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素來想的多些。
即便眼下被哥哥狠踹了兩腳,他並沒有太怒,反而想的也是原由。
五哥向來好脾氣……
五哥隨侍在太后坐船……
八阿哥嘴巴有些苦,拉住五阿哥胳膊,帶了無奈道:“是……福晉……做了什麼?”
五哥聽了,臉色怒火更勝,壓低了音量道:“你曉得郭絡羅氏不妥當,怎麼還不管着?!”
八阿哥:“……”
他壓根就不知道!
即便八福晉說要去給太后賠罪,都讓他勸下。
讓她先好好休養,現下南巡隊伍剛出發,亂糟糟的,過了這些日子再說,到時候自己親自帶她去給太后請安。
怎麼就不能安安分分的!
“她……又忤逆皇祖母了?”
八阿哥的聲音有些澀。
上一回他丟了差事,勒令回家反省,這一回不會被攆出南巡隊伍吧?
五阿哥揪住他的領子,將他拉到跟前,咬牙切齒,附耳道:“她嘴裡不乾不淨,說到你跟九弟妹身上,九弟妹說了聽不得這話,讓我轉告你,要是伱管不住你福晉的嘴,就去御前掰扯!”
八阿哥如遭雷劈,忙分辨道:“五哥,這是沒影的事兒!”
自己跟董鄂氏哪次見面,不是衆目睽睽之下,還有老九陪在旁邊,這也搭不上。
雖說在初見禮時董鄂氏多看了他幾眼,可是他也沒有自大到覺得董鄂氏會惦記自己。
五阿哥瞪着眼睛道:“我還沒瞎,也曉得九弟妹是規矩人,就是這話太髒了,噁心人!”
八阿哥覺得頭皮發麻,自然也曉得這話從自己福晉嘴裡說出來的殺傷力。
他滿臉羞紅,道:“弟弟真不知這話從哪裡說的……”
五阿哥憤憤道:“反正你要好好約束,沒有第二回!要是因爲郭絡羅氏污了九弟妹的名聲,影響老九夫妻的情分,那我饒不了你!”
八阿哥忙不迭點頭。
五阿哥冷哼一聲,甩袖走了。
八阿哥留在原地,臉色卻是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影響小夫妻的情分……
他心中竟詭異的生出幾分陰暗的念頭。
兄弟倆漸漸疏離,就是從彼此大婚後開始。
董鄂氏行事世故周到,對旁人也多有耐心,在長輩跟前有個好名聲。
卻是對自己敬而遠之。
雖說有寶珠不懂事的緣故,可是董鄂氏也少了幾分包容。
董鄂氏不僅對自己沒有好感,好像還隱隱的帶了嫌棄。
是因爲寶珠遷怒?
還是因爲旁的?
要是董鄂氏與九阿哥之間疏離,那會怎麼樣?
八阿哥緊緊的握着手,心裡唾棄了自己。
可還是忍不住心動……
就在這時,三阿哥找來了。
他仔細打量了八阿哥兩眼,發現了不對勁之處:“老八,你袍子怎麼髒了?”
爲了迎接聖駕,碼頭上撒了黃沙跟清水。
雖是抑制了揚塵,可是確實髒鞋底。
五阿哥踹那兩腳,也在八阿哥身上留下了印記。
這會兒功夫,三阿哥也分辨出來,立時詫異道:“鞋印?怎麼回事,不是老五找你麼,他對你動手了?”
八阿哥連忙俯身,打算在身上撣撣,道:“三哥您看錯了,不知道在哪裡蹭到了?”
三阿哥卻立時抓住八阿哥的手腕,攔住他的動作,看着他的衣襟,眼睛裡滿是雀躍:“這就是腳印!別替老五瞞着,那就是混人,指定對你動手了!他不友!走,讓汗阿瑪做主去!”
八阿哥還要掙開,可是三阿哥的力氣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大。
兩個皇子阿哥從僻靜之處撕巴開,就有不少人望過來。
尤其是御舟所在,安排着好幾層的守衛,上三旗侍衛、內務府護軍。
七阿哥穿着騎裝,手中提着馬鞭,站在那裡,正聽手下校尉稟告巡邏安排,就被三阿哥與八阿哥的動靜驚動,望了過去。
三阿哥立時招呼道:“老七你過來,咱們去御前說話!”
上次在圍場打架那次,七阿哥因陪着剛懷孕的七福晉,沒有跟着大部隊,也就沒有摻和到兄弟混戰中。
因這個緣故,三阿哥看七阿哥更親近了些。
七阿哥卻是紋絲不動。
八阿哥掙不脫三阿哥,被拉着往御舟方向去,也是急的一腦門子汗。
見了七阿哥,八阿哥也跟着求援:“勞煩七哥幫我一把,是三哥誤會了!”
七阿哥依舊不動,卻挑了挑眉,目光中帶了問詢。
三阿哥見狀,不由擔心,怕七阿哥被八阿哥說服了,忙扯着嗓子道:“沒有誤會!就是老五踹你了,怎麼能這樣不友愛兄弟?就算是當哥哥的,也不能如此,老八你別怕,有汗阿瑪給你做主!”
這一嗓子下去,聽得周遭的侍衛、護軍面面相覷。
畢竟之前五阿哥挾怒而來、挾怒而去,都在大家眼中。
這是真動手了?
八阿哥到底做什麼?
把老實人五阿哥給惹火?
大家帶了好奇,探究的目光落在八阿哥身上。
三阿哥見大家望過來,越發的來勁,還往八阿哥身上比劃:“腳印還在呢,這就是證據!你也沒摔跟頭,他要是沒踹你,腳印怎麼落身上了?”
八阿哥頭皮發麻,身子發冷。
只覺得上百的視線黏在他身上打量着。
八阿哥要炸開,使勁的甩開三阿哥,咬牙道:“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三哥您別信口雌黃詆譭五哥!”
三阿哥被他的陰暗神情嚇了一跳,隨後就是羞惱:“怎麼就詆譭了?你到底慫什麼?堂堂的皇子阿哥,連汗阿瑪都沒落個手指頭,就任由人打了?”
說到這裡,他又想起當初自己被打時的情景,越發忍不住。
上回是他沒有壓住火氣,上了當,拳頭落在老大跟老十身上了,反而讓五阿哥那個罪魁禍首逃過一劫。
結果兄弟們被汗阿瑪訓斥,他因“毆兄凌弟”處分最重,丟了郡王帽子。
其他的人看似也罰了,卻是不傷筋不動骨的,就自己吃了大虧。
那這一回,五阿哥也“凌弟”了,是不是也該罰一罰?
還有八阿哥,到底做了什麼缺德事,撞到老五手中了?
這麼心虛,捱揍了都要瞞着?
三阿哥覺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他的郡王帽子一時半會兒沒有功勞升上去,可是也不樂意跟下頭的兄弟們肩並肩的。
畢竟打小他都歸在前頭的大阿哥中,跟後頭的弟弟們差着歲數。
如今爵位一樣,都少了幾分兄長威嚴。
他覺得自己找到了方向。
盯着這幾個弟弟的錯處,將他們的貝勒帽子換成貝子?!
那樣的話,自己這當哥哥的,就不用跟他們肩並肩了!
三阿哥心裡想着,臉上露出興奮,正好看到御舟上有人下來,正是內大臣兼一等侍衛馬武。
是御前侍衛班的頭頭。
他忙扯了嗓子道:“馬大人,勞煩通傳一聲,我跟八阿哥……七阿哥請見……”
老八這個苦主再否認,還有老七這個人證。
不指望老七偏他,就充個數。
老五過來找人,可是不少人都看見的。
老七就站在不遠處,也當看見了。
馬武卻沒有動,而是揚聲道:“三貝勒、七貝勒、八貝勒,主子傳召!”
他本來就是御前打發出來的。
方纔康熙站在甲板上,正好看到幾個兒子在碼頭邊上。
聽不真切,可是這拉拉扯扯的也不成樣子,就打發人來傳召,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三阿哥立時應了一聲,回頭看着八阿哥,似是帶了笑道:“八弟就安心吧,不用怕哪個,汗阿瑪最是公正公平不過!”
八阿哥卻覺得心裡發沉,看着三阿哥苦笑道:“三哥,可是弟弟平日裡有得罪您的地方?要是有了,您只管訓斥,何必如此!”
三阿哥哪裡肯承認自己不安好心,輕咳一聲,正義凜然道:“我這人,眼裡揉不進沙子,見不得老五跋扈!”
七阿哥在旁,更是黑了臉,心裡後悔沒躲遠些。
馬武已經催促道:“幾位貝勒快點來吧,主子等着呢!”
三人沒有耽擱,跟着上了甲板。
御舟也是十五個艙室。
中間四個艙室打通的,長度跟太后那邊差不多,只寬度略寬一尺。
十三阿哥與十四阿哥的艙室在前頭,後頭則有一個小艙跟着幹清宮的兩個答應,其他的艙是侍衛們值住。
進了幾個兒子進來,康熙神色莫名。
他的視線,落在几案上的摺子上。
原任吏部尚書科爾坤於今日卯初病故。
禮部上了摺子問祭葬事宜。
康熙就批瞭如例。
他又想到正月裡上了摺子請辭蒙古都統的老將彭春。
還有前天,以病乞休的工部尚書熊一瀟。
那一茬老臣相繼凋零。
人到暮年,身不由己。
他臉色難看,想起了自己的失眠與暈眩症。
調理了這些年,可是每年還有復發的時候。
三阿哥見了,察覺到皇父心情不好,不是告狀的好時候,就想起了前車之鑑。
擔心自己受了池魚之殃。
可要是放過這個機會,他還捨不得。
他就將嘴邊的話嚥了一下,做了修改,道:“汗阿瑪,兒子方纔有事情尋八阿哥,結果到了跟前一看不大對,這身上竟然是鞋印子,居然有人敢對皇子動手,豈有此理!”
康熙聽了他的話,望向八阿哥,跟着沉了臉,道:“到底怎麼回事?”
“噗通”一聲,八阿哥跪了,帶了懇求道:“汗阿瑪,兒子求私下稟告!”
從碼頭到御舟,不到半刻鐘的功夫,他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三阿哥使壞,要揭開此事,御前是瞞不住的。
就算他閉口不說,汗阿瑪只要傳召五阿哥,也會曉得原由。
到了那個時候,說不得汗阿瑪還會誤會他是護着妻子才死咬着不說。
可是這關係到男女問題,要是讓老三聽了去,往後怕是少不得他就要“失言”了。
不瞞着皇父,也要老實請罪。
最好是密陳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