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不能問些刁鑽的問題,如果讓對方陷入難堪局面,結果肯定很糟糕。
這跟我之前去維納斯那次的情形相反,那次我是去表現的,因爲我面對的是一個書法的門外漢,這次我們是要讓對方充分表現,因爲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在詩書畫上頗有造詣的人。
中醫上講異病同治,就是說不同的病,可以用相同的辦法來治療,只因爲這兩種疾病雖然外在表現出的症狀不一樣,但病根卻是一樣。我覺得道理就是這樣。
在維納斯我表現的是永字八法,那是寫好楷書的訣竅。這次我請教的問題是,國畫中書和畫的關係問題,我們古代的文化具有濃郁的特色,往往詩書畫不分家,詩中有畫,書中有畫,畫中有詩,畫中有書,很多大家都是詩書畫三絕,因爲這三者之間是有共通的奧妙之處的。
我問得問題是如何用書法的筆法來作畫?一般人聽到這個問題,自然茫然,那是因爲他們不瞭解傳統文化,但李安邦肯定懂我在說什麼。
果然不出所料,我這個問題激起了李安邦極大的興趣,連聲說這個問題問得好,問得有水平!可見問問題,也可以顯示出一個人的水平來,沒水平的人只會問些膚淺的問題。
李安邦似乎在這方面很有心得,而且他似乎也很迫切地想要別人瞭解他所悟到的箇中之道!
李安邦從明代三才子之一的徐渭,講到清代揚州八怪之首的金農,一直談到近代的大家齊白石。縱古論今,如數家珍。
我自然對這幾個書畫家也是有些瞭解的,徐渭是鬼才,詩書畫三絕,是潑墨大寫意的開山鼻祖!齊白石曾經說過,如果能一睹徐渭的風采,他心甘情願給徐渭磨墨理紙!
金農也是奇才,飽覽詩書,學富五車,五十餘歲纔開始學畫,卻成一代宗師!齊白石的時代離我們最近,相信很多人都聽說過這位頗富傳奇色彩的國畫大師,看過他畫的花鳥蟲魚和蟹黃!
否則我也不敢提這些問題。但聽了李安邦的談論,卻讓我又有新的啓發。可見他並非是在那裡吹噓賣弄,確有真才實學,不是誇誇其談,而是言之有物!
見我們都聽得興味盎然,李安邦談興正濃。
從藝道,轉而有談到了人道。
他說我們國人喜歡爲難自己,尤其是古代人,比如書法,明明用硬筆寫字更容易,偏偏要用毛筆,毛筆是軟筆,寫字不如硬筆簡單!人人都可以用鋼筆寫字,但拿起毛筆試試看!
明明從左往右寫更容易,我們古人偏偏要從右往左寫,明明橫着寫容易,偏偏要豎着寫。我們古人處處都在爲難自己,從書法裡可窺一斑。
但是,正是因爲這些爲難自己的種種,練就了國人一身過硬的以柔克剛的道家功夫!練書法首先要把內心的火氣壓下去,如果火氣壓不下去,也不可能練就一手好書法。因爲毛筆軟,急了就寫不了。
換言之,如果練就了一手好字,那
這個人的性情修養也就上去了。爲人處世也就能進退有度了。
李安邦說他去年在故宮養心殿裡看到一副《九九消寒圖》,那就是古人磨鍊性格的見證!
他說到這來,在座的除了我,都眨眼睛,不懂什麼是《九九消寒圖》?
見我笑了,李安邦也笑,對我道:“小沈,你懂書法,你就告訴他們什麼叫九九消寒圖吧?免得都是我一個人在這裡演講似的!哈哈哈!”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我。
我放下筷子,摸着鼻子笑笑道:“九九消寒圖其實不是一幅繪畫作品,上面就九個字,每個字都是九畫,九個字總共是九九八十一畫!這是古人們磨鍊性情的方法之一,當然,也可以作練習書法之用。每天早上對照着圖上的字寫一筆,寫完那九個字一共需要九九八十一天。你們可能會問爲什麼就消寒圖?這是因爲要從數九寒天的第一天開始寫,全部寫完,正好寒冷的冬天也就過去了。所以叫它九九消寒圖。我們古代的先輩就是這樣從寫字從每件事上一點一滴地做起,慢慢練就一身以柔克剛的道教功夫!”
我講完後,李安邦點頭笑了,李煜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似乎不知道古時候的人們還會做這種事,黎姿笑着說古人們很有趣!
“對於急性子的人,確實是個磨礪性情的好方法,”周映雪笑看着大家說,“今年數九,我也來學學古人們的方法!”
李安邦對周映雪哈哈一笑道:“我看周總性情溫和,倒不需要這種方式!如果想習練書法,這倒是個很不錯的方法!”
“對了,沈先生,”李煜笑看着我問,“那九九消寒圖上九個字寫的是什麼呀?”
聽他一問,除了李安邦,大家又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其中風字是繁體字。”我摸着鼻子笑笑道。
我一直覺得古人比我們現代人懂情趣,這種磨鍊性格的方法本身就很有情趣,這句話就更有情趣。就像那次我跟唐宋在博古大市場上意外獲得的那方臂擱一樣,臂擱這東西本屬於文房雅品,它上面那句“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我尤其喜歡!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黎姿問我說。
“這句話的字面意思大家心裡肯定是明白的,是讓亭子前的柳在冬天裡好好保護自己,等待春風!”
黎姿聽了後笑說:“這句話好有味道!李董,你說呢?”
李安邦點頭笑道:“這話是勸慰年輕人的語氣,語重心長,而且十分委婉。要現代的人來說,恐怕就沒這份味道了!拿唐詩宋詞跟現代的流行歌曲一對照,就知道什麼是情趣了!”
我點點頭。
當沈默和周映雪在Q市入住的五星級大酒店宴請Q酒業集團的董事長李安邦和副總李煜時,海都彩虹路上,一個二十二三歲身材曼妙、長着一張好看瓜子臉的女孩騎一輛男式電動車在街邊飛馳。
到了彩
虹小區大門口,電動車拐了個彎,直接駛入了小區。
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小區八棟的樓下。
電動車徐徐剎住車,女孩從車上下來,把電動車推到邊上,用鎖鎖好後,徑直走進了單元門口。
乘電梯上樓,來到五層,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一條憨態可掬的沙皮狗蹦跳着迎了上來,圍着女孩的雙腿前前後後地轉悠,歡快地搖着尾巴。
“餓了吧?兒子!”張娜邊往屋裡走,邊低頭對狗笑笑,“一會兒我給你弄吃的!乖乖聽話!”
進臥房換了身家居服出來,張娜開始給狗狗搗鼓吃的。
然後她一屁股坐在沙發裡,點了支女式香菸吸着。沙皮狗在地上的狗糧盆裡吃東西。
張娜環顧左右,總感覺房子比以前寬出了好幾倍!她知道,那是因爲沈默出差去了的緣故。
她感到有些神疲力倦,便仰躺在沙發上,心裡頭又琢磨了一會兒下午在咖啡店會面的那個女人最後說的那句模棱兩可的話,她到底是接還是不接阿狸的雜貨店?難道嫌轉讓費貴了?
對於張娜而言,那筆轉讓費根本不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店子轉給別人!
阿狸的雜貨店從裝修開始,她向裡頭投入了多少錢和心力,這筆轉讓費已經是她能給出的最低數目了!
“不接拉倒!”張娜嘟囔了一句道,“我就不信所有人都是有眼無珠!”
驀地發現憨豆在她腳邊拱來拱去的,張娜擡頭看了一眼對面地上的狗糧盆,裡頭的狗糧沒動幾口。
“嘿!”張娜氣得坐直身子,用腳推開了沙皮狗,“你嘴還長價了你!馬上去把飯吃光光,否則老孃對你不客氣!”她伸手朝那狗糧盆一指,威脅沙皮狗說。
那沙皮狗怕她,只好掉頭朝那狗糧盆慢慢走去,邊走還回頭,用一副幽怨的目光看着張娜。
“都是你爹慣你的臭毛病!”張娜怒視着憨豆道,“還非得往裡頭夾料你才肯吃了!”
沈默極疼愛這狗狗,平時很少直接純喂狗糧給沙皮狗吃,總要往裡頭拌些調味品。比如燕麥啊,雞蛋啊,甚至牛奶牛肉的!長此以來,這才把憨豆給慣壞了!現在沒那些調味品,狗糧它都不吃了!
旋即張娜又嘆口氣,心中不免悲傷!
低頭吸了一支菸後,她擡頭看着憨豆:“兒子!如果我和你爹分開了,你願意跟着誰?”
憨豆擡頭看她一眼,掉了個頭,似乎在避開張娜的目光,嘴裡吃得也似乎沒滋沒味的。
“我知道,我知道,”張娜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下巴擱在膝頭上,不無傷感地幽幽地說,“你肯定願意跟你爹!我張娜是混得有多失敗呀,連你都不願意理我!”
說着她目光下垂,就那樣坐在抱膝坐在沙發上出神。過了一會兒,她擡頭又對憨豆說,“你猜猜,兒子,你爹現在在哪裡瀟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