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正國與馮蠻相擁而泣。
李萃羣笑了笑,手中夾着香菸離開了辦公室,將私密空間留給這對久別重逢的夫妻。
約莫五六分鐘後,門口響起咳嗽聲,又等了十幾秒後李萃羣這才推門回來。
“打擾賢伉儷了。”李萃羣哈哈大笑說道,“只是工作繁重,不得不如此,我的錯,我的錯。”
“今日能和阿蠻重逢,實乃天大的驚喜。”董正國面露感激之色,“主任不僅僅從日本人手裡救了我的命,還促我夫妻團聚,正國唯赴湯蹈火不足以報答主任恩情。”
“過了,過了啊。”李萃羣微笑說道,“你說我從日本人那裡救了你,這個我認,不過,尊夫人是主動棄暗投明來着,這個功勞你可不能抹去。”
“就是呀。”馮蠻嬌笑一聲,推了推董正國,“伱一句話就把人家的功勞弄沒了。”
“我的錯,我的錯。”董正國趕緊安撫妻子,他轉頭看向李萃羣,正色說道,“總之,主任恩情,正國感銘五內。”
李萃羣點點頭,看向馮蠻,“董太太,請將剛纔那些再講與董隊長。”
“是。”
……
“說說你的看法。”李萃羣扔給董正國一支菸,說道。
“老邢奉命跟蹤的那兩名紅黨,其中一人手中拎着黃銅色的箱子。”董正國說道,“根據我們調查來的最新情報,這兩個人是從花旗銀行出來後便被軍統上海站的人盯上的。”
他向李萃羣示意,看到後者點頭,這才摸出打火機,正準備點菸,卻是看到馮蠻摸出洋火盒,劃了一根洋火。
董正國笑了笑,嘴巴里叼着煙湊上去,深吸兩口點燃了菸捲,同時順勢將手中的打火機放在了馮蠻的手中,夫妻兩個相視一笑。
“主任,屬下認爲這個黃銅色的箱子裡極可能就是紅黨的這筆募捐款。”董正國說道,“他們從譚平功的手裡拿到了印鑑,成功從花旗銀行提錢,卻是剛出銀行就被軍統盯上了。”
“不是。”李萃羣卻是搖搖頭,表情陰沉說道,“不是出銀行正巧被軍統盯上了,是上海站的人去堵他們的。”
他思索間摸起辦公桌上的煙盒,取出一支菸,就要拿打火機點菸,便聽到吧嗒一聲,卻是馮蠻將董正國交給她的打火機弄着了。
李萃羣腦袋湊上前,點燃了菸捲,抽了一口,衝着馮蠻微笑,“多謝董太太。”
馮蠻也是抿嘴一笑,將打火機遞還給了自己丈夫。
“查,查一查那一天花旗銀行是誰人經手給那兩人提款的。”李萃羣沉聲說道,“經手人中必然有人和軍統有關聯。”
“主任的意思是,這人暗中通知了軍統的人,那些人才會急急忙忙去花旗銀行門口抓人的。”董正國問道。
“八九不離十。”李萃羣吐了口煙氣,冷笑一聲,“他們做事情的套路,我再熟悉不過了。”
說着,他點了點董正國,“你們和他們鬥了那麼些年,你覺得這一手是不是有些熟悉?”
“還真是。”董正國想了想,笑着說道,“無論是戴春風的人,還是我們的人,在上海灘各行各業都埋有不少釘子,這些人看似不起眼,卻往往在一些時候能夠起到妙用。”
馮蠻輕輕咳嗽一聲。
董正國趕緊補充一句,“主任,我說的是以前,現在我是唯您馬首是瞻。”
李萃羣哈哈大笑,指了指董正國,又指了指馮蠻,“隨便說,無妨,我以前也是那邊的。”
說着,他搖搖頭,笑說,“我還曾經是紅黨的人呢。”
董正國和馮蠻訕訕一笑,這話可不好接,難道誇讚李副主任是呂奉先一般的三姓家奴?
“現在來看,事情就比較明朗了。”李萃羣說道,“軍統這邊也盯上了這筆錢,老邢正是因爲跟蹤紅黨的人,他應該是發現了紅黨的秘密藏身地,或者是重要情報,纔會被滅口的。”
“如此,那個叫做費佲的巡捕的身份也可以確定了。”董正國點點頭,“他是紅黨。”
李萃羣微微頷首,“我們捋一捋,白爾路的事情在前,霞飛區的槍擊案在後,圍繞的就是紅黨的這筆募捐款。”
他的心中一動,白爾路、霞飛區,兩件事實際上竟爾是一件事,都事關紅黨,自己的那位學弟卻偏偏都有涉及……
暫時按下心中的懷疑。
他看向馮蠻,“你們對於軍統這邊出手有察覺嗎?”
馮蠻搖搖頭,“不清楚。”
想了想,她補充說道,“事實上,就是那天在白爾路的行動,蘇晨德都沒有向重慶薛先生彙報,我懷疑他在打那筆錢的主意。”
“不稀奇。”李萃羣冷笑一聲,“欺上瞞下,先餵飽自己再說。”
他看向董正國,“你認爲這筆錢還在上海嗎?”
董正國沒有立刻回答問題,而是表情嚴肅的思索片刻後才搖搖頭,“很難說。”
他迎着李萃羣的目光,繼續分析說道,“紅黨不僅僅損失了一名潛伏在巡捕房的地下黨,還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按理說他們應該蟄伏一段時間再有動作,但是……”
“但是,這筆錢對於這幫窮哈哈來說太重要了。”李萃羣點點頭,說道,“所以,對於他們來說,最恰當的處置反而是,在各方面都還沒有及時作出更進一步的反應之前,儘快將這筆錢送出上海。”
“主任所言極是。”董正國點點頭,“無論是中統還是軍統,現在都只能偷偷摸摸做事情,現在上海是日本人和我們的天下,紅黨要趕在驚動我們之前儘快將這筆錢弄出上海。”
“這筆錢的下落我會安排其他人去追查,你當下的任務是——”李萃羣看着董正國,他沉聲說道,“五件事。”
“第一件事,查一查花旗銀行,揪出那個軍統的人。”
“是。”
“第二件事,查出來在白爾路同程千帆幽會的女子的身份。”
“是。”
“還有之前令你做的,查費佲。”
“明白。”
“第四件事,你帶着馮蠻一起,將電臺起出。”李萃羣表情嚴肅,看向馮蠻,“董太太,還有你所知的上海站其他人員情況,請仔細向尊夫彙報,即刻抓捕。”
“是!”
“是!”董正國與妻子齊聲說道,他看向李萃羣,“主任,蘇晨德那邊?”
“蘇晨德交給張魯去抓。”李萃羣說道,“張魯這邊行動後,你這邊也即刻行動。”
“是!”
“最後就是——”李萃羣掃了董正國與馮蠻一眼,笑了笑,低頭寫東西,然後撕下紙張,“拿着這個去找老塗取鑰匙。”
董正國接過紙張,低頭看,卻是怔住了,“主任。”
“你們夫妻兩個重聚,此乃大喜之事,上海灘居不易,怎麼着也要有個棲身之所。”李萃羣微笑着,“去吧,我就不打擾賢伉儷敘這相思之情了。”
董正國將紙張交給了妻子馮蠻,馮蠻看了一眼,仔仔細細的摺疊好,夫妻兩人一起向李萃羣恭恭敬敬的鞠躬後離開了辦公室。
待兩人離開後,李萃羣仔細打量辦公室,他確認自己剛纔離開之後董正國夫妻兩人很老實,並未靠近辦公桌這一側的區域,不禁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按了下辦公桌上的響鈴。
張魯急匆匆而來,肅然而立。
李萃羣刷刷刷在紙上寫上兩個地址,撕下來遞給張魯。
“福熙路三十九號。”
“還有五角地的通達旅社406房間。”
“中統上海區的蘇晨德可能躲藏在這兩個地方。”李萃羣冷冷說道,“揪出蘇晨德,拿人來見我。”
他並未向張魯提及馮蠻分析的蘇晨德躲藏在福熙路三十九號的可能性最大這一點。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兩邊都全力抓捕就是了。
若是說了此研判,反而有可能造成張魯在一線的誤判,導致抓捕失敗。
他相信張魯的辦事能力,不需要多交代什麼。
“是!”張魯沉聲說道。
……
“芝麻開花節節高。”程千帆將小芝麻拋起來,嘴巴里喊着‘節節高’,然後穩穩地接住。
小傢伙發出咯咯咯的歡喜聲。
小寶在一旁,身體微微前傾,眼中滿是擔心,視線死死地盯着空中,雙腿微微彎曲,似乎隨時準備彈出去接住。
貓咪趴在一邊,朝着這邊看了一眼,舒坦的打了個哈欠。
兩隻貓咪,程千帆將那隻小貓帶到了巡捕房‘潛伏’,留在家中的是爲革命立下汗馬功勞的老貓咪。
就在這個時候,院子裡傳來了腳步聲。
程千帆將小芝麻穩穩地接住,然後遞給了小寶。
小寶趕緊一把抱住侄子,舒了一口氣,還沒忘記瞪了自己哥哥一眼。
“書房。”程千帆看了進來的李浩一眼,淡淡說道。
李浩朝着小寶和小芝麻做了個鬼臉,急匆匆跟着帆哥去了書房。
“人已經放了。”李浩彙報說道,“魯玖翻訛了梅戊明兩千大洋。”
“什麼人來接梅戊明的?”程千帆抽出一支菸卷,並沒有點燃,而是在手中把玩着。
現在在家裡,他會盡量少抽菸,以免煙味衝到小芝麻。
“一個二三十歲的漢子。”李浩說道,“按照帆哥你的吩咐,老九放人的時候豪仔暗中盯着呢。”
“跟上去了?”程千帆問道。
“跟上去了。”李浩點點頭,“豪仔半小時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貨送到家了。”
“老九有沒有派人暗中跟蹤梅戊明?”程千帆忽而問道。
“應該沒有。”李浩搖搖頭,“豪仔做事謹慎,如果老九安排人跟着,豪仔在暗,不可能沒發現。”
“唔。”程千帆微微頷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對於自己的這個得力手下魯玖翻,他是越琢磨越有意思。
根據上海黨組織那邊反饋來的情報,伏志毅同志撤離上海前,魯玖翻曾經找到伏志毅聊天,言語中暗示他猜到了伏志毅是紅黨,並且催促要伏志毅趕緊走。
紅黨,他暗中放走。
中統,他無視。
當然,魯玖翻應該並不知道梅戊明的身份。
不過,一直以來程千帆都有默默關注自己的這個得力手下。
有些看不透。
老九啊,老九,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
法租界西愛鹹斯路解成裡。
這是一個石庫門民居。
樓上是臥房,樓下是客廳。
客廳後面還有一個小書房。
小書房開了一扇窗,窗戶敞開着,透過窗戶可以清清楚楚的觀察到客廳的動靜,更可以將大門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
此時此刻,書房裡,主人正在招待客人。
客人沒有在客廳,卻在書房,且兩人說話聲音極小。
“查到什麼了?”
“費佲大概率是紅黨。”
“猜到了,竟然藏了釘子割開喉嚨,真特孃的夠狠。”客人點點頭,“紅黨都是一幫神經病。”
“魯玖翻今天訛了一個倒黴蛋兩千大洋。”
“有問題?”客人來了興趣。
“儘管這人說自己只是一個做生意的,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尋常,我的感覺是這人像是習慣了發號施令的,這種發號施令不是做生意能養成的。”主人點了點頭,“這是這人登記的身份和地址。”
“大美商行,熙理路十三號,梅戊明。”客人接過紙條看了一眼,“行,我會安排人查一查的。”
“盧大哥有消息沒?”主人問道。
客人搖搖頭,“有傳聞說盧組長是被何興建給害了,也有人說盧組長受傷後躲起來了。”
“何興建這個狗漢奸!”主人一拳砸在桌子上,目露冷光。
“老邢的案子,你這邊暗中多留意一下。”客人說道,“站長總覺得這裡面有些情況理不清。”
“我會留意的。”主人點點頭,他想了想說道,“霞飛區那邊我打聽起來還是不便宜,我倒是有一個建議……”
“說說看。”客人說道。
“霞飛區的路大章,這個人我們可以接觸一下。”主人說道,“路大章這個人據我觀察還是有爭取過來的可能的,他……”
“不行。”客人斬釘截鐵搖頭,“路大章和程千帆那個傢伙走得近,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弄不好路大章已經暗中向日本人靠攏了。”
……
程府。
書房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
正在和浩子談話的程千帆看了一眼電話,微微皺眉。
他走了兩步,拿起話筒,“我是程千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