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子攙扶着明顯有醉意的帆哥回到程府。
“太太呢?”李浩看到小丫鬟栗子,低聲問道。
“太太在樓上。”栗子說道。
“噓!”程千帆打了個酒嗝,睜開眼睛看着栗子,“小點聲,別讓太太聽到。”
“什麼別讓我聽到啊。”白若蘭抱着小芝麻下樓,說道。
“下午就要出差了,這又是在哪裡喝的酒?”白若蘭嗅到程千帆滿身的酒氣,將小芝麻交給栗子抱着,埋怨說道。
“應酬,應酬嘛。”程千帆囁嚅說道。
“整天就是應酬,這都要去出差公幹了,還應酬。”白若蘭說道。
然後,她在程千帆的身上嗅了嗅,眉頭皺起來,翻開衣領就看到了口紅印,頓時火冒三丈,“好啊,我在家裡忙裡忙外的,還好心幫你收拾行李,你這是和哪個狐狸精鬼混去了?”
“瞎說什麼?”程千帆沒好氣說道,“這不是要公幹嘛,這邊還有生意要處理,和朋友多喝了兩杯。”
“朋友?是哪個不知廉恥的小狐狸精吧。”白若蘭氣壞了,看到丈夫還在狡辯,氣的一跺腳,從小丫鬟手裡抱起兒子,氣呼呼的上樓去了。
……
“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程千帆說道。
“對,我是小人,也是女人,最難養了。”白若蘭的聲音在樓上飄回來,然後是重重的關門聲。
緊跟着,是小芝麻被嚇哭的聲音。
“不可理喻!悍婦!悍婦!”程千帆氣的冷哼一聲,他看了一眼小丫鬟栗子,“洗澡水放好沒有?”
“放好了,先生。”栗子說道。
“我去洗個澡,換好衣服,一會就出發去碼頭。”程千帆扭頭對李浩說道。
“是,帆哥。”李浩攙扶着帆哥上樓。
“不用,我自己能走。”程千帆說道,“你現在打電話給豪仔,讓他帶人過來與我匯合。”
“曉得嘞,帆哥。”
半個小時後,程千帆洗完澡,面色的醉態淡了些,他換好一身新西裝,提着公文包下樓,又看了看樓上,沒有看到白若蘭出來送行,面色陰沉下來,嘴巴里嘟囔了一句‘無理取鬧’。
然後,哼了一聲,衝着已經來到程府匯合的豪仔點點頭,“走吧。”
李浩打開車門,程千帆上了後排座位,豪仔坐在副駕駛上。
其餘幾名要跟隨程千帆去南京的保鏢則上了另外一輛車子。
兩輛車緩緩駛離了程府。
二樓的主臥室,白若蘭抱着臉上還掛着淚珠的兒子,她輕輕拍哄小芝麻,看着丈夫的小汽車逐漸遠去,直到看不見了。
她的眼眸中寫滿了擔憂,口中念道,“菩薩保佑我家先生萬事順意,平平安安。”
……
三月底的上海,寒意漸去,街上的人羣也愈發熱鬧起來。
程千帆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面,他的目光深邃又嚴肅。
“我走之後,讓周茹即刻向戴老闆發報。”程千帆放下車簾,表情嚴肅說道,“從平重陽一的口中進一步證實,日軍即將對鄂北防線動手。”
他在中午故意以女色酒水灌醉平重陽一,就是爲了套話。
蒼天不負有心人,許是因爲達成了此次生意,一起賺錢的緣故,平重陽一開始把他視爲‘真正的朋友’了,放下戒備的平重陽一無意間泄露了情報。
“明白。”李浩點點頭。
“日本人的電波偵測儀器還是很厲害的,你開車載着周茹兜風,在汽車裡發報。”程千帆叮囑說道。
雖然三本次郎死了,特高課現在是亂糟糟的,但是,據他所瞭解的情況,此間的混亂並未影響到特高課的電訊研究室。
並且因爲現在無人轄制電訊研究室,這種寬鬆的工作環境,反而令野原拳兒如魚得水,這傢伙最近都一直窩在電訊研究室,忙的不亦樂乎。
越是這種時刻,周茹發報愈是要小心謹慎。
“明白了,帆哥。”李浩點點頭,“我們會注意的。”
……
“還有,你這邊與桃子安排宋長官和盛叔玉離開上海。”程千帆說道,“此次離滬的人手較多,要格外小心注意。”
“明白。”
“隨後,特情處所部進入到蟄伏狀態,沒有我的命令,不可有擅自行動。”程千帆說道。
說着,他略略思考,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若是有緊急情況,一切以桃子的臨時處置爲要。”
“是。”
“沈溪他們現在在哪裡?”
“在三號安全屋,沈溪帶了四個人回來的,有一個弟兄殉國了,還有一人受傷。”
“受傷的兄弟都妥善安置,注意隱蔽。”程千帆活動了一下手指,說道,“讓沈溪在安全屋再待幾天,等風聲小點,安排他們去姜騾子的別動隊。”
“不去忠義救國軍了?”李浩驚訝問道。
“不去了。”程千帆搖搖頭。
根據沈溪向桃子彙報的情況,崑山忠義救國軍那邊的情況並不算好,士氣低下,內部不穩,還是要儘量減少這幫傢伙的接觸。
且經過這段時間的考察,沈溪也已經開始慢慢融入,取得了他進一步的信任。
……
“特高課新任指揮官荒尾知洋可能在近日到上海,這個傢伙是日本特務世家出身。”程千帆沉吟道,“告訴桃子務必小心,不要被敵人抓住了我們的尾巴。”
雖然他並未和荒尾知洋接觸過,並且在和荒木播磨的接觸中,言語中對於這位荒尾公子頗多鄙薄,不過,內心中程千帆對於荒尾知洋是秉持着高度的警惕的。
“明白了,帆哥。”
“帆哥。”坐在副駕駛的豪仔突然說道,“荒尾知洋初來乍到,要不要安排弟兄們幹掉這小鬼子,然後可以嫁禍給荒木播磨。”
程千帆按了按太陽穴,他在思考。
豪仔的這個建議是有一定的誘惑的。
“不可。”程千帆思忖說道,“且不說三本次郎剛剛被幹掉,敵人對荒尾知洋的保護一定格外注意,只說一點,荒尾知洋留着,比死了對當前的形勢更加有利。”
荒木播磨圖謀特高課課長一職失敗,很不甘心,讓荒木播磨和荒尾知洋暗鬥,這反而方便他渾水摸魚。
此外,即便是幹掉了荒尾知洋,這隻會激怒日本人,而且這會‘連累’荒木播磨,若是日本人一怒之下拿下了荒木播磨這個‘好朋友’,他這邊反而失去了在特高課內部的盟友,對他在特高課內部的潛伏工作是不利的。
……
碼頭已經戒嚴了,看到程千帆的車隊,立刻有日軍憲兵上來盤查。
李浩下車與憲兵正交涉呢,一名身穿中山裝的男子快步跑來。
“程總在車裡嗎?”
“餘祺兄。”程千帆搖下車窗,與男子打招呼,“秘書長已經到了?”
“秘書長在火車站。”戴鳴宇說道,他趴在車窗邊,低聲對程千帆說道,“汪先生不走水路了,轉乘火車去南京,秘書長特令我在此通知程秘書。”
“好。”程千帆點點頭,“餘祺兄頭前,我們這就去火車站。”
車隊離開碼頭,轉而往上海火車站的方向疾馳而去。
程千帆的面色陰沉下來,他輕輕搖了搖頭。
汪填海這是被軍統的刺殺嚇怕了,故意提前放出消息說走水路去南京,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不得不說,汪填海玩的這一手是成功了。
程千帆此前已經將汪填海團隊要乘坐輪船去南京的情報送去重慶了,他估摸着戴老闆已經安排人手準備在輪船上展開行動。
現在汪氏轉乘火車,這確實是讓己方撲了空。
……
上海火車站,戒備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程千帆看着長槍刺刀警戒的日本兵,心中冷笑不已。
堂堂‘新政權’領導人,還都南京,放眼望去,卻都是日本兵,簡直是可笑之極。
“秘書長。”程千帆見到楚銘宇,說道。
“喝酒了?”楚銘宇看了程千帆一眼,皺眉說道。
“平重陽一得知我要離滬赴寧,爲我踐行。”程千帆露出赧然之色,說道。
楚銘宇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日本人對於汪氏政權還都南京,表面功夫還是做得很到位的。
梅機關的影佐禎昭,日軍上海憲兵司令池內純一郎等一衆日軍將領都來火車站爲汪填海送行。
此外,日軍特別安排了‘駿馬’專列作爲此次汪氏赴寧之用,專列上插着彩旗,好不熱鬧。
豪仔帶着保鏢自去了護衛隨行人員的車廂,程千帆則和劉霞等人一起被安排在了包廂。
劉霞帶了果脯瓜子,正在吃着茶水,零嘴,好不快活,好似春遊一般。
程千帆直接捏了一枚梅子,“還是霞姐會享受啊。”
“德行,有的吃還堵不住你的嘴。”劉霞白了程千帆一眼。
……
就在此時,幾個人也來到了包廂。
“裴秘書。”程千帆與裴志存打招呼。
這位被米文欽推薦給陳春圃的助理,現在深得陳春圃的信任,已然是陳春圃面前的紅人了。
“程秘書。”裴志存看到程千帆,也很高興,“還要感謝程秘書上次的厚禮呢。”
陳春圃前段時間在上海購置的新宅,程千帆派人送了喬遷之禮。
“應該的。”程千帆微笑道,“裴秘書坐這裡。”
“沒有打攪兩位吧。”裴志存也是妙人,看了劉霞一眼,微笑道。
“討打。”劉霞假裝嗔怒,將瓜子果脯朝着自己這邊攬了一把,“你們沒得吃了。”
程千帆與裴志存對視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
對於程千帆這位楚銘宇面前的紅人,裴志存也是樂於交好的。
兩人年齡相仿,相談甚歡。
“還未恭喜程秘書呢。”裴志存微笑道,“嗯,應該是恭喜程將軍。”
“慚愧,慚愧。”程千帆說道,“千帆寸末之功,不過是長輩擡愛。”
“程秘書謙虛了,我可是經常聽陳先生提起程秘書呢,就是汪先生也是對程秘書讚譽有加。”裴志存說道。
“米先生乃汪先生欣賞之大才,米先生時常對人說,裴秘書是他最得意的學生。”程千帆微笑道,“能得米先生此等國士如此推崇,足可見裴秘書之不凡。”
“好了,你們兩個不要互相吹捧了。”劉霞在一旁咯咯笑着說道,“牙都要酸掉了。”
“吃你的果脯吧。”程千帆沒好氣對劉霞說道。
裴志存微微一笑,早就聽聞楚銘宇手下最信任的劉霞和程千帆關係親近,現在看來,這兩人的關係比他所瞭解的還要親密。
“兩位,失陪一下。”裴志存起身說道,“我去下洗手間。”
“裴秘書自便。”
……
裴志存來到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就站在洗手間外面點燃一支菸卷,百無聊賴的看着列車外的景色。
一名列車服務人員端着酒水托盤經過。
“來一杯紅酒。”裴志存說道。
服務員將一杯紅酒遞給裴志存,湊上前,低聲說道,“汪填海的包廂戒備森嚴,我根本進不去。”
“我早就說過了,這個辦法行不通。”裴志存喝了一口紅酒,低聲說道,“不要輕舉妄動。”
他看了看四周,“這是命令。”
“是!”
裴志存擎着紅酒杯,一飲而盡,將紅酒杯放在托盤上,施施然回了座位。
……
列車剛過鎮江,突然停了下來。
程千帆瞥見萬海洋帶了一隊人,在各個車廂巡視,不禁皺起了眉頭。
“似乎是出事了。”程千帆低聲對劉霞和裴志存說道。
“那人是誰?”裴志存問道。
“特工總部的萬海洋。”程千帆說道。
聽到是特工總部的人,裴志存面露一抹厭棄之色。
“裴秘書似乎不喜歡他們這等人?”程千帆微笑說道。
“汪先生之和平救國,堂堂正正,這幫人卻是鬧的烏煙瘴氣,民怨沸騰。”裴志存冷哼一聲說道。
“非常時期,非常之舉罷了。”程千帆說道,他看了萬海洋等人離去的背影,壓低聲音對裴志存說道,“裴秘書,慎言。”
裴志存點點頭。
程千帆低頭喝了一口茶水,心中對裴志存的警惕心稍稍放低。
此人喜怒形於色,是典型的知識分子,似乎並無多少城府。
當然,他的心中也並未完全放低警覺,這年頭,每個人都有幾副面孔,能夠得陳春圃器重之人,又豈會真的如此膚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