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南門外三裡,洛水碼頭。
長長的船隊,一眼看不到邊際,近百米寬的洛水河,有三分之一的水域,被五百料烏篷船佔據。船上的哨工臉上透着水鏽,身染晨霜。
碼頭上一字排開,十二個泊位,全部被徵用,不管是官家船隊,還是私人船隻,全部走左側,繼續向更遠處的碼頭停泊。
每個泊位上,雙馱四輪大車,一輛接着一輛排出數裡遠,身披麻衣,打着赤搏的苦力,排着隊,一個接一個上前,扛起兩百斤的糧袋,轉身向二十步外的馱車走去,放入馱車之中,轉身再排隊扛糧包。
稍遠的地方,一羣人站在高處,看着河面上的船隊,碼頭上的車龍,寒風撫面,卻無一人遮擋。
站在人羣正中的青年,面如玉盤,身材高挑,一席青衫隨風飄動,劍眉微挑,環顧四周。
在他身邊,站着十餘人,有老有少,不時的輕聲低語着。距離玉面青年最近的,正是最近在洛城名聲鶴起的秘師金成。
金成的豎爐冶煉、鐵模鑄武、三相合金,一經面世,就欣起了武者的熱潮。快速、高效、高品質、低價格的武器,讓工部尚書親自出面,請求金成傳授冶金秘術。
金成以此秘術尚在實驗之中,並不完善,缺點很多,有一定危險爲由,婉拒了。事實大家都知道,金成是太子遺族,楚仁殿下帶來的海外秘師,在楚仁殿下身份未定之前,金成自然不願意公佈秘術。
這樣作,雖然有違秘師法則,卻讓人無可奈何,畢竟大位之事,爲時不遠,能不能上位,只在月餘間。若是楚仁無法上位,想來金成秘師也該拿出此等可造福大楚的秘術。
誰知道呢,這種事情,只能到時候再說,就算他不願意,誰又能勉強他?
楚仁若是落敗,能不能走出洛城,還未可知,可金成身爲秘師,怕是沒人敢對他動歪心思。
金成以冶煉造勢,楚仁以數十萬石糧食傳名四方,在大楚最艱難的時刻,他帶來的糧食,解了大楚燃眉之急,數十萬流民,雖不能飽腹,卻至少有口吃食,不至於引起大面積的死亡,又或是爲活命而拼死作亂。
又一隊馬車向這裡行來,百米之外,停了下來,在兩位強壯的武者扶持下,從車上下來一位老者。
那老者先是看看河面上的連綿船隊,眼中透出一線貪婪之色,全都是好糧食啊。
轉過頭,看向佇立在寒風中的楚仁,拒絕了兩位武者的扶持,邁開雙腿,不緊不慢的走向楚仁。
相距十步,老者停足止步,與楚仁四目相對。
“武王安好。”楚仁微微一笑,並不在意。雖說武王卓越是長者,可禮不可廢。按禮,卓越應該先行禮問安的,可他沒有。
“殿下安好。”卓越輕咳一聲說道。
看着這張極度酷似三皇子的臉龐,卓越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若他是三皇子就好了,可惜了。
“武王,這大好河山,已入寒冬,風急日冷,春天卻也不遠了。”楚仁輕聲說道。
武王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想笑。都說楚仁殿下,胸有韜略,能容四海,目光長遠,可見千年。言過其實了,畢竟是年青人,讀了幾本書,就喜歡打機鋒。
或許在年青人看來,這很了不起,可是在他這等風燭殘年的老者眼中,如同玩笑一般,有事就說事兒,弄那些沒用的幹屁,你當武王卓越讀書少嗎?
“殿下,讓老夫來碼頭上吹風,不會是想讓我聽這些吧。”武王卓越不客氣的說道。
武王也很爲難啊,他鬥倒了楚王,算計了安王,可是以武王府的實力,想要推翻楚家,是絕無可能的,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親近武王府的繼任者。
問題是三位皇子,實在沒一位能扶得上牆的,之前選定的皇子,也是無奈之舉,三個都是挫子,根本就選不出大個兒來。
楚仁的出現,原本讓武王更加爲難,經過一個多月的觀察,他發現,安王的眼光還是相當不錯的。而且,這位楚仁殿下,也並非是安王的傀儡,何況此時安王,已經不在了。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楚仁並沒有上竄下跳,遊說四方,甚至很少見朝中大臣,更別說軍中將領了。
楚仁只作了兩件事兒,成船的糧食,不停的運入洛城,在城外設置工點,以工代賑,不是白給施粥,而是讓災民動起來,整修河道、運送糧食,實在沒有活計,連打掃街道的活計都派出去了,這些日子以來,是洛城數百年來,最乾淨的時候,路上連片枯葉都看不到。
不管是什麼活兒,只要你幹了,就有口吃的,而且不論大小,只有四十以上的老者,才能免費吃飯。
除了運糧救災之外,楚仁對大楚的事情不聞不問,金成則開設工點,招集難民中的強壯男子,建爐冶鐵、灌製鐵模,一次可成箭百支,成兵數十,又加入多種石料,冶煉三相合金,百鍊合金,打造出極品武器,價格卻只有市面的七成。
金成以秘術傳名,楚仁以仁義見世,若非雷師搞出來的飛機,風頭更勁,怕是金成、楚仁的名頭,早就傳遍大楚了。
看似無爲,楚仁其實已經作到極致了。他原本就是太子遺孤,身份尷尬,若是主動去聯絡朝臣、軍方將軍,怕是連大門都進不去。
楚仁的行事風格,得到了朝中好多大臣的支持,特別是和三位皇子對比,那強的不是一點半點。
楚仁雖是太子遺孤,畢竟也是楚氏一族的嫡子皇孫,說起來,人家比故去的楚王一系,更正宗。
當年太子的確很敗家,蠢事作了一籮筐,可看看現在的三位皇子,作的蠢事更多。差別在於,當年的太子手中有權,作了蠢事,讓大楚跟着受累。
不管怎麼說,太子的事情已經過去百年,經歷過當年之事的人,基本上找不出幾位,除了安王楚行雲之外,可以說都不是當事之人。
楚家的內鬥,與外臣無關,如今看到楚仁的行事,很多人覺得,與其讓三位皇子中的某一位登基,禍亂大楚,還不如讓楚仁上位。
安王已逝,武王府沉默不語,楚明心更是堅定的支持者。至於三位皇子,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原本還在內鬥,等楚仁出現,三個都成了縮頭烏龜,連個面兒都不敢露。
“當然不是,百年來,武王府爲大楚作出的貢獻,有目共睹,楚仁身爲晚輩,自是敬仰,卻不方便入府請見,只好在碼頭上,邀王爺一睹大楚山河。”楚仁微笑着說道。
若是雷諾在,肯定要吐槽一下,大楚也有文藝青年啊。
“是啊,大楚能走到今天,頗爲不易。”卓越很無奈,只能陪着文青一下,他想聽的可不是這些。
“王爺深謀遠慮,以爲大楚如今,應當作出什麼樣的改變?”楚仁問道。
問策?還是考校?
“大楚數年來,天災不斷,下吏苛刻,應以安穩爲主,先惠及百姓,解決溫飽,整治官吏,再圖其它。”問及政事,卓越張嘴就來,他不是一個優秀的武者,卻是極好的政客,否則也無法與楚王爭鬥幾十年而不倒。
其實單論治國,武王卓越還真看不上楚正,楚王善謀,卻只是陰謀,善於奪權,拉攏人心,在政事上,沒有任何建樹,再加上連年的天災,他根本就應接不暇,導制大楚流民四起。
楚仁微微搖頭:“對,也不對。”
卓越一皺眉,他自問對大楚的政事,無出其右,別說死去的楚王,就連政事堂的幾位輔政大臣,也不及他的眼光,楚仁不過二十出頭,又身居海外,對大楚的瞭解,又能有多少?
“單以大楚論,王爺所言不虛,直指要害,是對的。放眼更大的世界,楚仁要說一句,王爺坐井觀天了。”楚仁自信的說道。
“此話怎講?”卓越眉頭緊皺,這是話裡有話?
“大楚的問題,其實並不嚴重,說句不敬的話,楚正無能。大楚面積遼闊,又有秘師以秘術相扶,斷不會讓百姓餓了肚子,天災雖有,人禍纔是關鍵。治吏,比救災還要急迫,若是不能治吏,天災一年重似一年,如何救得過來?”
卓越沒回答,他知道大楚的問題,楚仁說的不錯,楚王對下面的控制能力是很弱的,爲了鬥倒自己,楚正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軍隊上,控制了大楚大半的軍隊,讓自己束手束腳,卻對下面的州府,控制力越發的弱了。
不少的州官都督,都快成了土皇帝,只要每年上交很少的稅賦,就能在州府之中作威作福,壓榨生民,過着紙醉金迷的日子,特別是南方數州,已經作的非常過份了。
距離洛城越遠,大楚朝堂的控制力越弱,再加上大楚九邊,需要大量的軍隊鎮守,內陸的安全,都在州軍府兵的控制之下。
卓越也是被楚正壓制的狠了,沒功夫關心這些,其實前些年,他就感覺到,東南數州,已經到了聽宣不聽調的程度,每年的稅賦數量,也在減少。幾位大都督,不停的喊着天災降臨,要求減賦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