心中已經有了決議,只管吩咐我們做便是。”
“我等敢不效死命!”
其實他們對韓紹口中的蒼生大義,雖有所感觸,卻也沒有到‘效死命’的地步。
真正讓他們這般乾脆的,還是韓紹之前給他們大筆投入、以及剛剛畫下的大餅。
說到底,今時今日的墨家,早已不是當初在那個列國紛爭、亂戰不休的亂世,立志爲衆生篳路藍縷開闢出一條生路的墨家了。
承前人遺澤,他們也成了天生貴種的一員。
眼裡很難再看到那些庶民、再看到衆生了。
看透了他們心思的韓紹,心中一時也有些感慨。
這世上終究沒有永恆不變、不滅的存在。
一家、一姓、一國如此。
思想、意志,亦如是。
不過韓紹隨即便感到有些慶幸。
畢竟一個失去靈魂的墨家,無疑更方便他未來插手、掌控。
心中念頭倏忽轉過,韓紹笑顏一展,上前將兩人扶起。
“都是一家人,以後無需多禮。”
言辭親切,讓人如沐春風。
韓紹這人對待‘朋友’向來如此。
所以兩位墨家賢者也沒有見怪。
心中稍稍爲這番親近生出幾分感動之後,性情直率的兩人,果真不再客氣道。
“不知君侯口中這庶民道,該如何行事?”
韓紹花了這麼多心思在他們身上,鋪墊了這麼多。
接下來自然就是讓他們出力氣了。
與其繼續在脣舌上浪費精力,還不如將這份精力放在做事上。
而對於兩人的識趣和務實,韓紹淡笑一聲。
索性也不再兜圈子。
伸手於虛空拂過間,剛剛在兩人面前演示過的茶壺便凝空虛浮於兩人面前。
而後璀璨的太陽真火憑空生出,將之瞬間融化後,便開始了重新塑型。
等塑型完成之後,兩位墨家賢者看着眼前粗陋難看的鐵疙瘩,忍不住微微蹙眉。
好吧,前世今生韓紹都算是個手殘黨。
不過這不重要。
只是起個演示作用罷了。
一如先前茶爐燒水一般,那鐵疙瘩腹中沸騰,噴出氤氳水汽。
嗚嗚嗚——
幾陣嗡鳴之後,下方的輪轂動了。
望着眼前這個醜陋的小東西‘吐’着白色水汽,就這麼在王殿上撒歡着亂跑,兩位墨家賢者眉眼抽動了一下。
胸口很是起伏了一陣,兩人終究還是忍不住悶聲道。
“君侯的目的……就是讓我們做這個?”
如此原理簡單的醜東西,不說他們墨家剛入門的弟子,就算是那些凡夫俗子也能做得吧!
哪裡需要他們這些幾近成道的賢者親自動手?
這就好比有人拿着一本幼兒園加減法的習題冊,跑過去讓數學家解題。
這難道不是羞辱?
兩位墨家賢者心中幾欲罵娘,可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們在等韓紹一個解釋。
對此,韓紹渾不在意地輕笑一聲。
“豈不聞大道至簡?”
一句‘大道至簡’短暫震住了兩位墨家賢者的心神。
但想到韓紹先前那般鄭重其事,讓他們下意識以爲韓紹要讓他們做出什麼驚世造物。
如此落差之下,兩位墨家賢者忍不住苦笑出聲。
“君侯……這……”
看着兩人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韓紹收起了幾分笑意。
“覺得本侯在戲耍你們?”
“你們覺得本侯有這個閒工夫?”
一尊八境天人哪怕沒有生怒,只是情緒的稍稍變化,也不是尋常人能夠承受的。
兩位墨家賢者呼吸一滯,忙道。
“老朽不敢!”
說句難聽的,讓韓紹花心思戲耍他們,他們還不配。
正誠惶誠恐之際,韓紹揮手招來那個正在王殿之上嗚嗚亂跑的醜東西,淡淡道。
“以後不要輕易質疑本侯。”
拿老子的錢,吃了老子畫的餅。
就要聽話。
說話間,韓紹將手中的鐵疙瘩拆解,然後將核心丟給噤若寒蟬的兩人。
“這東西本侯叫它——蒸汽機。”
“但本侯只是提供一個想法。”
“你們要做的是將本侯的想法,最大程度的優化。”
蒸汽機?
兩位墨家賢者看着手中的醜東西,忽然覺得這名字確實貼切。
“喏。”
“君侯放心,我們一定盡力做好。”
見兩人慌忙應允,韓紹微微頷首,隨後才繼續道。
“記住了。”
“本侯要它能夠驅動載具在地上跑,未來還要能在天上飛。”
說到這裡,韓紹稍稍一頓。
“最重要的一點……”
“操作要簡單,要讓沒有修爲普通百姓也能隨意使用。”
蒸汽機作爲前世工業文明的開端。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換到此世,韓紹甚至想過能夠讓這東西與這方通玄的世界兩相結合,搞出什麼蒸汽戰甲之類的奇葩東西。
不過這些可以留到將來去試驗,眼下還是將它先弄出來、並投入應用再說。
於是接下來,韓紹化身產品經理。
又對兩位墨家賢者提出了諸多了產品和設計要求。
比如火車的原型機。
也就是剛剛在地上嗚嗚亂跑的鐵疙瘩。
聽完這些之後,兩位墨家賢者再次陷入了出神。
因爲在韓紹的描述中,他們手中這不起眼的醜玩意兒,不但能晝夜不休日行兩千裡,甚至還能拉動十萬石的重物。
‘若真能如此……’
兩位墨家賢者心中呢喃盤算,眼中原本的不以爲然,漸漸化作了震驚之色。
畢竟韓紹所描述的這些,他們墨家曾經的機關造物就算能做到,也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耗費心力去設計、試驗,建造成本這些都且先不說。
單單是後續使用的成本,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因爲他們墨家過去的機關造物,大都是通過天地元石驅動的。
而在現如今的世間,一塊天地元石有多珍貴,自不待言。
想到這裡,兩位墨家賢者再看向手中這個醜玩意兒的眼神,漸漸變了。
此刻他們忽然意識到若是一切真能如這位年輕君侯所講述的那般,那對於墨家機關術而言,無疑是一場顛覆性的天大變革!
不對!
不只是墨家!
還有這天下!
一旦這東西成功面世,最起碼這天下的商賈之道,必然大昌!
除此之外,還有那些庶民!
兩位墨家賢者腦海中思緒沸騰,不斷對未來加以演化。
眼眸中火光也越來越熾烈。
只是韓紹卻不管他們在想什麼,在講完這些之後,便道。
“在你們完善這東西實物之前,本侯準備先在這龍城和冠軍城之間,建造一條鐵路。”
“你們幫本侯選一下路線。”
始皇帝最大的功績,就是書同文、車同軌。
因爲這二者徹底奠定了大一統的基礎。
而韓紹想要徹底消化草原,其中一個重要節點,便是要解決交通問題。
貨通有無。
正好也方便他攫取這草原上的各種資源。
只是聽到韓紹這話的兩人,卻是神色爲難。
韓紹見狀,蹙眉有些不滿。
“怎麼?有問題?”
兩位墨家賢者有些被冤枉的委屈。
“君侯,非是我們不願。”
“實在是我等墨家之人對此也不精通啊!”
聽到兩人叫屈,韓紹也反應過來了。
搞技術的,又有幾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宅男?
讓他們做這個,簡直就是問道於盲。
而眼看韓紹臉色不大好,兩人趕忙又道。
“不過我等又一至交好友,與風水一道頗爲精深。”
“我等可以書信一封,邀他過來替君侯解憂!”
風水師?
韓紹聞言,先是一愣,隨後豁然開朗。
此世的風水師自然不是前世那些江湖騙子。
如此也算是術業有專攻了。
“善。”
韓紹露出幾分滿意,隨後便道。
“但書信去請就算了,回頭本侯讓人帶你們走一趟。”
“務必要將人帶回來。”
請?
過去他修爲低微時,面對李瑾那個姬氏家奴也要小心謹慎、曲意逢迎。
現在他已臻天人,若是對一個小小的風水師也要拖泥帶水,那他這個修爲豈不是白修了?
聽到韓紹這般霸道的態度,兩位墨家賢者心中嘆息。
果然這些權貴之流所謂的仁善和禮賢下士都是有限度的。
不過好在韓紹隨後便又補充了一句。
“事急從權。”
“人要儘快帶回來,但該有的禮數不能少,本侯會準備一份厚禮,算是禮聘。”
“去時,你們帶上。”
說着,韓紹似笑非笑地看着兩人。
“如此,也算是不讓你們爲難。”
被韓紹看破心思的兩人,訕笑一聲掩飾尷尬。
不過韓紹這般安排,確實消解了他們對那位至交好友的一點愧疚之情。
“喏。”
“老朽二人代那老友謝過君侯!”
韓紹聞言頷首,隨即神念一動,瞬間跨越數千裡,出現在了冠軍城。
“讓陳家老祖來一趟龍城。”
聲音從那枚被賜下的狼符中傳出。
聽聞這話的中行固,趕忙應聲稱喏。
沒過多久,一臉小心翼翼的陳家老祖便出現在了龍城之外。
直到韓紹的聲音落於耳中,這才一咬牙走進了這處曾經的龍潭虎穴之中。
龍城王殿,韓紹高居於上。
陳家老祖擡眼望去,只覺這位年輕君侯的威嚴越發深重。
“見過君侯。”
恭謹拜見,韓紹輕嗯一聲,以作迴應。
隨後沒有半分客套地直接道。
“去替本侯帶個人回來,有沒有問題?”
陳家老祖聞言,慌忙應聲。
“能爲君侯效命,老夫榮幸之至。”
韓紹滿意點頭。
轉而便對兩位墨家賢者道。
“你們跟他去吧。”
“人帶回來,不用來見本侯了,去做本侯安排的事情。”
“喏。”
“君侯安待,我等快去快回。”
兩位墨家賢者應聲之後,便跟着陳家老祖走出王殿。
不過考慮到陳家老祖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所以想了想,還是道了一句。
“文君在府中若是待得無聊,陳祖可以將她接回去待上幾日,以敘天倫。”
聽到韓紹這話,陳家老祖腳步一頓。
眼神中閃過一抹激動。
這是韓紹第一次對他、對陳氏展露明確的善意。
陳家老祖瞬間意識到涿郡陳氏這麼長時間的投入,終於有了收穫的希望。
嗯,只是希望。
可這對於涿郡陳氏而言,已經是莫大的幸事。
“叩謝君侯!”
韓紹擺擺手。
“一家人,無需如此。”
前世主播一口一個家人。
韓紹拾人牙慧,覺得甚是好用。
這不,這一聲‘家人’出口,陳家老祖連充當跑腿小廝都顯得慷慨激昂起來。
“喏。”
“老夫去也!”
望着陳家老祖昂首闊步走出王殿的背影,韓紹嘴角勾起。
等視線偏移到了隨之離開的兩位墨家賢者身上時,神色漸漸恢復了平淡。
餅,他已經畫出去了。
接下來就看墨家那幾位大賢者如何迴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