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劉傳奇家牆角,踏乾淨了膠鞋上的泥巴,還沒踏進門檻,就發現他閨女劉麗衣角掀的老高,正在奶孩子。
李和慌忙的轉開了腦袋。
劉麗不以爲意,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繼續奶孩子,笑着道,“二和,進來吧,沒事。”
“孩子都這麼大了。”李和笑着回了頭,只能儘量把眼睛往天上瞅。
“我爸在堂屋呢。”不等劉麗朝堂屋喊,劉傳奇已經從屋裡出來了,他給李和搬了個長條凳子,道,“就在院子坐吧,屋裡悶熱的很。”
李和把紙包塞進了劉傳奇的手裡,“這個拿着。”
劉傳奇好奇的把紙包拆了一腳,立馬就明白了,“哎,你這又花錢,要命了,要命了。”
“夠給學校起兩間教室了吧,我這兩年沒回來,都沒給,一起補上。”
“足足的了。”劉傳奇對坐在大門口的劉麗喊道,“去喊希同纔過來,讓他把賬本帶過來。”
劉麗把孩子給了她老孃,理了理衣角,去喊希同纔去了。
李和道,“想不到她變化挺大的,也都兩年沒見了。”
”沒出息,只能嫁人了,高中是白瞎了,什麼都考不上。嫁人吧,還自己挑了個一窮二白的家,當初我們沒勸住,她要死要活的說要自由,好吧,給她自由了,你瞧瞧這日子現在過得,連個孩子的奶粉錢都要我們幫襯,天天把這當家了,盡是淘氣,哎。“劉傳奇頗多怨言,然後他繼續道,“等老希來了,這賬總要給你搞清楚。你已經沒少給錢了,搞的其它村的學校都羨慕咱們的學校,就是公社的小學也沒鋪水泥地啊,而且就是別校的老師都羨慕咱們學校的老師津貼,光是工資都比其他地方多百十塊錢。現在不但其它學校的老師,對我們這有意見,其他村的村幹部對咱們也不滿意,出頭出的太厲害了。不過按我說,我是樂意擔着這罵名的,誰讓他們村沒有出一個像你這樣出息的人呢。”
李和明白這是實情,笑着道,“你多費心。”
劉傳奇道,“你花的可是真金白銀,你都不在乎,我哪裡敢矯情,不過你這做好事不留名,真的圖什麼啊。”
他已經是不止一次問這話了,李和前前後後已經在學校花了四五十萬。
李和笑着道,“圖個心安。”
高度集中的公共教育資源配置方式,造就了遍佈中國廣大城鄉的名目繁多的名校、重點學校和“巨無霸”學校,至於農村學校那就是屬於沒媽的孩子,所以李和自然要往農村捐,他之前授意於德華在沿海捐助遠大實驗中學,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而且只捐教育,修橋搭路不是他該乾的活。
“二和,你這小子,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見過有做善事的,可沒見過像你這樣做的。河灣的朱道坤,曉得吧,你姥姥他們村的,這幾年搞了窯廠,發財了,去年給他們學校捐了三萬塊錢,還搞了個捐款儀式,副縣長都來了,鑼鼓喧天的,挺熱鬧的,那得瑟勁,甭提了。”劉傳奇連聲感嘆。
兩個人聊了一會,希同纔拿着賬本來了。這一次李和捐十萬,更是讓他咋舌,往年也就五萬六萬的,可從來沒給過這麼多,再說,實際上這些年累計的捐款已經很多了,不但學校成了富裕戶,學校的老師也跟着改善了生活,幾個老師甚至都不想種田了,已經看不上那麼點收成了。
但是又都不敢扔田,誰知道這補貼能持續到什麼時候,畢竟不是鐵飯碗,能旱澇保收的。
李和隨意翻開了下賬本,很簡單的幾項,無非是教師補貼、校舍翻修,用了多少磚瓦數,人工費都是清清楚楚。
“我就這了,你們多費心就是了。”
希同才道,“這麼多錢,一時半會還是真用不了,賬上還剩下有十萬多呢,要不你拿回去一半?”
李和搖搖頭,“看看誰家困難,幫他交個學雜費吧。”
雖然學雜費只有幾塊錢,但是仍然有許多家庭交不起,特別是孩子多的家庭。
吃完晚飯,李和又鬼使神差的去了河坡,遇到了收工的陳永強。
“二和,你家裝電話了?”
李和點點頭,“裝了。”
他一回老家就讓李隆去郵局申請了,這都折騰了一個月,今天下午才裝上了。可想而知,以後借電話用的人會有多少,爲了避免老倆口的麻煩,電話是裝在李隆家的,這樣王玉蘭會少了很多嘮叨。
不過好在,劉老四和劉大壯家裡也裝了電話,這樣會分攤很多的壓力。
李和道,“八千多吧,怎麼你也想裝?”
陳永強嘿嘿笑道,“考慮考慮,太貴了,太貴了。你什麼時候走,走之前咱們喝一杯。”
“過階段吧,到時候我跟你說。哦,對了,你們挖那麼多沙坑,注意看着下水的孩子,別到時候弄出事。”李和提出了自己的擔憂,可是他偏偏沒有能力阻止他們挖沙。
“這還用你說,我都注意着呢,你沒看我都在河心吸沙,沒事的,你放心吧。那就在這麼說定了,走的時候知會一聲。”陳永強扛着鐵鍬走了。
李和在河坡上,往何招娣的船上看,那一排的五六艘都是她的,卻是瞧不見一個人影。
他有點失望,有點無所適從。
“你在找我?”她依然光着腳,卷着褲管。此時正笑盈盈的看着她心愛的那個男人,大概經過昨晚的事情,她已經褪去了青澀和害羞。
李和點點頭,終於不好意思地道,“是在找你。”
他想看見她,又害怕看見她。他樂觀,他失望,他興奮,他又感覺自己無恥,他不知道怎麼樣纔好。他想替自己遮羞,告訴自己不是一個無恥的人,可是細細玩味都是空話。
他想不清楚,不敢判斷什麼。他只感覺到自己像渾水中的一條魚,四面八方全是泥沙。
何招娣笑的很開心,她看左右無人,勇敢的上前拉起來他的手,直接上了船,結了繩索。在柴油機的轟隆聲中,船向着河中間駛去。
待船到了河中間,兩個人聞着彼此的氣息,再次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顧,迫切的在了一起。
李和在迷迷糊糊中,完成了助攻,頗感意猶未盡。她好像解開了他身上的枷鎖,讓他的心可以到處遊走,讓他明白和不同的人在一起,有不同的滋味,這令他歡欣鼓舞,而且十分的迷戀。
她摟着他道,“你不用覺得虧欠我,你不虧任何人。從此以後我也不會虧欠你了。”
“什麼意思?”李和剛問完這句話,船已經再次靠岸了。
“回吧,回吧。”何招娣栓好纜繩,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和抱着疑惑回了家。
第二天晚上想故技重施,再一次到了河邊,他只看到了她的船,卻沒有她的影子。
他只能自我安慰她在忙吧。
可是呢,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此,他再也沒有看見過她了,甚至連她的船都瞧不見了。
站在河坡上,從兜裡拿出一支菸,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他有些茫然和失落。
真可笑啊!人生真是諷刺,他竟然會變成自己曾經最反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