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嘉的改變,讓很多人嘖嘖稱奇,唯獨葉華不怎麼意外,別說是皇子,哪怕是皇帝照樣改造成普通人。
只要不想死,就會千方百計,尋找方法,讓自己活下去,作爲萬物之靈,人的智慧不可能比不上野獸,更何況還是一個頂尖的大才子。他不缺智商,缺的只是方向和推一把的動力,如果把嚇死人的詩才放在陰謀詭計上面,真不知道未來的李後主會變成什麼樣子?
倒是周娥皇,她整天以淚洗面,痛哭流涕。
堂堂龍子龍孫,居然要靠着賣唱換飯吃,千金難求的詩詞,只能換來包子饅頭,殿下太不容易了,大周太狠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娥皇的住處多了一把琵琶。
想到和丈夫琴瑟和諧的好日子,她悲從中來,在月下,信手撥弄,把滿腔的悲苦都傾注在一曲琵琶當中。
端的是如怨如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院子外面,就有三個人在聽着。
符三抱着滾滾,第一個離開,趙二等了一會兒,也搖頭要走。唯獨葉忠,他的眼圈都紅了,這麼好聽的旋律,天籟之音,你們怎麼捨得走?
他一把拉住了趙二,黑着臉道:“你,你就不想幫幫她?就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
趙二用力甩開葉忠的手,不客氣道:“你怎知沒幫她?不然,你以爲琵琶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這個……你,你送給她琵琶幹什麼?”
趙二道:“不是我送的,是三姑娘送的。”
葉忠搖頭,表示不解。
“她的丈夫賣唱,身爲妻子,假如真的情深意切,海枯石爛,就該一起分擔。你沒有見到,街上不少夫妻一起賣藝的嗎?”
“什麼?”
葉忠炸了肺,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讓周娥皇這樣的女神,去彈琵琶賣藝,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女神啊,若是拋頭露面,還不夠人糟蹋的呢!
你們的心怎麼就那麼黑!
趙二很是不以爲然,“卓文君還能和司馬相如一起賣酒呢!周娥皇有點心思就該明白,師父只是想磨鍊他們,而非作踐!可惜啊,她還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捨不得臉面,跟丈夫同甘共苦。不過也好,足以證明什麼神仙眷侶啊,天作之合啊,都是騙人的。所謂兩情相悅,也不是那麼可靠……葉忠小朋友,你就不要色令智昏了……哈哈哈!”
趙二大笑着離開,葉忠氣得切齒咬牙,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初戀失敗了……這是件很讓人無語的事,他希望女神完美無瑕,對丈夫不離不棄,生死相隨,反正故事上都這麼寫的,問題是這樣的女神,永遠都不會是他的。
但換個角度呢,女神變了,他似乎有機會了,可女神也從神龕上下來了,不值得頂禮膜拜了……這是個很讓人揪心的悖論,葉忠想來想去,還是等着老太太塞給自己一個媳婦算了,省心!
……
李從嘉已經在工地賣唱半個月了,他的聲音沙啞了一些,可唱起小曲更加有韻味,這叫雲遮月!
只有李從嘉清楚,什麼叫韻味,不過是把一腔悲苦唱出來罷了,這感情對了,自然就有味了。
老天待自己何等不公!
幾乎在一夜之間,什麼都沒有了。
父親兄弟,故國家鄉,連枕邊人都沒了,這就是絕境吧!
下午時分,他靠坐在一棵楊樹的下面,從懷裡默默掏出了一個佛頭,這是一個黑陶的佛頭,按照釋教規矩,佛尊具足三十二相,只有觀想完整的佛像,才能生清淨心。因此當看到有人只擺着佛頭一類缺損的佛像,就表明他沒有從心底裡敬佛,禮佛,根本是玩假的。
李從嘉小時候就出入寺廟,他博覽羣書,甚至能背誦上百部經文,他當然懂得禮佛的規矩,奈何大周境內,佛門遭難,想找個完成的佛像都沒有。
這個佛頭是他花了二十文換來的,足足是兩天的飯錢!
“我是落難皇子,爾爲落難佛陀,同病相憐,形影相弔。但願你能保佑我脫離苦難,到時候我願意重修廟宇,再造金身!”
李從嘉向佛頭祈求,這是他每天都會做的事情。
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因果,報應不爽,瞧着吧,那些害自己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漫天的神佛,不會放過他們的!
“你覺得佛祖會替你報仇嗎?”葉華抱着肩膀,靠着柳樹,笑呵呵道:“大才子,世上哪有神佛,土偶木梗,欺人之物而已!”
“哼!爾心中毫無敬畏之念,久後必然承受果報!”
葉華淡然一笑,滿不在乎,“但願神佛能靈驗吧!”
“李從嘉,你可知道令兄在幹什麼?”
李從嘉沒有說話,但是耳朵卻豎了起來。
“他把查抄幾個兄弟府邸的所得集中起來,差不多有一百萬貫,全數拿來招兵,他還下令,要求每十戶,進獻戰馬一匹!”
李從嘉聽得傻了,大哥這是幹什麼?殺了兄弟們還不夠?連家產都拿走?還逼着老百姓進獻戰馬,他們拿得出來嗎?
這不是胡來嗎?
“令兄聚集了十萬精銳,戰船千艘,水陸並進,圍攻吳越!”葉華道:“你覺得戰況會怎麼樣?”
李從嘉如何知道,身爲南唐皇子,他當然想南唐能贏,可大哥倒行逆施,橫徵暴斂,只怕是輸多贏少吧?
“哈哈哈,你不用擔心,令兄打得很順手,吳越丟了地盤,損失了人馬,還交了二十萬匹絲綢,納貢稱臣,李弘冀打了一個大勝仗!”
葉華笑道:“你知道令兄打勝仗之後,又幹了什麼?他繼續出兵,襲擊荊湖,很走運,他又贏了,周行逢手下兩員大將,還是他的結拜兄弟,都被你大哥殺了!”
“而且還不止如此,你大哥又幹掉了李景達!”葉華忍不住道:“他的很厲害,居然能在我的眼皮子下面殺人,他把我的一條狗給殺了!”
葉華的語氣很輕鬆,卻難掩憤怒!
當初他抓了李景達,爲了馴服那傢伙,砍了他的耳朵和腳趾,把他踩在腳底下……李景達走投無路,選擇了屈服。
這幾年間,李景達屯兵楚州,收買拉攏南唐文武,用盡了挑撥離間的手段,弄得李弘冀非常狼狽。
正是因爲他的牽制,使得李弘冀遲遲沒法當上皇帝。
不過李弘冀也的確夠厲害,他在葉華手裡吃虧,可是面對叔父,卻遊刃有餘。李弘冀殺了一位和李景達有往來的南唐大將,然後放這位大將的兒子逃走,跑到了李景達的手下做事。
整整兩年時間,那小子先是當從馬直,接着升爲指揮使,都虞侯,日夜守護着國主的大帳,忠心耿耿,一點差錯沒有。
李景達被感動了,他把自己的安全都交給了這個人。
可就是這個年輕人,他半夜時分,潛入軍帳,揮刀割下了李景達的腦袋,鮮血將牀榻都浸透了!
“那位老臣是故意求死的!”
葉華的一句話,讓李從嘉懵了,完全聽不懂。
“那個老臣是南唐的忠臣,對你們李家,死心塌地!”葉華輕笑道:“他讓令兄殺了他的全家,又把他的兒子放出去,潛伏在李景達軍中,逐步獲得李景達的信任,然後再殺了他!爲南唐去了一個心腹大患!李從嘉,你可有什麼感動嗎?你不想寫首詞紀念?”
“我,我……”李從嘉囁嚅了兩聲,最後卻低下了頭,默默無言。
他覺得完全迷茫了……兄長弒君奪權,殘暴不仁,又興起刀兵,橫徵暴斂,無論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臣子,好兒子,好皇帝!可,可爲什麼,有人願意不惜以滿門爲代價,去刺殺自己的叔叔李景達?
對了,還有自己的叔叔,他受了父皇大恩,爲什麼要投靠大周,背叛南唐?以李景達的所作所爲,死了也是正好!
可,可大哥用了一位忠臣滿門的性命,去刺殺叔叔,換了他的一條命,又讓人惋惜心痛,覺得不值得……
父子、兄弟、叔侄……大唐的朝廷到底是怎麼了?
李從嘉無語問蒼天,沉重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碾壓着肺泡裡面爲數不多的氣體,讓他有種窒息的衝動。
就好像是魚,被撈上了岸,只能等死……這一切的背後,都有一隻手在操控着,沒錯,就是葉華!就是大周!
真正的仇人就在眼前!
李從嘉的眼睛冒出了火焰!
“不錯……”葉華笑着,“你的眼神有了恨意,這很好,不過還不夠,光靠這點恨,是沒法統領李景達留下來的幾萬人馬,你要變得更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