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對爸爸媽媽來說可有可無,也許是他們的工作太忙,忙到無暇顧及我,從小到大,我見到的總是他們忙碌的背影。
我羨慕極了那些被爸爸媽媽帶去公園或遊樂園玩的小朋友,而我的爸爸媽媽,連一個發自真心的笑臉都吝惜給予,更別提擁抱我,給我父母應有的關愛。
我想,他們不愛我。
爸爸媽媽看着我的眼神總是分外複雜,彷彿我是這個和諧家庭的入侵者。
幸好,我有一個疼愛我的姐姐——陳夢鴛。
我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她只比我大四歲,卻擔負起照顧我的責任。她會帶我去公園玩,在鞦韆架後面幫我推動着,看着我快樂地大笑;她會用自己的零花錢給我買許多好吃的零食,自己在一旁滿足地看着我吃;她會牽着我的手,帶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若有人欺負我,她會第一個站出來,將我護在身後,若父母訓斥我,她會攔在前頭,將責任推給自己……
四歲的時候,我被送進了幼兒園,有了一段短暫而快樂的生活。
在幼兒園中,我認識了許許多多的小夥伴,原本敏感寡言的我,在那段時間裡有了笑容。
我喜歡幼兒園的生活。
在那裡,我可以和小夥伴一起玩遊戲,可以聽老師唱動聽的兒歌。
那時候,姐姐已經上小學了,每天回到家,我便在她面前表演在幼兒園學到的遊戲、歌舞,連姐姐也被我的快樂感染,對我的轉變欣喜不已。
那時候,我唯一的夢想是這樣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可是有一天,我的夢碎了,碎在自己莫名其妙的昏迷裡,碎在身體強烈的不適裡,碎在爸爸媽媽激烈的爭吵裡。
我被送進了醫院。
姐姐紅着眼圈告訴我,我再也不能去幼兒園了。
小小的我哭得聲嘶力竭,姐姐慌亂地安慰我,手足無措。
在聽到爸爸媽媽的爭吵之前,我並不知道,我無法去幼兒園是因爲身體的緣故。
“醫生都說要切除了,你爲什麼不同意?”是爸爸咆哮的聲音。
“切除了洋洋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才五歲啊……”媽媽低聲的飲泣。
“不然怎麼辦,讓這個腦瘤繼續留在他腦子裡面?”爸爸的聲音透露出滿滿的不耐煩。
“醫生不是說可以選擇保守治療嗎?他是我的孩子,我不會放棄他!”媽媽的語氣堅決,這是我第一次從她的話音中聽到她對我的關切之情。
……
我靜靜地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悲傷和無助狠狠地襲來,將我本來就支離破碎的心捅出一個又一個傷口……
痛,很痛啊!
可是這種痛,又有什麼人能瞭解呢?
在無法抵擋的倦意中,我滑入夢鄉。
夢裡,我看見自己掙扎着、哭泣着,生不如死……醒來的時候身邊有一個護士阿姨,她是來給我輸液的。
“會有點疼,小朋友要勇敢一點啊。”護士阿姨的笑容親切,“你媽媽去給你買吃的了,很快就會回來。”
“阿姨,我會死麼?”我怔怔地詢問。
護士阿姨驚住,顯然想不到年幼的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過了一會兒,她將真相告訴我:“你的爸爸媽媽選擇了保守治療,因爲他們不想你眼睛看不見。只是,你不能去上學了。”
“真的不能了嗎?”我的眼淚滑落,覺得自己的權利被剝奪了。
年幼的我萬念俱灰,對人生感到絕望……
這是命運,而年幼的我無法改變。很多年後我再回頭分析這些往事,依然唏噓不已。
出院之後回到家裡,爲了避免給予視神經過大的壓力,在一生的建議下,我坐進了輪椅度日。
我更加沉默寡言,有時可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整天,足不出戶。
是姐姐,讓我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姐姐開始擔負起教育我的責任,將她在學校學到的知識一一教授給我。
姐姐的學習成績很好,在班級裡總是名列前茅,我想,如果不是因爲把大量的時間用在我身上,她一定可以永遠都是第一名的!
自此之後,爸媽似乎更忙碌了,難得有機會看見他們同時出現在我面前,即使見到了,他們對我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關心。
不過,他們對我怎樣,我不在乎。
我非常喜歡姐姐和我說起的一個《星辰變》的故事。
故事裡的男主角秦羽也是從小因爲體弱不能爲家庭分擔任何壓力,被父親當作廢物一樣地供養着,然而他後來通過自己的努力,終於闖出一片天地,成爲煉氣宗師,成爲匠神,成爲掌控者,一步步進步着……
我驚覺秦羽身世與如今的我的相似。
姐姐說的這個故事激勵了我,使我重新看到了希望。既然秦羽都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現狀,讓弱小的自己慢慢變得強大,我爲什麼不可以?!我更加認真地學習着,姐姐也教得更加用心了。
在我十歲那年,姐姐用自己的獎學金給我買了一臺筆記本電腦,讓我結合網絡一起學習。有了電腦,我可以學到更多自己想學的知識。我積極地汲取着知識的養分,似乎能感覺到自己一天天強大起來。
儘管,我一天中有兩個小時是在輸液中度過的;儘管,我偶爾會發病,頭痛欲裂,不得不接受住院治療。
又是五個春秋看似平靜地度過,我十五歲了。
那個時候,我掌握的知識已經遠遠超過了姐姐,姐姐倍感欣慰。她從此不再教我了,而是常常與我一起探討學業中的問題。姐姐常說,我的一些見解甚至連她們大學班級裡的翹楚也望塵莫及。
表面上平靜的生活終於迎來了一次暴發性的風暴。
那一天晚上,爸媽出人意料地同時回家,來到書房。
我看着很長一段時間都貌合神離的兩人,這次臉上是不謀而合的陰暗,像極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我知趣的離開了書房,滾動着輪椅避到了書房隔壁自己的臥室裡。沒過多久,爸媽激烈的爭吵便響徹在偌大的房子裡。
我凝神細細聽了一段,明白了此次爭吵的大概起因。原來一年以前,爸爸投資在股市裡的錢因經濟危機而喪失殆盡,而要命的是,這筆錢的一大部分是挪用來的公款!爲了彌補這個窟窿,媽媽又挪用了公款!時至今日,他們依然無法把虧空的公款補上,反而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事情東窗事發了。爸爸與媽媽一個在市住房保障和房屋管理局裡工作,一個在市地方稅務局裡工作,兩個人都是副處級的幹部。挪用公款這樣大的罪行,除了被雙規、接受法律的制裁聲敗名裂外,別無選擇,除非……自殺。
“如果不是爲了那個野種,我又何必冒險?”爸爸的聲音中有濃濃的怨恨。
“如果不是因爲這個野種,憑你這種貨色,能進入房管局?”媽媽的反駁帶着明顯的鄙夷與嘲弄,“何況,勾引李凌雲本來就是你的主意!”
“我沒讓你給他生孩子!”爸爸氣急敗壞。
“我樂意,我看不起你!”媽媽針鋒相對。
“你這是自甘墮落!下賤!”
“我是下賤,那你是窩囊廢!”
……
爭吵聲還在繼續着,我卻什麼也聽不
到了。
我的腦中“嗡嗡”作響,像有萬千只蜜蜂一齊飛舞,爾後一切匯成一個聲音,不停地告訴我:“你是個野種!野種!”
原來我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原來我的存在,對於爸媽來說,是一段屈辱的、可恥的歷史!難怪從小到大,他們對我漠不關心,爸爸對我,甚至懷着無法言喻的敵意!
不知道什麼時候,書房恢復了安靜。也許他們吵累了,各自休息去了。
我大着膽子前往書房,才發現窗子竟然開着,傾盆大雨伴着狂風斜斜地飄灑進來,打溼了爸爸極爲珍愛的那副“唐朝仕女圖”……
哦,不,他不是我爸爸。我真正的爸爸叫做李凌雲,一個我十五年來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
這次爭吵之後我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我能清楚地預感到危機的來臨,我知道這個完整的家會慢慢地四分五裂……
反貪局的人來了,從家中搜出了一些裝着機密文件的檔案袋,帶走了;檢察院的人來了,一張封條嚴嚴實實地貼在了大門口……距離爸媽吵架那次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我沒有了家。我被檢察院的人帶走了。
我蜷縮在一個角落裡,從頭到腳被一陣陰冷裹得緊緊的,感覺自己隨時會窒息……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就這樣沒有了。
看到從學校趕回來接我的姐姐時,我抱着她絕望地哭泣:“姐姐,我們的家沒有了……”
姐姐哭得比我更加傷心,我聽到她抽抽噎噎地說着:“爸爸和媽媽……跳樓了……”
“跳樓……”我怔怔地重複這兩個字,一時不竟忘了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
“搶救無效,……死了。”姐姐的淚水洶涌而出,染溼了我的一片衣衫。
爸媽在世的時候,我和姐姐雖然不像那些出身豪門的公子小姐那樣能夠呼風喚雨,但至少衣食無憂,而如今,我深切地明白,他們的去世對我和姐姐來說意味着什麼。從前錦衣玉食的生活就此結束,此後,我們住的只能是破舊的小屋,吃的只有粗茶淡飯。從未涉世的我們,將會嚐盡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姐姐用她歷年來積攢的壓歲錢在市郊租借了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帶着我一起住了進去。
我更加發奮地學習,我去書店買來相關的資料,學習起商業金融,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學以致用,然後憑藉自己的能力供養姐姐,讓姐姐順利完成學業,不僅如此,還要出國留學……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姐姐照顧我,而現在,爸媽不在了,我已長成一個男子漢,該換我來守護姐姐了。
……
這一天是爸媽去世的尾七,下着大雨。
我和姐姐佇立在爸媽的墳墓前,沒有打傘。
那冰冷的墓穴,便是爸媽最後的歸宿,他們在這裡長眠,再也不見人間煙火。墓碑上,爸媽的照片容顏如生,臉上泛着和藹的微笑。
姐姐一下一下地用纖長的手指撫過墓碑上爸媽的照片,悲涼的淚水和着着雨水一起落下。
她那麼哀傷,那麼美麗,卻又那麼蒼白無力。
我被姐姐的傷痛深深感染,一種力量狠狠將我擊中,我感到顱內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襲來……我痛得用雙手抱住頭,整個人俯下身子。
“洋洋,你……你怎麼了?”淚水漣漣的姐姐被我的樣子嚇得一陣惶恐。
“痛……好痛……”我呻、吟着,頭越來越痛,意識漸漸模糊。
我好像看見一個男人打着傘愈走愈近,他穿着黑色的西裝。在徹底失去知覺之前,我斷斷續續聽到幾個字:“只要你……任務完成……”
姐姐,我太累了,讓我好好休息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