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中央巡捕房會議室。
主席臺上，一身筆挺的高級警官制服的程副總獨自居中而坐。
臺下第一排是各巡的巡長、副巡長。
後面是各巡的高級巡官，以及在家的巡捕。
‘小程總’表情嚴肅。
“捕房的任務是什麼？巡捕存在的價值是什麼？”他環視衆人，“誰來回答我？”
衆人看到小程總的嚴肅表情，也都斂聲凝息。
程千帆的聲音陡然提高，“保境安民！守護一方淨土！”
一同呈送的還有各大報端上對於中央巡捕房的誇讚。
報上還重點報道了一位帶孩子的婦女遭遇當街持刀搶奪菜籃子，婦女高聲呼救，幸有巡捕在附近，當即處警救援，成功抓獲搶奪犯兩人，並且護送市民買菜歸家，此舉贏得了市民的鼓掌歡呼。
車璐旺正在與李萬茂等人在家裡打麻將。
“對於有市民當街求助，任何人不得推諉懈怠，違者嚴厲懲處！”
“各部抽調精幹人員，督促各商戶懸掛法蘭西國旗。”程千帆停頓了一下。
……
“王茵打電話來，說他父親要見我。”車璐旺說道。
那位敢捋小程總的虎鬚的圖司令一直負案在逃，巡捕房捉拿了有一段時間了，卻始終沒有查勘到此人的行蹤。
他認爲王鉄沐形跡可疑，必須小心防範。
費格遜閣下大爲欣賞。
“各巡加強街面巡邏，對於搶奪、拐騙、綁票、兇殺等犯罪行爲，嚴厲打擊！”
“程千帆上午來到巡捕房就去和皮特碰頭了，這件事是他一力主持，並未報請政治處批准的。”金克木輕笑一聲，“這種事情，有千帆去忙就是了，我又不懂法國話，和皮特說話都費勁。”
還不是因爲華界已經被日本人佔了？
有巡捕心中嘟囔。
車璐旺不樂意了，他警告俞正則，不管怎麼樣王鉄沐是王茵的父親，還是要尊敬這位軍統老前輩。
有大量的惹是生非的癟三、青皮、三光碼子被懲處，警告。
車璐旺剛剛到香腸店門口，正要拉門而入。
“當然，考慮到市民商戶並無購買法蘭西國旗之途徑，我巡捕房急市民大衆之所急，特提供上門出賣。”他表情嚴肅，“未懸掛國旗者，不得開門營業。”
然後用肩膀猛烈撞過去，又將一個人頂翻。
電話是王茵打來的。
金克木擺擺手，“滾蛋，別打擾我看珠子。”
……
七月十四日。
只要市面上沒有亂的不像話，只要洋人沒有受到騷擾，那法租界就是一片樂土。
一些巡捕暗下里嘀嘀咕咕，程副總的這個要求有些過了啊。
“安全，安穩，安生！”程千帆敲了敲桌子，“因爲大家都知道我法租界治安良好，因爲在法租界，他們能安生的活下去！”
“亂糟糟的像什麼話！”程千帆怒氣衝衝的一拍桌子，“這兩天是什麼日子？腦子瓦特了！”
這塊牌匾還是覃德泰在中央巡捕房任上的時候，由熱心市民所贈，據證件科的老盛親自鑑定，這個字頗有名家手筆。
畢竟，普通人被勒索，被害？
通過打麻將這項運動，剛剛調來上海區沒多久的車璐旺已經和諸位同僚關係頗爲密切。
此人盯着他上下打量。
刷的一聲。
“阿旺，你先不要去見王鉄沐。”李萬茂皺眉說道，“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催命鬼一般催你？”
這下子，就連李萬茂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了。
從情理上來說，車璐旺同王茵在談對象，王鉄沐要見車璐旺這並無不可。
……
“怎麼了？”看到車璐旺在皺眉思索，李萬茂隨口問道。
反正他說這番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對於他這個王鉄沐的前朝餘孽來說，還有什麼比他表示懷疑王鉄沐有問題更好的割裂舉動？
“巡捕和歹人沆瀣一氣！尤爲可惡！”
李萬茂此言一出，其餘幾人也勸說車璐旺不要去見王鉄沐。
“諸位，我也曾驕傲的認爲，我中央區乃是法租界之治安典範！”程千帆指了指會議室高懸的‘保境安民’的牌匾。
啪！
小程總一掌拍在桌面上，“不用讀了！”
“去你麻皮的！”然後他一腳將一個側面撲上來的人一腳踹翻。
其中，俞正則似是爲了堅決表明自己同王鉄沐割裂的態度，更是說道：
王鉄沐被局座批評之後，流連於舞廳，並且多有怨望之言。
程千帆此前給他打了聲招呼，看似是詢問金總有沒有時間主持會議，實際上這個招呼重要的不是說了什麼，就是‘打招呼’這個舉動：
他程千帆懂規矩！
程千帆畢竟只是副總巡長，做出來的成績也是在他金克木的領導之下！
法租界工部局方面也對於巡捕房此次‘淨街’行動頗爲讚賞。
雖然這是以市民安全爲籍口，但是，還不夠，還差了點，畢竟法國人對此素來並不是太重視。
不過，小程總什麼時候如此關心過普通市民，關心過逃進租界的難民的安全了？
“圖和林。”袁開洲小聲說道。
就在此時，電話鈴響了。
如是，車璐旺換了一身乾淨得體的衣裝，興沖沖的赴約。
衆人勸說不住，李萬茂也沒有證據王鉄沐有問題，他想了想，王鉄沐雖然和局座關係暫時有些僵硬，但是，王鉄沐這樣的軍統大佬也不至於因爲這點事就叛變吧。
不過……
按照王茵在電話裡所說，兩人約在此地見面，然後小情侶再一同去拜訪王鉄沐。
“金總，程副總正在召開會議，您真的不過去看一下？”蘇哲給正在把玩一串珠子的金克木倒了一杯水，輕聲問道。
他揮揮手，示意呂虎坐下。
……
“千帆提前給我打了招呼了。”金克木說道，他看了蘇哲一眼，忍不住給了蘇哲一個腦瓜崩，“你小子打的什麼主意我難道不知道？”
車璐旺心中咯噔一聲，他轉身就走。
同日下午，中央巡捕房總巡長金克木，副總巡長程千帆以及政治處皮特中尉聯名提交之——
他約車璐旺外出見面。
如是，在七月十四日，法蘭西國慶節這一天，巡捕房總警監辦公室行文法租界六大巡捕房，要求在整個法租界範圍內開展‘淨街’行動。
立刻有那反應快之人明白過來了。
“當下時局，困頓顛沛，民衆紛紛涌入租界，爲何？”
“巡長，程副總這是怎麼了？”臺下，袁開洲的一個手下輕聲問道。
最重要的是，這種‘功勞’對於金克木來說可有可無，他能夠爬到中央巡捕房總巡長的位子上，已經殊爲不易了，不可能再更進一步的，若非覃德泰出事，他金克木這輩子估計也就是副總巡長的位子上榮休。
……
“那我去見王茵，好歹和她說一聲。”車璐旺不認爲王鉄沐會有問題，最重要的是他剛剛和王茵戀愛，正是濃情蜜意之時，既擔心自己不赴約的話王茵會生氣，還因爲他和王茵好幾天沒見了，甚是想念。
“大和尚的香火錢都有人搶？還有天理嗎？”
呂虎磕磕絆絆的讀着，不時地觀察程千帆的臉色。
就在今天早上，甚至於有一個傳聞出來了，這位‘圖司令’放出話來，他要爲被打死的兄弟向小程總討還血債。
然後他撒丫子就跑，卻是被另外一人直接扯住了外套。
這處公寓是車璐旺的臨時住所，他嘴巴里叼着菸捲去接電話。
……
這簡直就是挑釁行爲！
無論是出於個人安全考慮，還是爲了面子，爲了威懾明裡暗裡的敵人，程千帆都必須做出迴應。
就和一名男子對上眼。
聽到這番話，衆人面色上露出振奮之色，這纔對啊，這纔是大家熟悉和無比擁戴的小程總啊！
“沒有的事。”蘇哲訕訕一笑。
……
直覺告訴他，程千帆的手段不會如此‘粗暴’。
車璐旺想了想，認爲不會有問題，“打完這局，我去見王茵。”
既然爬升無望，那就更不要擋着程千帆上進表現了。
“王鉄沐要見你？”李萬茂皺眉。
眼瞅着就是七月十四日，是法蘭西‘國慶節’，程副總這是在討法國佬的歡心呢。
“這樣的信函，我辦公桌抽屜裡還有很多。”程千帆臉色陰沉，“這只是信函，還有報界，那纔是重災區，批評指責之聲不絕於耳，若非我下令強壓，現在整個上海灘都在討論我法租界，非議我中央區巡捕房之‘尸位素餐’！”
翌日。
俞正則尷尬的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其中着重強調要求巡捕在‘國慶慶祝’期間，要以最熱切之態度迴應市民求助，保護市民生命財產安全。
這世道，這不是很正常的麼？
這是會不會說法國話的事情嗎？
蘇哲急了。
“可是，這是什麼？”程千帆從公文包掏出一摞信件，朝着桌子上一摔！
“呂虎，你來讀一下。”程千帆看了大頭呂一眼。
不一會，牌局還沒散，王茵的電話又打來了，詢問車璐旺出發了沒有。
車璐旺一邊和此人扭打在一起，一邊高聲呼喊，“綁匪綁票！”
報端報道了中央區巡捕房在副總巡長程千帆的主持下，開始爲期一週的‘淨街行動’，嚴打各種打砸搶、綁架勒索、拐騙、兇殺等民憤極大的惡性案件。
衆人恍然，紛紛表態請程副總放心。
但是，考慮到王鉄沐同戴老闆的關係有些僵硬，李萬茂不認爲車璐旺同王鉄沐走的太近是什麼好事。
這件事他看的門清，整件事是程千帆的手筆，這小子要拍法國人的馬屁，隨他去，這種事程千帆本就比他擅長。
“我再強調一遍，對於有市民當街求助，不得有推諉旁觀，保護市民是我巡捕房的義務。”程千帆表情鄭重，聲音稍稍放低，“政治部會有專員隨時覈查，報界也會有記者暗訪！”
“是！”大頭呂硬着頭皮從李浩的手中接過兩封信。
……
“剛剛到手的一元五角的薪水，當街就被搶奪，上有高堂，下有襁褓，不得果脯，目光所及，祗有哀矜，且問中央巡捕房各位警官，百姓市民遭難之時，你們在哪裡？！”
“巡捕房高層會議，您缺席……這不太好吧。”蘇哲說道。
看了一眼悻悻地走開的蘇哲，金克木輕笑搖頭。
“光天化日之下，歹徒當街行兇，巡捕何在？巡捕房的意義何在？”
車璐旺本爲戴春風的貼身侍衛，更是軍統內部頗有名氣的殺手，身手自然不俗，他先是一個矮身避開了一人的飛撲。
此人喊了一聲，又有四人從周遭圍過來，意圖將車璐旺綁架出法租界。
這是一家德國人開的香腸店。
“少他孃的上躥下跳。”金克木罵道。
中央區‘淨街’行動施行一日報告，正式提交法租界巡捕房總警監費格遜閣下的案前。
衆人不由得不佩服程千帆，不愧是小程總，這種面子上的事情都能夠想到。
愛棠路。
“證件科那邊，老盛會安排人員配合我部入室覈查。”程千帆看了一眼衆人，“對於遲遲沒有辦理證件之流民，必須即日完成證件辦理，依例並處罰金。”
“我命令！”程千帆面色陰沉，環視衆人。
“王茵是王茵，王鉄沐是王鉄沐。”李萬茂說道，“現如今，最好還是不要同王鉄沐走的太近。”
衆巡長、副巡長，高級巡官都起身，畢恭畢敬站立。
“我中央區轄區範圍內開展爲期一週的‘淨街’行動。”
“去看什麼？”金克木沒擡頭。
……
與此同時，紅黨內部也接到組織上的通知，鑑於這兩日巡捕房之‘形勢變化’，同志們若是遇到敵人抓捕，別無他途的情況下，可選擇以市民身份向巡捕求助。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程千帆副總巡長在接受《滬上新報》採訪的時候，義正辭嚴表態：
巡捕房要保護市民的錢袋子，菜籃子！
小程總髮火，這沒什麼，誰還沒被程副總罵過幾句。
法蘭克福香腸店。
此外，李萬茂在牌桌上也完成了對俞正則的初步考驗，決定接納這位前王鉄沐親信的投靠。
侯寶帶了幾個巡捕正在巡街。
幾個人都有些懶洋洋的，今天是法蘭西國慶日，按照以往的管理，今天巡捕房會放大假，除了必須值班的人員之外，大家都可以歇假一天的，現在卻因爲那勞什子的‘淨街行動’，不得不加班加點出來巡街。
“頭兒，有人喊救命。”一個巡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