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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淺淺怎麼樣?”
沒錯,這便是老爺子開口的第一句話,而我的回答是,“啥?”
他微微一笑,並沒有理會我茫然、困惑、呆滯等等融於一體的複雜表情,而是繼續自顧自的講述着,
“你知道爲什麼我們就住在學校職工大院裡,卻依舊要讓她住學校宿舍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而是繼續靜靜的聽着老爺子的講述,
“淺淺她從小性格就分外孤僻,這也怨我,我不該在她天真爛漫的時候,便將看書這種習慣強加與她,我記得有一次,那大概是在學前班的時候,她是委屈的哭着回來的,我看着她哭,心都碎了……”
“……她奶奶從小就溺愛她,一見自己的心肝哭得這麼傷心,就要拉着她去找老師理論,我那時候也很氣,但還是保持着相當的理智,我拉着她的手,問她爲什麼哭,你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嗎?”
我當然了不知道了,於是便搖了搖頭,
“她問我,天空是藍色的,還是彩色的?”說完,老爺子看着我微微一笑,“小樂,你說,天空是什麼顏色?”
“天空的顏色……”我沉思了一下後,給了個不確定的答案,“天應該是沒有顏色的吧,在莊子的逍遙遊裡,有這樣一句‘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而且,根據現代的天文學的觀察,天也只不過是個相對概念。”
聽了我這是是而非的回答,孫老爺子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天是彩色的,一如孩子的內心世界,就應該是朦朧、夢幻、善變的,我們不應該過早的給他們的世界,塗上現實的色彩。’這話是淺淺她幼兒園老師給我的信上說的。”
“先是我給她寫了封信,在信裡,我查找了中外的許多典籍,而且還從科學的角度來分析了爲何我們所看見的天空是藍色的,最後,我還在信上署下了工作單位和姓名。”
說到這兒,他搖頭失笑着,
“不得不承認,那時候我是有想用大學教授的身份去羞辱她,替自己孫女出氣的想法,後來她給我回了一封信,信上就只有一句話,就是剛纔那句話,我接受了,並給她回了一封道歉信。”
“然而,是我高估了這位老師的品性,她拿着我的道歉性得意洋洋,從此,這封信便成爲了她的談資,在課堂上,在學校裡,在任何能夠提升她名聲的地方。”
“我是在兩個月後才發現她變得沉默寡言的,”孫老爺子嘆息了一聲,“你能想象嗎,當你在上學時,你的老師總是在全班,乃至於全校的同學面前,說你家長是怎樣怎樣的不如自己,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我順着老爺子的假設條件,將“家長”改成“老媽”換位思考了一番後,我竟然變得有些怒不可遏。
若是現在,我必然會和老師大打出手,如果是在我幼年,我估計會厭學逃學,變得沉默孤僻。
“心理學上講,一個人的性格形成時期有兩個,一個是衆所周知的青春叛逆期,而另一個,便是三到六歲這段時期。”
“三歲以前,孩子就像才破殼的雛鳥,他們只會在巢中,三到六歲,便是他們第一次獨立嘗試接觸外界的時候,世界的一切對於他們都是新奇和有趣的,他們應該通過自己的接觸,逐步的去了解,然而,我錯在過早的將淺淺的世界定格。”
“後來她一直孤僻着,我們很多次都鼓勵她多出去走走,多認識些朋友,然而,她總是會不厭其煩的離家,在圖書館靜坐一天,這種行爲,在她十四歲的時候尤爲明顯。”
“她一直都沒有朋友,我很爲她擔心,人是一種社會性動物,他們需要獨處,但更多的時候,是三五成羣的,然而淺淺……在大學之前,從來就沒有邀請過同學朋友來家裡。”
“知道爲什麼即便離家這麼近,我也要將她送到學校宿舍了吧。”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了。
“你是淺淺的第一個異性朋友……她十九歲,只比你大四個月,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們是朋友,我會注意的。”我看着孫老爺子,表情嚴肅,語氣認真。
老爺子低着頭微微一笑,
“我只是希望淺淺能夠有朋友,能夠開心,希望你們也能夠用真心去待她,至於其他的,那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老了!”
我舔了舔嘴脣,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書房門的被敲響了,門外傳來了孫奶奶的慈祥的聲音,
“老頭子,飯好了,就不能讓小樂吃了飯再談嗎?”
“哈哈!”孫老爺子哈哈一笑,“走,吃飯。”
我笑着點了點頭,跟在孫老爺子的身後,走出了書房,而這時候,姐姐和學霸少女正坐在沙發上,捧着手機專心的玩兒着。
……
“淺淺,左邊左邊啊!”姐姐咋咋呼呼的聲音老遠都能聽到。
“哎呀,聽見了,你別趴着,跑起來。”學霸少女不停的劃拉着屏幕,雖然語氣急促,但音色卻十分的溫和。
“對面是個狙擊手,站起來會被狙的。”姐姐控制着人物在草叢中潛伏爬行。
“我開車過來,你準備上車。”孫覺淺的聲音依舊不急不緩,“等會開車過去碾他。”
……
我有些無語的笑了笑,不動聲色的用餘光看了看孫老爺子,對於孫覺淺玩兒手機,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反而還一臉的笑容。
除了有了朋友,她又有了玩遊戲的興趣,這很好。
“倆閨女,快來吃飯,吃了飯再玩兒。”
“馬上馬上,已經還剩二十二個,就快吃雞了。”
“吃什麼雞啊!”孫奶奶不懂這些,“桌上就有白斬雞,你們趕緊來吃吧。”
“奶奶,你們先吃吧,我和顏顏再等會。”
“嗨,這孩子,現在不看書了,倒玩起了手機。”
“我說老太婆,你就少說兩句吧。”
“我這說孩子你還不樂意了。”孫奶奶白了孫老爺子一眼,轉身便又進了廚房。
孫老爺子微微一笑,也跟着走進了廚房,隨後廚房裡便傳來了二老的交談聲……
孫奶奶:“你拿酒幹什麼?”
孫老爺子:“喝一點喝一點。”
孫奶奶:“喝什麼酒呀!”
孫老爺子沒有回答,而是笑眯眯的提着一個粘土陶罐走了出來,對着我舉了舉,
“這可是好東西,今兒我們爺倆喝點?”
“你這老頭子,人家小樂還是學生呢,你這怎麼爲人師表的。”
廚房裡又傳來了孫奶奶的聲音。
孫老爺子哈哈一笑,走到我身邊,指着廚房小聲的說道,
“別理她,這老婆子,年紀大了,話也多。”
這我能說什麼,不可能附和吧,便只得尷尬的一笑,
“孫爺爺,您和孫奶奶的感情可真好。”
“四十四年了,我十九歲娶的她,”孫老爺子取了兩個玻璃杯,一邊倒着酒,一邊笑着說道,“那時候她比淺淺還小,穿得也土裡土氣的,可我就是不知道爲什麼,看見她就覺得,她就是我們老孫家的媳婦,然後她就真成了我們老孫家的人。”
說完,孫老爺子便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你這老頭子,還沒喝酒就糊塗啦,沒事兒在孩子面前瞎說什麼呢,一天沒個正形。”
“你看,她還害羞了!”孫老爺子坐在首位,指了指旁邊的位置,示意我坐下,然後輕輕地抿了一口,“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對國家的前途和自己的命運都十分的迷茫……”
孫老爺子一邊喝酒,一邊對我傾述着,從他的少年時代,講到了青年時代,然後又是中年時代……
在他的講述中,我似乎看到了生命的波折起伏,那原本讓人捉摸不透的前途和命運,竟然會在回顧的時候顯得如此的清晰,一切都像是早有定數,卻又毫無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