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廟祝被剜心而死?
將他的屍體帶來了嗎?”赤龍真人挑眉向蘇午問道。
“不曾帶來。”
蘇午搖了搖頭,目光看向地上的衆多幹癟女屍,看到一具具女屍在空地上擺放着,眼神尤有幾分悚然:“我懷疑此事與五通神,與真閭山有極深關聯。
尤其是我詢問過黃六子,
不論是那幾個因翻船淹死的妓女,還是其妻,都曾在五通神前許過願,他們許願過後,便一個接一個懷了孕。
щщщ▪ tt kan▪ ¢O
黃六子駕船帶幾個妓女去下游的縣城,
行過沙溪河段,一路風平浪靜。
偏偏在沙溪河口至閩江時,渡船發生了意外,舟船傾翻,幾個妓女落入河中,在短時間內,她們的肚子便一個接一個地膨脹起來,從最開始時看不出懷孕端倪,變得一個個宛若身懷六甲一般!
黃六子勉力將其中一人救至江岸上,
那妓女卻對他又哭又笑了一陣,轉身再度投入江中!
——其時,黃六子還說,他駕船時未覺得舟船觸礁,當時江面亦較爲平緩,未有那般湍急,船卻偏偏翻了……”
“我們在沙溪河口,找到了黃六子的船。
舟船無有損毀。
確可以印證他所說的——舟船不曾觸碰到暗礁。”赤龍真人同蘇午說道。
蘇午點了點頭:“老廟祝死得蹊蹺,八成與五通神有關聯。
我擔心帶上他的屍體,可能引致黃六子之妻遭遇不測,所以未有將他的屍體帶過來,也禁絕了黃氏夫婦再參與任何與五通神有關的祭祀、儀軌。”
“五通神……”赤龍真人唸叨了一句,隨後向蘇午說道,“你做得對。”
“這些女屍,俱是從閩江中打撈出來的屍首?”蘇午在一具女屍身旁蹲下,仔細查看過後,便發現這具女屍曾‘有過身孕’,他眼神震驚,“這裡的每一具女屍,好似與那幾個淹死的妓女經歷過一樣的事情——好似都曾在短時間內腹部隆起如身懷六甲,又在短時間內被‘拿掉’了腹中只物,肚子迅速乾癟下去一般……”
赤龍真人眼神凝重,走到一具身着鮮豔衣裳的女屍身旁,指了指綵衣女屍,以及她身旁的幾具都穿着較爲豔麗衣裳的女屍,同蘇午說道:“這幾具女屍,都是死去未有多久的。
她們應該就是因翻船而淹死河中的那幾個勾欄女子。
一會兒令黃六子過來指認。
此間所有屍首,俱都有腹部在短時間內隆起,又在短時間內收縮的特徵。
走吧,我們先去看看黃六子的妻,
看看她的情況如何?”
“好。”
蘇午點了點頭,從女屍旁邊站起身。
兩人並肩走向那一排茅屋。
五通渡口邊的這一排茅屋,原是在此地跑船的船伕共同籌措銀錢修築起來的,供南來北往的船伕們在此地落腳,若跑船歸來太晚,也能在茅屋裡歇息一下。…
後來途經此地的船伕越來越少,
修築起的這些茅屋無人打理,漸漸也就荒廢了下來。
北閭山衆道童找了一間損壞程度不高的茅屋,簡單收拾了一下。
黃六子將板車上的被褥抱下來,鋪在茅屋中,就此把自己的妻子暫時安頓在了茅屋的板牀上。
夫妻倆一個靠坐在牀頭,一個半坐在牀沿,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時,赤龍真人帶着蘇午鑽進了茅屋內。
半坐在牀沿的黃六子連忙起身,手足無措地向二人行禮:“真人,道長……”
“嫂夫人情形如何了?
一路上趕得有些急,未有受涼吧?”蘇午點了點頭,神色平和地向黃六子問候道。
他一開口說話,
方纔還緊張無措的黃六子頓時安心了不少,跟着點頭回道:“我給她蓋了厚被子,她現下感覺還不錯,未有受涼,道長費心了。”
蘇午搖了搖頭,將身後盯着黃氏妻腹部默然不語的赤龍真人引到前頭來,同黃六子說道:“讓我師父來看看嫂夫人當下情形如何,六子哥,你和嫂夫人不要緊張。”
“誒,好,好!”
黃六子悄悄瞄了一眼赤龍真人,看對方滿臉鬍鬚的樣子,內心有些害怕。
他忙轉回身,坐在牀沿,攬住了妻子的肩膀,小聲安撫着對方。
赤龍真人這會兒亦站到了牀邊,他捋起衣袖,對黃氏夫婦道了一句:“得罪了。”
隨後,
手掌便輕輕按在了黃氏妻的腹部。
黃六子抱住夫人的腦袋,輕拍其後背。
大鬍子道人手掌按在黃氏妻腹部,並未怎麼用力,手掌在其腹部停留了幾個呼吸的時間之後就收了回來。他眉頭微皺,坐在門下道童搬過來的小凳子上,側頭同蘇午說道:“她體內那團混沌未明之物什,實是她的心血精氣與她神前發願以後聚集的‘願力’,結合形成的產物。
某有點明白了——船上那幾個妓女爲何會在翻船落水以後,腹部迅速隆起?
又在短時間內收縮!”
“是她們曾經在五通神前發下的願望得到了實現,
願力一時膨脹,如瓜熟蒂落。
腹部自然迅速隆起。
這‘成熟的願望果實’就此歸還給了‘五通神’,於是她們的腹部又在短時間內迅速收縮?”蘇午聽得赤龍真人所言,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諸多問題關鍵,當即同赤龍真人說道。
赤龍真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點了點頭:“你想得不錯。
事實多半就是如此。
當下這個婦人——黃六子的妻,有朝一日再與五通神照面,也必然落得個‘瓜熟蒂落’、‘還願而死’的下場!
雖然不知那幾個勾欄女子在五通神前許下過甚麼願望,
但想來只要舟船傾覆,那‘五通神’就算是完成了她們的願望。
便該要她們來‘還願’了!”…
蘇午暗歎了一口氣。
對於那幾個勾欄女子曾經在五通神前許下過甚麼願望,他其實早有猜測——多半是能脫離勾欄、逃脫魔窟一類的願望。
黃六子駕船帶她們行至閩江,
舟船傾翻,
她們落入水中,就此一死,豈不就是永遠脫離了勾欄,逃脫了魔窟?
怪不得有個勾欄女子分明已被黃六子救上了岸,卻在河邊又哭又笑一陣以後,又再度投入水中——其當時必是被鬼迷了心竅,以爲自身投河之後,就是真正脫離了魔窟。
閩江在那個瞬間,被她視作了最終歸宿!
“五通神香火鼎盛,在周圍百里之地皆有廣泛信徒,據老廟祝所說,逢年過節之時、船伕開工之日,都會有不少人前往五通神廟敬獻香火,在神前許願。
此中不止有女子,男子想來也是頗多。”蘇午整理着思緒,說了幾句話以後,轉向一旁臉色泛白的黃六子,問道,“六子哥,你最近一次給五通神敬獻香火,在神前許願是甚麼時候?”
“就是這次跑船之前!
我在五通廟裡許願,希望神靈保佑我這次跑船順利,莫要遇上甚麼風浪,能安全完成主顧交待的差事。
翠兒和我一起去的!”黃六子攬着妻子肩膀的手臂,抱得更緊了些。
黃氏妻亦跟着點頭附和:“是,我們一起去的五通廟。我在神前許願,求他保佑夫君一路平安,能早早地完成差事,回家裡來,不要再常去外面與人賭錢。”
蘇午看向赤龍真人:“五通神信衆廣泛,不拘男女。
但眼下師父從河中打撈出的屍體,卻俱是女屍。
除了老廟祝外,我們現下還未見過其他男丁在五通神前許下願望,最終‘還願’而死的案例——緣何會如此?
是因爲唯女子能孕養胎兒嗎?
那五通神——或者是五通神背後的甚麼存在,藉助方圓百里之內,尚處於育齡期的女子身,孕育願力與骨血精氣結合之物,而後通過‘閩江’將這般物什彙集了起來?
它最終在圖謀甚麼?!”
“苦心積慮佈置下這般圖謀——可以想見,五通神背後站着的不會只是一個厲詭,更有人在謀劃佈局這一切!”赤龍真人冷笑連連,“此事與天威道壇必定關聯甚深!
現下我們掌握的線索還是太少,
僅憑當下個案情形,難以推定‘五通神’及其背後存在的真正圖謀。
黃六子先前告知老廟祝,請其代爲向天威道壇稟告消息,派‘紅頭師公’來爲那幾個淹死的勾欄女子超度——今時老廟祝隨死,請天威道壇‘紅頭師公’這件事卻不能就此中止。”
赤龍真人擡眼看向黃六子:“一般時候,老廟祝都是如何向天威道壇傳遞消息的?”
“也是請往天威道壇所在大城去的可靠船工捎去消息,以及請師公做法事的禮金。
我知道金溪村的趙吉、陳氏兄弟都曾幫老廟祝捎過消息。”黃六子連忙回道。
“好。
明日就請可靠船工往天威道壇捎消息去,
告訴他們廟祝被剜心而死、二十餘個有了身孕的女子接連投閩江身死之事,請他們過來做法事,某要看看,這些‘同道們’能玩出甚麼花活,
對此作何解釋?!”赤龍真人眉毛怒張,向蘇午問道,“鼎陽,你覺得接下來還須做什麼?”
“聚集周圍各村裡正、村老,請他們辨認那些女屍歸屬。
統計近一個月來,各村爲‘五通神’敬獻香火的人數,編制名冊,將其中育齡女子單獨列出來,看看其中有多少人懷有身孕?
接下來,
還須請師父巡遊各村,爲各村村民‘義診’,藉機辨認那些懷孕女子腹中究竟是孕育着真‘胎兒’,還是‘願力種’?!
就那勾欄女子淹死江中的事情來看——閩江蘊有恐怖詭異,一定要嚴詞告誡各村百姓,尤其是懷了願力種的女子,切不可往閩江邊上去。”蘇午向赤龍真人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