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周青峰的通心粉餐車開張營業。
街道上擺攤的小販不止一家,爲了在激烈的同質化競爭中脫穎而出,他決定給手下三名元老級小員工進行服務教育。
“來,跟我學禮貌用語。‘對不起’‘打擾了’‘請問’‘您好’‘謝謝’。要挺直胸板,用不亢不卑的語氣說。”
資源匱乏的城市底層,窮人哪有錢送孩子去接受教育哦?
像索菲亞大姐那種苦水裡泡大的人,張口不帶上‘生殖器’就不會說話。
謝爾頓三兄妹耳濡目染,機靈是機靈,也附帶窮人的目光短淺和畏首畏尾,出口成‘髒’更是必然的。
周青峰好爲人師,三兄妹初始不適應,抗拒改變語言習慣。
但在‘餓肚子’的威脅下,他們還是結結巴巴的調整語句和用詞,學習什麼是文明禮貌。
練習大概十分鐘,周青峰讓三個小員工端着做好的通心粉送進賭場去。
“送給誰?”
“不送給誰,你們就端着餐盤進去,然後想盡辦法到處走,越是不讓進的地方越是要去。
若有人攔着,就禮貌的說,‘我們是‘維克多’外賣的送餐員。請問是哪位先生點的通心粉,我送來了。’諸如此類的話。
記住,一定要有禮貌,這會大大降低你們進去的難度。還有就是喊出‘維克多外賣’這個身份時要大聲。”
三兄妹完全不懂要幹啥,但明白周青峰的意思就是讓他們端着餐盤當幌子,進賭場可勁晃悠,並讓‘維克多’這個名字傳遍每個角落。
第一個出馬的是謝爾頓年齡最小的妹妹。
小姑娘才六歲,穿了件打滿補丁但漿洗乾淨的破裙子,頭髮稀疏枯黃,人小飯量大,眼睛倒是很亮。
餐車上沒一次性的碗筷,用的是木碗加木製的托盤。小姑娘費力的端着一大碗通心粉,邁步走向賭場大門。
賭場的門童立馬喝止,“幹什麼?這是你這種小窮鬼能來的地方?”
小姑娘按周青峰教的,不爭辯不反罵,只輕輕昂起頭,“您好,我是維克多外賣的送餐員,這是三樓貴賓室一位先生點的辣醬通心粉。”
門童嗤笑道:“三樓的貴賓可以去我們賭場的豪華餐廳用餐,會吃這種低劣的街頭豬食?在我打你一頓之前,快滾。”
“是三樓一位先生從窗口朝我們喊的。我可以走,回頭就跟點餐的先生說是你不讓進。但貴賓吃不到想要的,你等着捱罵吧。”
小姑娘神氣活現的,反而讓門童有些心虛。
確實有些賭場貴賓整夜不離賭桌,連賭場的豪華餐廳都懶得去,要麼讓服務生隨便弄點吃的,要麼在臨街的窗戶上喊,讓街面上的小販送上去。
但門童實在不放心,更對小姑娘這不亢不卑的模樣分爲討厭——賭場服務人員個比個的低三下四,對挺直脊樑的人要麼獻媚,要麼憎恨。
“走,去三樓,我倒要看看是哪位先生會吃這垃圾食品。”門童喊來同伴代崗,親自帶路,還威脅道:“你要是騙人,我就把你丟到賭場的化糞池去。”
小姑娘臉繃的緊緊,抿着嘴,哪怕被嚇的要掉眼淚,也努力端穩手裡的餐盤,跟着門童走樓梯上三樓。
“貴賓室哪個房間?”
“臨街第一個窗戶。”
門童鼻孔裡哼了聲,走到一扇橡木大門前,躬身彎腰,輕輕敲了敲,得到應答後才推開門,端起笑臉朝裡頭問了句:“打擾了,請問是哪位先生點的辣醬通心粉?”
大門後傳來一通罵聲。
門童賠笑輕輕關上門,扭頭就惡狠狠的對小姑娘喝道:“一號貴賓室裡根本沒人點你手裡端的垃圾。你這小丫頭敢騙我!”
小姑娘心裡怕到極點,卻依舊板着臉,後退半步讓開門童扇過來的巴掌,一板一眼的說道:
“那就是臨街第二個窗戶,或者第三個。反正就是有一位先生點了辣醬通心粉,不會錯。”
門童的臉在扭曲,揮起的手硬生生停下。他也不過十來歲,穿上賭場的高帽制服,自覺比窮鬼高一等。
可小丫頭的倔強和大膽讓門童非常驚訝。正常情況下,哪怕她沒錯,也該被嚇的六神無主,哭的眼淚汪汪。
周青峰讓小姑娘進來前,反覆叮囑道:“你年紀小,哪怕做錯了什麼,正常人應該不會爲難你。
但賭場裡肯定有不正常的人,遇到不講理的,千萬別哭別害怕,咬死自己就是送餐的,其他什麼也不知道。
遇到麻煩,不要辯解。你進去,最多半刻鐘就出來。如果不出來,我會進去救你。”
出於對周青峰的信任,小姑娘才能在面不改,心亂跳的情況下,依舊保持情緒穩定。她穩定了,找茬的門童就不穩定,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誤。
不得已,門童去敲貴賓室第二扇門,詢問是否有哪位先生點了街面上的辣醬通心粉。
貴賓室裡烏煙瘴氣,幾個老賭鬼打了一夜的牌,抽菸抽的房間牆壁都要被燻黑。聽着有人送食物,有人反問一句,“什麼辣醬,端過來讓我看看。”
小姑娘踩着鬆軟地毯,走進帶水晶吊燈的貴賓室。她依舊情緒穩定,一板一眼的喊道:“您好,我是維克多外賣的送餐員,請問誰點的辣醬通心粉?”
這番話從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嘴裡說出來,引發賭桌前一陣大笑。有個老賭鬼招招手,“過來,讓我看看。”
木碗裝的通心粉,原本是給碼頭苦力吃的,分量特別大。
煮通心粉的老太太爲了給缺乏肉食的苦力開胃,從魚市撿沒人要的小魚小蝦,拿回家做成辣醬。
餐飲生意,貴在留住回頭客。爲了多招攬生意,老太太的辣醬非常用心。
周青峰今早上餓極了,但能吃五大碗通心粉的根本原因就在於不起眼的辣醬鹹香開胃,吃一口辣的滿頭冒汗,困頓的頭腦瞬間精神。
貴賓室幾個老賭鬼也是如此,賭的昏天暗地,腦子不太清楚,聞着辣醬的味就彷彿能提神,拿着粗陋的木叉,攪動幾下吃進嘴,渾身像着了火,又辣又痛快。
試嘗的賭鬼發出‘啊’的一聲.....彷彿舌頭被燙了。
門童連忙對小姑娘罵了句‘看看你乾的好事’,又對貴賓關切的問了句:“先生,很抱歉,這種粗劣食物肯定不合您胃口。”
可下一秒,試嘗賭客猛的滋溜,將嘴邊的幾根通心粉吸進嘴,一邊辣的狂喝水,一邊讚歎道:
“好吃,真的好吃,雖然通心粉一般,但這個辣醬真的好吃。有點像我家鄉的味道,就是這個味道,好多年沒能嚐到了。”
試嘗賭鬼整夜只喝了些水,吃點填不飽的糕點,一大早正飢腸轆轆。辣醬開胃,他吃的極開心,大碗通心粉眨眼過半。
同在賭桌的賭客忍不住流口水,有人隨手抓了桌面幾枚籌碼塞給小姑娘,“你們家的辣醬通心粉不錯。去,再送幾碗來。”
門童瞬間眼紅,因爲那是價值幾十銅刺的賭場籌碼。
小姑娘收了籌碼,‘哦’了聲,轉身離開。門童先是向賭客告歉,隨後急匆匆追了出來,低聲道:“把籌碼給我。”
小姑娘順從的交出籌碼,卻轉身朝剛剛離開的貴賓室走去。
“你幹嘛?”
“我去告訴那幾位客人,你搶走了籌碼,他們沒有辣醬通心粉吃。”
門童更是氣惱,怒道:“我守着賭場門,你不分點籌碼,就別想賺錢。”
“那你去跟我們維克多老大談。”
賭場外,周青峰和謝爾頓兄弟急的額頭冒汗,誰也說不準六歲的小姑娘進賭場會是什麼狀況。
眼看約定的半刻鐘時間已經過了,周青峰開始懊惱爲什麼不讓年齡更大更能應付突發狀況的謝爾頓先去。
而這時,小姑娘帶着吃完的空碗和木盤,領着個穿賭場制服的半大孩子過來。
那小子掃了眼周青峰的破攤子,不等小姑娘說明狀況,惡狠狠的喝道:“你們每送一份餐,必須給我一份錢。”
周青峰瞧了眼對方那套光鮮又滑稽的高帽制服,秒懂狀況,直接點頭道:“沒問題,只要能讓我進去,利潤分你一半。”
門童嗤了聲,故作老練道:“一半怎麼夠?我還得跟賭場其他老大分潤呢。我至少要拿三分之二。”
“沒問題。”周青峰還是答應的特痛快,“只要你能讓我進去,三分之二也可以。”
“小子,看來你很懂做人啊!”門童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談判能力’如此高超,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利潤大頭,開心的點頭。
“行,進去後我給你們帶路,聽我吩咐,我罩着你們。現在貴賓室有幾位客人喜歡你們的辣醬,多加點到通心粉裡。”
周青峰親自動手,弄了五份辣醬通心粉,讓門童幫忙,一起送進賭場。門口的安保看到是自家門童帶隊,也沒阻攔,直接放行。
上了三樓貴賓室,等候已久的幾個老賭鬼果然吃的胃口大開,好評如潮,隨手抓了一把籌碼算打賞。
門童看得非常開心,快速算出只這一單就賺了至少三銀蘇,比他一個月薪水還高。
周青峰如約分了兩銀蘇給門童,問了句:“兄弟,能不能帶個路?去問問其他房間的貴賓要不要吃辣醬通心粉?我賺的越多,你分的也越多啊!”
門童剛收錢,不假思索的點頭同意,敲開三樓另外幾間貴賓室的門,還真拉到幾餐訂單,甚至收到了預付的餐金。
可當敲開的一間貴賓室裡沒人,周青峰馬上變臉,拍拍門童的肩膀,歉意道:“兄弟,用不着你了。”
“什麼?”
周青峰一拳打在門童的臉上。謝爾頓三兄妹迅疾撲了上去圍毆,拳打腳踢,叱罵怒喝。
“叫你爲難我?還想把我丟進化糞池。”
“你什麼身份?敢勒索我們維克多老大。”
“要一半不夠,還要三分之二?我現在把你揍成三分之二。”
“別弄髒衣服,別沾上血。”
“打暈了就好,捆起來。”
“行了行了,把那兩銀蘇掏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