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報仇”

場面一陣安靜, 許久,司禮仙君道:“大比結束。”

晏潮生走下試靈臺,宓楚連忙去扶白羽囂:“二公子, 你沒事吧?”她目光悄無聲息在晏潮生身上轉了一圈, 略微皺眉。妖脈啊, 真可惜。

白羽囂吐出一口血沫, 抹了下脣, 攔着晏潮生,怒氣衝衝道:“還我。”

“什麼?”

“你知道是什麼。”

晏潮生掐着按住懷裡的毛團,冷笑一聲:“二公子是說你的靈獸?來參試無人帶靈獸, 二公子唆使靈獸陰我,我不算這筆賬, 你倒主動提起。”

他力度尤重, 琉雙覺得自己都快窒息了。白羽囂沒死, 還活蹦亂跳,她反而快被晏潮生給掐死。不就是阻止他虐殺白羽囂嗎?多大仇, 他喪心病狂到要殺白羽囂的靈獸——也就是自己來泄憤了!

她就說,晏潮生爲什麼要揣走自己,原來是留着慢慢折磨!

太可怕了,她驚恐地扭着毛團身子,難受到直哼唧。白羽囂救我啊。

晏潮生鬆開了些她, 臉色依舊難看到像死人。

眼見晏潮生和白羽囂在臺下也要打起來了, 赤水翀開始講話, 掰布仙族子弟們的封賞。所有參加大比的弟子, 不得不跪下聽訓。

白羽囂只能暫時偃旗息鼓, 跪在弟子們中間。他雖然輸了,可實力擺在那裡, 又是白氏一族的子弟翹楚,唸到白羽囂的名字,赤水翀看過來,目露欣慰,讓他司空桑刑罰,成爲司刑仙君。

白羽囂肅着臉,叩謝境主恩典。琉雙從晏潮生衣襟裡看過去,發現白二嚴肅認真起來,挺像個正經成熟仙君的。

一個個封賞安排下去,大多都是仙族子弟纔有的殊榮,終於,仙脈弟子封賞完,輪到各大仙族收徒。

這就好比人間的皇帝點完狀元榜眼探花,其餘大臣在有資質的學子中間找門客。

對於不少外鏡弟子,人族招收的弟子,乃至旁支仙族子弟來說,都是絕無僅有的機會。

所有人目露期盼和緊張,看着各大家族的仙長和長老。

哪怕是晏潮生,也忍不住擡起了眸,眸中隱含期待。

今年大比,可圈可點,有好幾個人族少年,表現觸類拔萃,贏了好幾場。謝氏收了兩個旁支仙族弟子,兩個人族少年,連樓家的仙長,也破格收了一個人族少年。

有幾位仙長目光掃過晏潮生,目露厭棄與輕蔑之色。

晏潮生脣抿成一條線,手指漸漸握緊。

封賞完的白羽囂在遠處,心裡其實急得不行,他也不知道晏潮生有沒有忍住那隻毛球是琉雙變的,怕晏潮生把琉雙給捏死了。他盯着晏潮生,剛要動作,一聲怒斥道:“白羽囂,你給老子滾過來。”

白羽囂回頭,發現他爹就在不遠處。他不耐煩道:“我現在有重要的事,之後再和你說。”

白族長懶得和他廢話,一個法器把他綁走了。

白羽囂被綁得嚴嚴實實,還被下了禁制,有苦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離琉雙越來越遠。

*

晏潮生這邊,仙長們次第下來,扶起跪下的人族弟子,被看中的少年們喜上眉梢,連連謝恩,揚言日後肝腦塗地報答師尊。

晏潮生作爲魁首,跪在最前面,卻無人問津。

漸漸的,仙長們帶着弟子回去了,其他人明白自己表現得不好,慢慢散去,只有晏潮生還孤零零地跪着。

仙境的黃昏,天邊染上一片紅霞,琉雙悄悄從他懷裡探出頭,不經意看見少年的神情。

他看着高高的仙台,那裡所有的仙君都走了。他眼中有什麼東西寂寂湮滅,又似另一種燃燒。

少年的影子斜斜映射在夕陽下。

上一刻,他在臺上,明明還那麼驕傲。這一刻,卻被人輕賤如螻蟻。七百年前的妖族,活得連靈獸都不如。

她從他懷裡跳出來,輕輕朝外蹦,趁這個機會,趕緊跑,不然晏潮生心情不好,殺不了白羽囂,肯定要拿白羽囂的靈獸泄憤。她再不走,一定會發生可怕的事。

許是晏潮生心情低落難受,沒有朝她看一眼,依舊直直跪着。她逃跑出老遠,他仍然一動不動。

彷彿這樣,就會有人注意到他,來撿走他,給他一個家。

琉雙知道不會有,不會有大家族想要一個妖脈弟子,縱然他天資卓絕,可身負妖脈,如同天然的污點,大家族最重名聲,不會要他這個污點。

這也是她任由晏潮生來參加大比的原因。

琉雙始終記得,晏潮生不能留在空桑。得在妖君覺醒前,把他趕走。

晏潮生全身上下完好,今日應該是他來空桑,最體面的一次了,除了拳頭上,有個小小的牙痕在滲着血,那是她咬出來的。

但願他沒有注意到。

她一蹦一跳走出好幾步,想到什麼,回頭看他。晏潮生未來是會黑化的。

一個人爲什麼會黑化?

少年依舊孤單跪在夕陽下,冷待、輕慢、無視,欺辱,這些或許都是未來晏潮生滅了空桑的原因。

他的背影看上去真難過。琉雙雖然不懂這種難過,看了幾眼,也有些被感染到。

琉雙左顧右盼,想看看宓楚在哪裡,此刻若是宓楚能來安慰晏潮生幾句,或許少年的內心能枯木逢春,忘記空桑對他的不公待遇。

結果一看,好嘛,宓楚早就跟着樓氏的人,走得遠遠的。除了方纔晏潮生在臺上大放異彩,宓楚多看了幾眼,完全沒有來接近晏潮生的想法。

琉雙覺得,宓楚仙子真是不上道。既然想當妖后,這個時候就應該陪在妖君身邊,寬慰他。

眼見晏潮生神色愈發陰翳,琉雙心裡發憷,生怕他就此黑化,奠定要毀滅空桑的基礎,她連忙又跳回去,仰着頭,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她仗着他不認識自己,賣力扮演一隻毛球靈獸:“喂,你別傷心啦,你不是一無所獲,至少你今日的表現,有人看在了眼裡。”

他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看着她,低聲道:“是麼。”

她點頭,儘管毛球根本沒有脖子,她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滑稽可笑。是啊,沒看到宓楚今日多看了你好幾眼嗎?

“你想開一些,未來還有很多很好的東西和人,在等你,給人當弟子有什麼好的。”比如什麼妖君之位啊,鬼皇之尊呀,全都是你的。

還有能臣宿倫與伏珩兩位大人,青鸞與赤鳶,總之好多好多。包括宓楚,待她好好規劃一下,就讓晏潮生和宓楚,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打量了她好一會兒,眼神略有些微妙,低聲道:“你說得對。”

見他不復方纔的低落了,琉雙鬆了口氣,孺子可教。她正要跳走,一隻冷冰的手,捏住她的身子,把她抓住。

少年的聲音透着陰冷,居高臨下傳來:“小靈獸,贏下大比的人,不該什麼都沒有,是不是?”

琉雙覺得有點危險,聰明地沒吭聲。

“回答我,嗯?”他的手微微用力,修長的指節陷入毛球的毛絨中。

琉雙怕被他捏死,對上他漆黑陰冷的眼,只好說:“是是是。”

他頷首,道:“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有,我贏了白羽囂,這個魁首之禮,我收下了。”

啥?你說你收下啥了!

琉雙終於覺出不太對勁,他似乎把自己幻化的毛球,當作戰利品收了。

琉雙急得直在空中蹬,本就粉嘟嘟的身子,染上更濃郁的粉色。

他不理會她的掙扎,也不跪了,冷臉捏着她往外走。

完了完了,白羽囂呢,去哪兒了。琉雙扭頭看,完全不見白羽囂蹤影。

她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朝後看的動作,不知哪裡惹惱了他。他手指一收,琉雙險些被捏得背過氣,癱軟在他掌中,兩顆水葡萄似的眼睛發直。

晏潮生冷冷掃她一眼。

“我倒是忘了,還有一筆賬,沒和你算。爲了他咬我,嗯?”

琉雙後悔萬分,真想不管不顧變回去,可是清盈玉的事還沒解決,她決不能出現在人前。

她想,先忍着,這裡人多,等回到晏潮生的竹屋,夜深了,她就變回去!

晏潮生果然把她帶了回去。

她第一次來他的屋子,和在崑崙的房間一樣,半懸空的竹屋乾淨整潔到不像話,還帶着絲絲竹子的清香。

房間裡的擺設極其簡單,一張牀鋪,深藍色的被子,一桌一椅,桌上有一壺水,杯中水已經涼透。

此刻天色也已漸漸暗了下來,琉雙心想,等晏潮生睡下,她就逃出去,回到九思潭,趁人不注意離開。

他把她扔在牀鋪上,出於慣性,她在牀上滾了好幾圈,最後還臉着牀。

她翻了好久,才勉強吭哧翻坐起來,不滿地瞪着他。

晏潮生居高臨下,神色不辯,冷冷淡淡看着她。

按照琉雙設想,他今日大比風塵僕僕,一旦洗漱或是乾點別的,自己就能逃走。

人們關押聚靈獸,大多簡單設置一個禁制,因爲哪怕它們能像別的生靈一樣說話,但卻是最弱小的靈獸了。她現在不同於以前,一個禁制而已,定能突破。

事情和她所料差不多。

仙人們雖然也會清潔術,可是愛潔之人,往往更願意用水再清洗一次。晏潮生脫了外衫,走過來似乎要設置禁制。

琉雙老老實實等着,結果……天降一個銀環,落在毛球身子上,銀環像是有靈性,自發收緊。

這熟悉的感覺……

她震驚發現,是十誡環!而此刻,早該把十誡環還給父親的晏潮生,手中竟然把玩着數個一模一樣的銀環。

他垂眸,說:“這是十誡環,我前幾日才發現,原來用法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以,我這裡多得很,你最好乖乖的,我暫且不殺你,也不虐待你。”

琉雙:“……”所以晏潮生掌握了十誡環真正的用法,他還回去了其中一個,還剩一堆?

說罷,他出去沖洗去了。

當初的赤蟒都無法掙開十誡環,琉雙怎麼可能掙開,她努力了好一會兒,努力到晏潮生都回來了,還沒鬆動分毫。

更要命的是,被十誡環鎖住,等同鎖住了靈力,根本變不回去。

少年走到牀邊,側躺下去,朝着她,面無表情地說:“現在,來算賬。”

琉雙默默縮在角落。

*

也只有這種時候,晏潮生想,她變成毛球,他便把她當作一個毛球,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少主,才能說一些放肆的話。

“今日你爲了幫他咬我,我很不高興。”他伸出手。

其實已有許久,他沒能和人直觀說出內心的感受,所謂低等的妖族,他們的心情往往不重要,別人發怒,他們得小心賠笑,別人高興,他們也得跟着高興。

然而他今日沒法騙自己。

孤零零跪在夕陽下時,他恨空桑,也短暫地恨過赤水琉雙。

少女的情如鏡花水月,上一刻能爲了他盜取清盈玉,把他哄得連內丹都想挖給她了。可下一刻,她在試靈臺上,爲了不讓另一個男子受傷,動手傷他。

她明知道這場比試對他來說,有多重要,卻依舊擋在那個人面前。

他忍受了三年的屈辱與孤獨,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

他跪在仙境前,第一次覺得自己可笑。

不做妖,忍住暴戾與內心的冰冷,一心熾熱求仙道,臨到頭,才發現不過一場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沒有人會接受這樣的他。

所謂空桑大比,只是掉蘿蔔騙驢,等他累得精疲力盡吃下去,才發現是穿腸毒藥。

她則讓這顆毒藥,變得更苦澀。

他有些恨她,若是那麼在意白羽囂,爲何要來招惹他。

此刻,她非那個禍水的模樣,變成小毛球,被他捆着。還絲毫不懂他的怒火。

她睜着溼漉漉的大眼睛,軟聲道:“你別生氣嘛,要不……我給你吹吹?”

說罷,她鼓起腮幫,輕輕往他傷口吹氣。

暖暖的,輕輕的。他一下縮回了手,皺眉看她,不願意被這點小恩小惠賄賂。卻不得不承認,心裡有個地方,無力得一塌糊塗。

儘管這不是她本來的容顏,然而粉嘟嘟的小毛球,團在他牀鋪上,鼓起身子,毛髮鬆軟的模樣,可愛到令人沒脾氣。

偏她看出他的不悅,還試圖同他講道理:“我們聚靈獸,都是護主的,我不是故意傷你,只是當時情況緊急,你快要打死白二公子了。不如這樣,你放開我,我用治癒術幫你治好。”

他心裡冷笑,冷冷看着她:“不必,我們妖族也有個規矩。”

她虛心請教:“什麼規矩。”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陰狠吐字道,“你咬我一口,我咬回來,便不追究了。”

她震驚地看着他,半晌磕磕巴巴說:“道理好像是這個道理,不過你、你確定?”

晏潮生:“確定。”

她下定決心,爲難地叮囑道:“也行,但是我們聚靈獸比較小,你咬小一口啊,別吃下去了。”

他故作不耐皺眉:“嗯。”

小毛球心一橫:“那我準備好了,來吧,你得說話算數,報完仇就放我走。”

晏潮生俯身,冷冷張開嘴。

她全身僵硬,垂眸不敢看這可怕一幕。

他冷着臉,在她粉嘟嘟的絨毛上,親了一下。

*

琉雙睜開眼,驚喜地發現,許是靈獸毛多肉厚,她剛剛幾乎都看見晏潮生鋒銳可怖的牙齒了,結果他咬一口,愣是不疼。

她催促着晏潮生給自己解開。

他神色複雜,收回了十誡環。

她更加好奇一件事:“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晏潮生:“問。”

“妖族都有什麼仇報什麼仇?”

“是。”

琉雙說:“那如果你們被狗咬了……”

她話還沒說完,他冷着臉:“你敢說完,今日,乃至以後都別走了!”

54.元身74.應誓果59.覺醒10.解靈52.山主5.丟下39.對手40.愛護64.吻28.羞惱93.突破47.情花毒5.丟下96.嫉妒61.揹她87.歸來49.人渣55.無恥11.離開10.解靈78.待開春85.代價14.決絕16.還愛嗎58.變化47.情花毒13.心臟58.變化52.山主57.碎骨89.搶功74.應誓果37.上藥83.自欺欺人24.我信59.覺醒21.粉糉子23.撐傘12.被拒4.天君26.昨晚41.後遺症66.葬天66.葬天74.應誓果97.上古殘卷43.鬆口3.憐意59.覺醒86.挽魂64.吻25.不愧是你56.小仙草94.我在50.讀心55.無恥58.變化79.率性一次90.容顏39.對手86.挽魂41.後遺症92.相見28.羞惱26.昨晚36.姝色91.糾正12.被拒40.愛護36.姝色36.姝色27.故人17.身死92.相見73.回去83.自欺欺人44.“報仇”37.上藥54.元身70.保護8.相繇52.山主35.口是心非49.人渣71.靜好49.人渣83.自欺欺人68.良計24.我信85.代價33.愛魄92.相見7.涼薄85.代價90.容顏58.變化81.變故47.情花毒25.不愧是你89.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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