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區如今的情況,寒霜街的居民自然一清二楚。
他們走過其他街道,也去過診所,知道其他街道的傷亡有多慘重,跟人間煉獄沒有區別,而他們是幸運的,沒有缺胳膊少腿,沒有生命垂危,甚至大部分的家庭都毫髮無損……這一切,都要歸功於陳伶。
他們想去跟陳伶道謝,卻又有些不敢,畢竟之前陳伶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哪怕這位多看他們一眼,心頭都是一顫。
這一幕也被陳伶看在眼裡,他看着這些滿臉糾結,眼神躲閃的鄰居,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
當然他也沒興趣上去邀功,而是就這麼板着臉,繼續自己的巡查,對周圍的人都像是沒看到一般,黑色的風衣在無人街道獨自輕擺。
但最終,還是有人膽大的率先走出,徑直向陳伶走去……看清那人面容,陳伶心中有些詫異。
最先鼓起勇氣走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被他嚇暈在後山的殯葬店許老闆。
只見許老闆拎着一個塑料袋,神情複雜的走到陳伶身前,後者眉頭一挑,自然的停下腳步。
“許老闆,有什麼事嗎?”陳伶平靜開口。
“陳長官,這次我替我們全家老小,感謝您的救命之恩。”許老闆鄭重的開口,“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
一邊說着,許老闆將手中的塑料袋遞給陳伶,後者嘴角微不可查的一抽,就算不打開,他也能猜到這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知道了。”
陳伶在心中嘆了口氣,還是硬着頭皮將這袋雞心收下,現在他家裡的食材儲備,估計已經夠吃到後年了。
有了許老闆帶頭,越來越多的居民鼓起勇氣走上前,手裡要麼拿着一袋雞心鴨心,要麼拿着一些血淋淋的獸肉,更離譜的是幾張欠條,上面寫着“欠陳伶長官三斤獸心,五日內奉還”……
路還沒走出幾米,陳伶的雙手已經拎滿東西,不得已先回家放了一趟,再繼續巡查,可到了隔壁的寒雪街,又有一批人上來送禮。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寒霜街這幫人亂嚼舌根子,暴露了自己的“喜好”。
陳伶心中有些無奈,他將所有東西收完之後,再巡查完所有街區,夜色也深了,他拖着疲憊的身軀走到家門口,發現沉寂的街對面,只有一家早餐店依然亮着燈火。
他猶豫片刻,還是向店面走去,剛走到門口,便聽到一陣慘叫從裡面傳來:
“臭小子!我讓你忍着點!”
“啊啊啊啊啊……痛啊老爹,真的痛!你確定沒拿錯藥嗎?”
“你老爹我年輕時候可是自學過醫術的,碘伏還能拿錯?忍着點,消毒本來就是會痛的。”
“輕點輕點輕點……啊啊啊啊!!”
“……”
陳伶推開門,便看到趙乙正赤着上身躺在桌上,身上一個猙獰刀口觸目驚心。
此刻趙乙臉色煞白,不停的哀嚎着,滿頭大汗的趙叔拿着碘伏一邊給他消毒,一邊難掩的浮現出心疼,但即便如此,還是硬咬着牙罵道:
“現在知道痛了?!你這是生了幾個膽子,敢跟人執法者拼命?痛吧!痛死你纔好!!”
聽到家門被推開,趙乙看清來人,哭嚎聲戛然而止。
他瞪着眼睛看向陳伶,強忍着疼痛,也硬是不吭一聲,像是個梗着頭的倔強鴨子。
“阿伶啊!你怎麼樣?”趙叔看到陳伶,當即關切問道,“跟那些怪物廝殺,受傷了嗎?嚴重嗎?”
“我沒事。”
陳伶目光再度落在趙乙身上,後者明顯有些繃不住了,發出一聲聲痛苦的悶哼。
“沒去診所嗎?”
“唉……診所人都滿了,我看那些人傷的更重,就沒去。”趙叔擦了擦額角的汗,他終於完成了消毒,開始仔細的給趙乙包紮,“正好我學過一點醫術,處理簡單的傷口還是可以的。”
看得出來趙叔確實有醫術的底子,包紮的過程很順利,被包成半個糉子的趙乙躺在桌上,像是個失去夢想的乾屍。
趙叔長舒一口氣,他看了眼自己的兒子,眼眸中浮現出複雜……他走到陳伶跟前,
“阿伶,趙叔出去跟你說兩句話。”
陳伶雖然詫異,但也沒拒絕,而是跟着趙叔走到街上。
趙叔回頭瞥了眼屋中,反手將門關起,死寂昏暗的街道之上,唯有幾縷煤油燈的微光從磨砂門後透出,無聲搖曳。
“怎麼了?”陳伶問。
“阿伶啊……叔就只有小乙這一個孩子。”趙叔苦澀的開口,“小乙從小性子就倔,做事又莽撞,我本想着給他找個安穩的差事,別惹什麼大事就好……可這次,他真的把我嚇壞了。
我現在就是後怕,我老是想着,剛纔那執法者的刀子要是沒捅偏,插到小乙的心臟……那這孩子,可就跟路上那些屍體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陳伶微微低頭看着趙叔,他的眼睛明顯紅了,深吸幾口氣之後,才勉強平復下心情繼續說道:
“阿伶,叔這輩子也活夠了,沒什麼別的想法,就希望小乙能平平安安的……你自小就聰明穩健,現在是咱三區的執法官了,那是跺跺腳就能震動整個三區的人物,我想……我想你能不能動點關係,把小乙安排到你身邊?
平日裡你想什麼使喚他就怎麼使喚他,也不用給他什麼官位,甚至沒有執法者的名分也行,哪怕給他送到你們部門裡面當個看門的,或者什麼文職都行……我就是想讓他待在你的樹蔭下,也算是有個庇護。”
趙叔的腰越彎越低,他看着陳伶的眼睛,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誠懇與祈求,這是一位長者在放下所有的尊嚴之後,在向後輩請求。
“……如果這讓你爲難的話,你就當叔沒提過。”趙叔見陳伶遲遲沒有迴應,嘴角強擠出一抹笑容,“叔就是……就是隨口一說。”
陳伶微微側過頭,他看到磨砂的門後,一個影子正蹲在角落,似乎在小心翼翼的偷聽。
他假裝沒有看見,收回目光,平靜的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