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嗚~~”
“先生,你家貓兒在叫,可是渴着了?還是卡着了?”魯知縣喝了半壺小酒,已經滿臉通紅了,彎下腰關切的看向貓兒,“可要再盛上半碗椰子湯給它解渴?”
“她說多謝知縣的招待,她已經吃得很飽了,來的路上發現知縣府上有不少老鼠,爲了報答知縣,要去替知縣清一清。”
“哦?可是當真?”
“自然。”
“這喵一聲,竟是這麼長的一段話?”
“貓狗的話與人不同,叫聲只是表達一個意思,用人言翻譯出來,便很長了。”
“原來如此……”
魯知縣便笑呵呵的對宋遊說:“先生高見,高見者,高人也。”
話音剛落,便見一道三色的影子忽然落地,竄了出去,等魯知縣往外看時,纔看見正是道人所帶的三花貓,不過只一眨眼就跑到沒影了。
“知縣的這嵐安縣,可真是治得井井有條,在這浪州沿海,也算是獨一檔的繁華富縣了。”
“唉,也不隱瞞先生,魯某人這知縣的位置啊,本是斜封而來,雖然這浪州偏遠蠻荒,倒也能滿足魯某人當官的意願了。只是當時想着這地方蠻荒些也是件好事,沒那麼多人看不起,卻不料到了這裡,當地土人自不知道什麼斜不斜封官的,可衙門中的縣丞佐官卻常輕蔑於我。在他們幾個的宣揚之下,土人對我也多有輕怠。”魯知縣顯然已有了幾分酒意,搖了搖頭,“魯某人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做出一番成績來給他們看了。”
“看來魯知縣很有成效。”
“哈哈,經營幾年,不負辛苦,勉強贏得了一個好名聲。”
“斜封官正封官,爲民做事,就是好官。”
“得敬先生一杯。”
魯知縣立馬又舉了杯子,與他相碰,以烤豬尾巴下酒,又對他說:“可惜這邊天氣過於燥熱,雖有大片空地以待開墾,那大海也是一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魯某人這些年來低聲下氣,請了不少商隊過來,可這嵐安縣的土人百姓終究太少了,有地亦有策,卻無人可用……”
魯知縣搖了搖頭,頗爲遺憾。
“知縣胸中有大計。”
“有大計又如何,我這斜封官,能安穩的繼續做下去,就已經不錯了。”魯知縣說着頓了一下,又壓低聲音,向他請教,似是從哪裡聽到了朝中有意要罷黜斜封官的消息,向他打聽情況。
可惜宋遊又如何能知曉?
當年塞北人大舉來犯,戰爭一打就是好多年,北方數州都被打空了,朝廷不求和而求戰,爲了籌集軍費,賣了不少墨敕斜封官出去。若是國師還在定不會做這等出爾反爾之事,可如今國師已死,皇帝垂暮,眼見得寶座又要換人,今後政策在這方面有變動也是正常的。
身在長京還好,可以替他打聽打聽,如今到了這數千裡之外,實在沒有辦法。
這頓飯吃到後頭,屋外已經響起了耗子唧唧叫的聲音,頗爲悽慘,魯知縣伸長脖子往外看去,可惜天早已經黑了下來,院子中一片昏暗,只能藉着月光看着一道有花色的影子來回穿梭,地上也多了一個個黑影,排得整齊。
魯知縣這才確認,這位先生方纔翻譯的貓兒說的話竟然是真的。
白天燥熱,也就這會兒涼快一些,兩人便繼續閒聊,也是頗爲盡興。
直到飯菜幾乎吃光,酒也飲盡,外頭的動靜也差不多平息下來,貓兒回到了道人身邊,端正坐着,舔着爪子,魯知縣關切的問及道人,道人也只說府上老鼠盡皆被除。等他掌着燈送道人去房間,路過外邊院落,藉着燈光低頭一看,即使心裡早有準備,也不禁哎呀一聲。
地上竟然橫七豎八,大大小小,擺了十幾只耗子,都整整齊齊。
“先生有隻神貓!”
魯知縣忍不住誇耀一聲。
席間一直謙遜的道人聽了,卻只是微微笑,點頭說了句:
“確實。”
隨即跟着他回房休息。
海邊溫差大,白天燥熱,晚上卻十分涼爽,宋遊只用貓被搭了肚皮,不蓋被子,躺在涼蓆上,便是美美的一覺了。
魯知縣爲官勤勉,大清早便已爲他找來一名在戶房工作的土人胥吏,嵐安縣的收入船漁業佔大頭,魯知縣仿照內地許多商業大縣的制度,在縣衙內專門辦了一個船漁稅的辦事房,這名胥吏便從事相關事情,對漁船買賣的價格十分熟悉,一見面就問宋遊要買多大的船。
宋遊本想買一艘稍微大一點的,也不是多大,就和隱江和柳江上自己乘坐的船那般大小就可以了,方便把馬兒帶上去。
只是後來一想,一來自己生於逸州,並不會划船,船大了不用法術怕控制不了,二來海上風浪遠非內地江河能比,棗紅馬雖超凡脫俗,可讓它站在一艘將將能站下的小船上,承受大海的風浪起伏,也太難爲它了,於是又改口,只買一艘能裝下自己的小船即可。
“這個好辦!”
土人胥吏立馬開口說道,口音很重:“我們這邊最不缺這種小船,莫說舊的,買新的也不貴,好買,好買。”
“只買一艘舊的、結實的即可。”
“好買,好買!”
“那便多謝足下。”
“嘿嘿……”
土人胥吏不知如何回答,便咧嘴笑。
魯知縣一路將他們送出縣衙,拿出自己以前用過的釣竿贈予他們,又拿出半吊銅錢想贈予他做盤纏。宋遊如今實在不缺錢,便委婉的謝絕了銀錢而收下了魯知縣贈予的斑竹釣竿、魚鉤魚線,算是相談不錯的友人的送別禮,留個情誼。
隨即宋遊帶着棗紅馬與三花貓,跟隨這名土人胥吏一路出城,往海邊走。
在山上已能看到大海,卻也只能看到一條線,如今走起來,差不多走了整整一個時辰,纔來到海邊一個較爲熱鬧的漁村。
“這裡我們土話叫貢兒多,意思是說這裡的人很會造船,知縣大人來了之後,給它取名叫船村,讓買賣船的人都在這個地方來買賣,現在這裡全部是造船的和賣船的。旁邊那個村子就全部是賣魚獲的。”土人胥吏指着前邊說道“縣衙有人在這邊,在這裡買賣船,不會被騙。”
“知縣好本事。”
“我領你去。”
宋遊便跟着他去逛了一圈。
這裡果然有很多賣船的,雖不像傳說中陽州海外那般繁華,卻也是大大小小的船都有,不過最多的還是漁民常用的小漁船。
胥吏替宋遊選了一條挺結實的二手小木船,一丈多長,四尺來寬,花了三兩六錢銀子。
擬了契約,按了手印,交了稅錢買賣成交,便受官府保護了。
“多謝足下。”
宋遊拿出剛剛稱重剪下來的一點碎銀子,粘在臘上,不足一錢,恭恭敬敬遞給胥吏,算作人家特地外出跑一趟的辛苦費。
這也不算歪風邪氣。
在這年頭,衙門胥吏在本領之內職務之外爲你提供一些便利,而伱給點報酬,是很常見的事,也是他們的收入來源之一。
胥吏很自然的接過,道了謝,還大致給他講了下划船的技巧,隨即站在岸邊,看到他已經能劃得走,這才叮囑他一句:“海上風浪大,你這個小船一定要看好天氣,要是變了天,就要回來,不然一下子就被打翻了。”
說完他才與宋遊告辭,回了城去。
此時太陽也慢慢落下來了。
海邊的落日又大又圓,掛在天邊,是一個巨大的黃色光暈,照得海面波光粼粼,許多漁民都出海回來了,將船靠岸回家。
宋遊則還飄在海上,海浪一層一層的拍打岸邊,要把船也往岸邊推,而他面帶笑意的對三花娘娘說:“我們也有一艘屬於我們自己的船了。”
貓兒站在船中間,聞聲回頭看他,隨即扭頭看了眼四周,這才說道:
“三兩六錢銀子。”
“可是有了船,我們就能出海,可以釣魚,釣烏賊,釣魷魚,難道三花娘娘不覺得有趣嗎?全是三花娘娘喜歡吃的。”
“有趣。”
“那不就得了。”
“三兩六錢銀子。”
“三花娘娘須知啊……”
宋遊一邊划着船一邊對她說道:“人生不得長少年,莫惜牀頭沽酒錢。”
“倏……”
燕子從天上飛下來,落到了船頭上。
日暮下一艘小船沿着海岸划動,馬兒在岸上慢吞吞的跟着走。
船上道人竟在與貓說話。
“沽酒錢?”
“三花娘娘學了這麼久的詩詞了,應該知道,這只是個比喻。”宋遊耐心說道,“人生苦短,青春更短,三花娘娘可得要珍惜小小年紀愛玩又能玩得動的三花娘娘,莫要吝嗇錢財,及時行樂,這樣,以後的三花娘娘也會感激你的。”
“唔……”
貓兒若有所思,直盯着道人。
燕子則在船頭懶洋洋的梳理羽毛。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她小聲嘟囔:
“三花娘娘知道的……
“三花娘娘肯定知道的……”
三花娘娘苦學詩詞已久,區區沽酒,區區比喻,自然是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