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落在一座小島上。
即便他下落速度即便放緩了，力量收斂了，也還是產生了流星落地的隕坑。
這坑看起來深二三十米，周圍地形已經成了火山口的形狀了。
金色帝輦就落在坑心，那蛛網般的裂紋之間。
帝子並沒有下車，也沒有指揮帝輦起轎，身爲未來的新仙界的主人，喜怒本來就應該不形於色，如果沒有辦法去控制情緒，那就只能藏在車中，讓人看不到神色了。
這個地方和道還真所在還隔着數十里。
但帝子卻直接開口了，聲音裡還帶着威嚴：
“還真爲何負我？”
海風好像是得到了號令，幫着他把這聲音傳遠了，傳入遠處兩個人的耳中。
道還真側頭，看了看小青牛。
小青牛就算用腳猜，也猜到那不是流星，而十有八九是就是帝子了，看來主魂引蛇出洞的謀劃又他媽成功了，雖然它也不知道怎麼成功的。
不過苦主找上門來，還是這麼一個強大的苦主，挖了牆腳的小青牛總歸有點兒慫。
但這事兒卻必須它來解決，小青牛忍不住一個激靈。
這個時候是男人出面擋在前面的時候了，可不能慫，一慫印象分就歸零了。
——媽的，老子今天就捨命追妹了。
——如果萬一對面那帝子發怒了，道還真會不會用聖人令幫自己擋？這一擋，是不是就在消耗聖人令？這聖人令應該是仙人陣營目前最強的力量了吧？
於是，它往前一步，揚聲道：“大道無情，天地無情，如若我與還真追求大道也算是負你，那負了你便是上天註定，便是對的。”
它負手在後，風度翩翩。
——也許，我說話的聲音，他聽不到呢？反正我是說給道姑娘聽的，嘿嘿...這樣就最好了。
道還真露出微笑，站在男人身後，然後輕聲道：“無心說大道無情，天地無情......”
聲音隔着幾十裡，傳了出去。
小青牛捂臉：...
——還能這麼操作？
對面沉默片刻，低吼道：“道還真，我要你說。”
聲音隔空傳來。
那極致聖潔的女子淡淡道：“郎君所言，便是還真所想，還真從未喜歡過你，又何談負你？”
聲音隔空傳去。
小青牛一喜，很想借機補刀，來一句“聽到了沒有，快滾吧”，但是他不敢說，於是雲淡風輕道：“你究竟是爲了欲，還是爲了道？若是爲了道，你來此，便是已經破了道，回去吧，亡羊補牢，猶未爲晚，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失之桑榆，收之東隅。”
道還真愣了愣，撇眼看了一下他，只見身側小郎君目光長遠，如同已經看穿了一切，他目光所到之處如不是遠方，而是未來。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她略作沉吟，不禁感慨道：“無心隨口之言，竟都如此有深度。”
然後轉身道：“我家郎君問你究竟是爲了欲，還是爲了道......”
...
遠處。
隕坑。
帝輦。
煙塵未散。
如實質的硝煙滾滾。
金袍男子只覺手足冰涼，這一男一女所說的話，竟然十分在理，他無法反駁，忽的他想起了什麼，揚聲道：“道還真，你是聖人代表，我乃未來仙界領袖，風雲大勢，你我結合，正是聖人與仙權的結合，若有大功德，大機緣，定然都是以我爲先，待到我掃除妖孽，統帥人間，掌控氣運，便是你我潛心修煉，共逐大道之......”
他話音未落，便是被打斷了。
道還真淡淡道：“還真已經尋到了大道契機。”
帝子早不復起初風範，“什麼契機？”
道還真：“便是還真身邊的小郎君。”
帝子：......
他眼中的火焰已經無法抑制地開始焚燒了，“道還真，你我結合，其中未必沒有聖意，沒有三界之主的旨意，你...豈敢違逆？！”
小青牛幹啥啥不行，但在這種大型撕逼現場裡煽風點火卻是很擅長，於是它恰到好處地嘆息一聲：“聖意？三界之主的旨意？罷了，還真，你還是...”
這一聲嘆息是真的賤。
帶着三分淒涼，七分“爲你着想那就犧牲了我吧，只要你能安然無恙就好”的意味。
果然...
道還真往前一步，小足踏水卻不下沉，水珠在羅襪間漾開，好似塵土往着幾邊而去，她牽住小青牛的手，輕聲責怪道：“你我早已陰陽相融，何必再說這些話？”
然後，她擡首看向遠處，聲音轉冷：“便是連違逆兩字你都用上了？”
帝子哀求道：“隨我回去吧。”
道還真搖搖頭：“你追來不過是因爲情慾，我留在此處卻是爲了得窺大道，還真一生只求大道，不論其他，談何違逆？你來此就已經落了下乘，快回去吧。”
帝子重重喘氣，肺都要炸了。
至於爲啥有肺？
尋常仙人都是以雲水爲體，而上點兒檔次的就會尋找各種寶物作爲容器。
仙界裡，有蓮花築體，有五嶽三山之精築體，還有煉化靈寶便以靈寶爲體...
有了體。
自然就有了肺。
帝子已經快氣瘋了，他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情。
這情開始只是一點，如今這一點化作了一團，一團又如炸裂的硝雲，迅速膨脹，一瞬間竟然演化出產生形體的心魔。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修的百世方有佛心，墜入魔道不過一念，千里之堤耗時逾年，一點蟻穴便可讓江海決堤。
“殺...”
“殺...殺了這對狗男女。”
心魔低語。
帝子周身金光驟然衝破皮膚，爆發而出。
誇張而銳利的力量隨之四射。
帝輦，海島都無法承受這威壓，而一瞬間若被九千九百九十九萬道神劍刺穿、攻擊，剎那千瘡百孔，再剎那便是分崩離析，再再剎那就是化作煙塵！
唯獨留下那金袍男子，憑空而立，長袖垂落，其中隱隱藏着不容於這方土地的浩大偉力！
他負手於後，憑空御風，身體就隨了這五行，周身散發出極大威壓，眉宇之間三條璀璨奪目的靈紋隱顯，只不過這些靈紋卻是燦金色，和尋常靈紋完全不同。
嗖！！
身影掠過。
藍黑色海嘯如是被一道無上劍光砍過。
海水中分，往下可見千米，往上滔天百丈。
向着相反方向而去。
然而...
道還真只是一道古樸令牌橫在面前，就是將那海嘯隔離在另一邊，世界好像中分了，此處風平浪靜，另一邊卻是波濤洶涌。
...
...
狂怒的帝子開始四處掃蕩妖魔。
他此時心境入魔。
殺妖也從原本的除妖變成了發泄。
所到之處，就是徹底地碾壓了過去。
此處海域不過是妖魔外海。
冬日狩獵的修士飛艇再一次開到了這海域上。
“那一道金光什麼？”
“是什麼人吧，好快的速度...他怎麼敢獨自一人在妖魔海域？”
“那不會是妖魔吧，每到一處就是金光四射，那金光比之我們全力驅動極品人造靈寶還要強上許多許多。”
“哼，那是五行金屬的玄金，古書上曾有記載。那麼，來人當是月宮下凡的仙人，只不過前幾日我也見過陽天仙，陽天仙比起這一位竟還差了許多...真是恐怖。”
修士們議論紛紛。
帝子瞥了一眼半空的巨飛艇，忽的縱身躍上最前一艘。
即便是玄仙，也不是可以肆意妄爲使用靈力的。
啪。
衆修士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氣魄極大的金袍男人出現在船首，一瞬間，所有修士只覺得自己的力量消失了，靈氣蕩然全無，不...是被徹底壓制了。
這恐怖的靈壓...
衆修士想也不想，急忙跪地道：“見過上仙。”
金袍男子壓制着情緒：“你們是哪邊的。”
爲首修士出聲道：“我們乃是九峰第三峰青霞宗弟子，老夫乃是宗門副門主，如今雖是妖魔作祟，但九峰卻依然秉持傳統，於初冬來妖魔外海狩獵。”
金袍男子道：“隨我一起往內海，斬殺妖魔。”
那修士愣了愣：“上仙，我們的力量不足以去深海...”
金袍男子冷聲道：“你也要拒絕本座麼？”
他聲音一字一頓，最後一個“麼”字響起時，周身金光已經璀璨地讓青霞宗修士紛紛閉眼。
帝子強壓下狂怒之心，忽的道：“能見證本座出手，於你們也是大有裨益，如若不願去的，便是自行御劍回去吧。”
話音落下，這飛艇便是有些修士三三兩兩地離開了，那老者也是無奈，然後御劍離開了。
但卻還有許多留在巨飛艇上。
求仙之道，本就是九死一生，能有這樣一個大人物帶着，本就是增長見識的好機會，其餘人竟是選擇了留下，五十人核陣依然滿員。
...
...
小青牛傲然而立，屹立良久。
它剛剛看到帝子的力量了，我滴個媽，太牛逼了吧，這仙人和人間的仙人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再加上半空懸浮的十二品紅蓮，那臺座如果來一記“太陽真火鐳射炮”，小青牛覺得自己就肯定會一炮入魂，一命嗚呼了。
道還真問：“無心，你怎麼了？”
小青牛想了想，淡淡道：“他便是月宮帝子吧？”
道還真：“不錯，你怕了？”
小青牛搖搖頭：“你我已經結合，我怎會害怕，只不過擔心帝子爲情所困，墮入魔道，肆意妄爲地殺戮，而不當君王所爲啊。”
道還真奇道：“你還擔心他？”
小青牛：“我擔心的是這人間，是這山海，天道雖無情，但我還未入道，還真，你可否與我一起去阻攔他的殺戮。”
——帝子那力量肯定無敵，他如果下凡出戰，那麼妖元肯定要去迎戰，但如今的妖元加三大聖估摸着未必打得過，蠻蠻也會死啊，不，我不會讓蠻蠻出事的，我要救她！
道還真略作思索，恍然大悟：“還真明白了，其實這無關於殺妖，而是帝子統帥一方，如果這心魔成了殺心，便是天地浩劫，聖人無名，便是因爲居安思危，將災禍浩劫遏止在萌芽之時，無心心中格局竟然如此之大，還真佩服。”
小青牛溫柔地轉身，“這萬古之間，懂我的只有還真一人。”
道還真垂首，輕輕牽着面前男子的袖子，“無心。”
“還真。”
“無心。”
“還真。”
...
...
帝子擁有着妖皇右眼這種超級監視器，怎麼可能不使用？
他一擡手，那妖皇右眼便是將遠處畫面清晰投射在了面前。
衆修士本着觀摩仙家法寶，增長見識的目的瞪大眼。
畫面里正是一幕情侶相擁、你儂我儂的畫面。
男子翩然若仙。
女子聖潔無雙。
郎情妾意，羨煞衆人。
帝子心底那心魔越發無法控制，他明明依然有着理智，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不對，自己如今應該返回月宮掌管大局，但那心魔卻硬生生拉扯着他，在告訴他“殺，殺，殺，殺了那一對狗男女，殺了他們”。
帝子自然不想和有着聖人令的道還真交手，所以他殺不了那一對狗男女。
但他還存了一絲理智。
“心魔迭起，如果不破滅這魔，怕是後患無窮...不破不立，那便是唯獨去斬殺妖皇，以大勇氣來破這大執念。”
帝子雙目竟顯出金紅色。
心魔低語越發厲害。
殺...
殺...
心魔和殺劫其實有着相似之處，都是極度強烈的心理暗示，但兩者卻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殺劫是從外而來，心魔卻是由內而生。
心魔影響着心境，心境對於凡人，仙佛，甚至妖魔都是很重要的，無論在什麼階段，都不可或缺，而心魔就是心境的一部分。
帝子也不愧爲帝子。
在這近乎徹底失去理智的時候，還能想出這等做法。
——妖皇斬斷天地之橋，曾爲聖人，若是能正面斬殺他，此等震撼，足以轟破這大執念。
巨飛艇一路往東。
帝子手段非凡。
修士們算是大開眼界。
哪怕是四級五級的妖魔，那金袍男人只是隨手一揮，便是一道銳利的金氣，斬斷妖魔軀體，每次那金氣出現，衆修士只覺得自己腰間的飛劍都開始嗡嗡顫鳴。
飛艇一路往東，轉眼便是深冬了。
整個海面飄起了大雪。
冰涼的白色只需一次深吸，就會讓血液都凍結起來。
帝子不敢去細想，卻又忍不住想知道那兩人在做什麼，於是每次斬殺妖魔之後，都會打開妖皇右瞳，掃一眼那兩人。
而每一次他都是痛不欲生。
終於...
那一天，大雪磅礴的海面上，那一對仙侶踩踏在古樸令牌從遠處射來，就如一把鋼刀狠狠插入了帝子心中。
兩人到了巨飛艇，便是一個翻身落在甲板上。
衆修士見到每日看到的神仙伴侶出現在面前，都是驚奇異常。
但下一刻，他們就知道了魔動的厲害。
所有人都開始胡思亂想，然後重重喘氣，弱一點的當場就噴血了，強一點的也是低着頭，血氣上涌漲的滿臉通紅，在死死壓制着心底的心魔悸動。
男女通殺，無一例外。
道還真踏上甲板的第三步，整個飛艇就已經沒有人能站着了，除了帝子。
帝子心底心魔又壯大了幾分，他眸中的金色已經開始向着血紅轉化。
“你還來做什麼？”
道還真淡淡道：“小郎君擔心你入魔，所以我隨他一起，來勸你兩句而已，何必沉湎於兒女情長，這世上還有許多事等着你去做，你的道與我的道並不相同，道不同，自然不相爲謀。我追求的，與你追求的，從來都不相同。”
小青牛探出身子，比了個口型：不錯。
帝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你綠了我，還要來做好人？？！！
一口金血從心底涌上，幾乎要從口中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