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祜祿金珠看着舒舒,舒舒也在看着金珠。
當年選秀的時候,舒舒十六歲,金珠十四。
現在舒舒十九,金珠也十七了。
不怪阿靈阿夫婦心氣高,金珠長得極好,柳葉眉、丹鳳眼,臉型與鼻子比尋常的滿洲閨秀更精緻。
兩人是同一期的秀女,在宮裡住了大半月,擡頭不見低頭見。
舒舒很喜歡金珠的長相,就是兩人差着年歲,又不是一個旗的,沒有打交道。
出宮以後,倒是沒有機會見了。
只能說金珠時運不大好。
要是鈕祜祿家沒有衝着九福晉的位置去,不參加上一次的選秀,參加這次的,那就是另一個情形。
當時阿靈阿夫人的出身,應該是被佟家跟赫舍裡家揭開的。
兩家各有私心,都不想給十阿哥增加助力。
如今那兩家鬧事的老傢伙流的流,死的死,不會再有人盯着鈕祜祿家親事。
要是金珠參加今年的選秀,應該就不會被揭開生母出身。
十二阿哥與十三阿哥,都是小阿哥,也不會有人費心兩人的嫡福晉人選。
九阿哥自己不成才,跟八阿哥與十阿哥往來莫逆,還有五阿哥這個胞兄,份量不是十二阿哥與十三阿哥能比的。
金珠直眉瞪眼的看自己,舒舒也沒有放在心上。
當初九阿哥的福晉人選,前後是有變化,可是那跟自己不相干。
自己沒有主動算計,被動撿漏,也沒有什麼可歡喜的。
舒舒眼下的境遇,一半借了出身的光,一半是大婚後自己用心經營的,對着金珠也坦然。
不會有那種我搶了你的,對不住什麼的鬼念頭。
真要說起恩怨,也是鈕祜祿家這裡不地道,趁着舒舒新婚沒有站穩腳跟,攪風攪雨。
要是舒舒當時沒有逆轉處境,掉到她們母女挖的坑裡,那日子能好過?
權利被老嬤嬤架空,丈夫的恩愛被格格們強佔。
只是已經回報過了,舒舒也就不會再將她們母子放在心上。
除了這次婚禮,往後兩人也沒有打交道的地方。
屋子裡氣氛有些凝重。
烏雅氏站在旁邊,臉色泛白,卻不敢節外生枝,忙催着保泰福晉道:“勞煩您了。”
早年她有多得意,這兩年就有多難熬。
幸好婆婆早沒了,自己姐姐名下還有兩個皇子一個公主,否則自己被除了誥命後說不得也要跟着下堂。
她疼女兒,更疼自己,也不想因女兒的緣故再得罪人,影響到兒子們的前程。
張揚了十多年,她終於又回在孃家的狀態,學着夾着尾巴做人。
保泰福晉在旁,已經從丫頭手中拿了絨花。
是紅喜字合歡花,正紅顏色,看着絢麗。
保泰福晉就探身,給新娘子簪花。
舒舒這裡,就跟着拿起蓋頭,給新娘子蓋上。
紅彤彤的蓋頭,遮住了新娘子的視線。
新娘子所在堂屋,設了看席,烏雅氏請舒舒跟保泰福晉入座。
上頭擺着酒菜,不過只是看看的,碗碟跟筷子都沒有開封,包着紅紙。
等到花轎退出閨房,也有人上湯。
舒舒跟保泰福晉就留了荷包做賞錢,起身離席。
兩人作爲娶親太太,還要做一回賊。
保泰夫人袖口遮了一個子孫碗帶走。
舒舒這裡,也“悄悄”在身上藏了一雙子孫筷子。
堂妯娌倆相視一笑。
還別說,衆目睽睽之下做賊還挺有趣的。
前頭隊伍重新休整了,鑼鼓也重新響了起來。
就是隊伍變得更長了,除了來結親的人口,還跟着送親的人口。
熱熱鬧鬧的,折返地安門。
十阿哥夫婦雖不是“送親老爺”、“送親太太”,可是也歸在孃家人裡,跟着鈕祜祿各房堂親姻親,一起往新郎家來。
過了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三臺吉家門口。
榮憲公主帶了人在門口觀禮。
舒舒與保泰福晉下了轎子,扶了新娘子去拜天地,又去新房撒了帳,才完成兩人的差事,被請到上席坐席。
等到兩人入座,都齊齊地鬆了一口氣。
恭親王福晉見狀,笑道:“到底年輕,不愛這些繁瑣的,換了我們這個年歲,巴不得摻和這熱鬧。”
舒舒忙點頭道:“我們年輕呢,不如嬸孃們穩重,生怕出了紕漏,叫人挑剔說嘴,只這一回就夠夠的了,往後這娶親太太可不敢再當了。”
要知道湊個人頭當個全福人還罷了,就是新人轎子過來時,跟着攙扶新娘子還有撒帳什麼的,可是娶親太太卻是要跟着折騰的,還要應付孃家、婆家的親戚客人,嘴巴沒有閒着。
不想說話。
舒舒可不想開了先河,往後沒完沒了的請託。
簡親王福晉今年守孝之前,就是這樣,一年下來,總要被請個十來回,不是娶親太太,就是送親太太
簡親王福晉是個愛張羅的,樂此不疲,還能收到銀封酬謝。
舒舒這裡,沒有這個興趣。
保泰福晉在旁聽了,跟着舒舒點頭。
她也不想老當娶親太太。
她兒女雙全,有世子夫人之實,丈夫卻沒有正式被請封世子,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還有她們這樣的年紀,本就是喜歡偷懶的,不愛在前頭張羅。
莊親王福晉、裕親王福晉、顯親王福晉也在頭席,笑着聽她們說話。
莊親王跟九阿哥雖有嫌隙,可莊親王福晉對舒舒卻很和氣,並不將前頭的事情放在心上。
這位福晉五十來歲,是蒙古最後大汗林丹汗的孫女,太宗皇帝的外孫女,身上有察哈爾蒙古、科爾沁蒙古與愛新覺羅三家血脈。
因此,即便她孃家父兄都獲罪被處死,也沒有影響到她身上,是個和氣的老太太,跟太后關係也親近。
兩個老太太從夫家論起來,一個是嬸婆婆,一個是侄兒媳婦;從科爾沁那邊論起來,輩分就顛倒了,一個是表侄女,一個是表姑。
她看着舒舒道:“今年你們府送的糉子好,看着鮮亮,就是促狹,還做苦瓜餡的,看着還以爲是果子餡兒……”
舒舒就道:“都是您侄兒弄的,他就是聽太醫說苦瓜祛暑除熱、清熱解毒,就覺得跟端陽節合,正好看到下頭人弄出水晶糉子,餡料兒要增加幾種顏色,就非讓加上苦瓜餡的不可,看着青翠喜人,侄媳婦蘸着白糖吃了一個,又苦又甜的,味道沒法兒說。”
莊親王福晉“哈哈”笑道:“我們王爺小心眼,還說九阿哥是故意的,專門給他送的,磨嘰了半天,卻都吃了個乾淨,他正上火呢,眼睛都是吃模糊,太醫正讓吃苦瓜去火……”
舒舒在旁,跟着笑了。
莊親王府跟信郡王府還不同,這是近支堂親,平日裡人情往來避不開的。
老福晉和氣,舒舒就也樂意乖巧。
莊親王福晉這心態挺好,怪不得老太太長壽。
在外頭吃席,又是跟長輩同桌,舒舒就很是乖巧模樣。
這邊也是請的大師傅,預備的燕翅席。
各種菜餚看着氣派,可真要說起滋味兒來,並不怎麼合口。
舒舒也就是淺嘗輒止。
其他妯娌,都在旁邊的席面上,聽着倒是比她們這邊熱鬧。
大家吃了半天。
等到離席,也就沒有再耽擱,相繼告辭離開。
十福晉上了舒舒的馬車,九阿哥就去跟十阿哥坐了,大家直接往北走,從安定門出城。
十福晉跟舒舒道:“金珠格格今天怪怪的,大喜的日子,她怎麼不笑?就算上轎子之前要哭,可前後也不見歡喜……”
舒舒道:“捨不得父母吧,三臺吉眼下在京裡,往後總要回巴林的。”
十福晉搖頭,道:“我瞧着她是不樂意嫁三臺吉,指定是嫌三臺吉相貌尋常……”
三臺吉是標準的蒙古子弟長相,個子不是很高,卻很是健壯,一張大臉,襯着眼睛越發小了。
舒舒道:“鈕祜祿族裡的長輩,待你恭敬麼?”
她可還記得清楚,十阿哥跟十福晉初定禮時,鈕祜祿家這邊的女眷對十福晉的言行舉止多有挑剔。
十福晉笑道:“她們不敢,十爺早說了,誰要是對我不恭敬,往後我們家就不給誰派帖子,也不接那邊的帖子。”
舒舒聽着點頭,不受氣就好。
十福晉身份在這裡,只要守着身份,那些人也不敢蹬鼻子上臉。
這人與人交際中的吃氣,許多都是自找的。
人性都是如此,欺軟怕硬,越是對人客氣恭敬,旁人越容易蹬鼻子上臉。
目無下塵,就沒有人敢湊到前頭討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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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的馬車裡,十阿哥也在跟九阿哥說鈕祜祿家,道:“尹德夫婦是老公爺的兒子,阿靈阿的兄嫂,早年在族裡也有幾分體面,現下丟了差事,跟公府這裡也有了嫌隙,沒人搭理了,我看着順氣不少。”
九阿哥冷哼道:“活該,爺也算是長了一回見識,曉得什麼是不識擡舉!”
要是尹德沒有背信棄義,沒被十阿哥的厭棄,在十阿哥的皇子府掛幾年正三品長史,資歷夠了,回頭就能補鑾儀使或副都統,那就是二品大員。
就算是鈕祜祿家這樣的大家族,二品高官,也有一席之地。
現在這樣,就是自作自受。
十阿哥道:“還往我身邊湊呢,只是我沒搭理他,我想明白了,鈕祜祿家兄弟還亂着,誰曉得往後如何,幾個舅舅還是都敬而遠之了,不往裡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