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氣紅了的、塗滿脂粉的臉看上去竟然有些似曾相識。
我皺起眉頭努力在紛紛擾擾的腦中思索。
“我們家小飛都成這樣了,你還不放過他,世上什麼樣的男人沒有,你爲什麼偏偏看中他”
聽着女人的話語,即使我是一個傻子也能想起來了,站在眼前的這個女人就是楊小飛的老婆,只不過那天我見到她的時候她的懷裡還抱着一個孩子。
“啊,你誤會了......我是來看我一個同事的,她剛剛割了大動脈,喏,正在搶救室裡呢。我根本就不知道楊小飛在這裡。”我連忙站起來,指了指關閉大門的搶救室,解釋道。
女人臉上緊繃的線條像是鬆開的琴絃,挑起的眉梢也落下來,她有些尷尬地看看我,話語也沒有剛纔的利落。
“你......真是來看你同事的”她遲疑一下,還有些不相信似的,問道。
“當然了,如果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楊小飛就住在這個醫院裡,楊小飛是在這裡嗎”我連忙說。
“喔......”雖然女人臉上緊張的神情放鬆了,但卻依然充滿濃濃的火藥味,她伸出食指指着我說:“我可警告你啊,你不能打我們家小飛的主意”
“不會的,真的不會的。”我連忙說:“你放心,我和楊小飛只是同事關係,我們沒有摻雜任何不好的關係。而且我也要結婚了我們只是朋友而已。”
“真的你不騙人現在沒有幾個人說實話了”女人瞪着描畫成黑黒大眼眶的眼睛,戒備心依舊十足。
“真的我沒有騙你”直視她的眼睛,坦誠說道。
“也是,我也納悶我們家小飛也太有魅力了,連公司白領都給他當小三了。還真是這個世道女人不值錢了嗎就下賤到這個地步”女人突然撲哧笑了,咧着血紅的大嘴笑得很是得意開心。
我卻驀地被她的話給氣噎了。這是什麼人啊怎麼說話呢如果不是考慮她是楊小飛的老婆,我真想跟她理論理論。
女人看出我臉上的神色不對,連忙用手捂着了嘴,眼睛裡竟閃出一絲調皮來。
“嘻嘻,我沒文化,說出的話不好聽,你跟小飛沒那關係就好,如果你們真有那關係,也瞞不了我,老孃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我告訴你,我看男人是一看一個準,別看都穿的人模狗樣的,肚子裡的花花腸子藏得可深了。”女人翕動着雙脣,竟毫無遮攔地說起來。“我們家小飛可不是這樣的男人,要不然,我也不會跟他,是不是”
我倒是覺得這個女人挺有意思了,暫且忍下她言語中的粗魯,蠻有興致地聽她洋洋自誇。
“你信不信別看我沒有你們這些文化人有文化,但對於男人我覺得比你們在行,哎,你男人是幹什麼的對你好不好”她用胳膊戳了我一下,大大咧咧問。
她問的問題戳到了我的痛處。我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呆呆地愣住了。
我男人唉,我有這麼好的命嗎我生命中有男人嗎如果硬要扯上一個,那就是阿南了。
阿南對我好不好呢
感覺還不錯,可是,不錯就是好嗎我們仿若是剛剛認識的朋友,互相之間試探着,像拿着竹竿測試井的深度一樣,現在還沒測到底呢。我又想起剛纔打給他的那個沒有接聽的電話,以及好多好多關於他的未知的事。
“呃,”看着女人近乎獵奇的眼神,自尊心不允許我表露出真實的意思,我略一沉吟,回答:“他是跑銷售的,現在幹到副經理了,是我以前的同事,人挺優秀。”
“哦,”女人點了點頭,眼中閃爍着一抹羨慕或者是另一種意味的光芒,高聲說道:“都是文化人啊,還當官呢,現在凡是當上點官的,可都不靠譜啊,說來說去還是我家小飛好。等有機會見到他,我幫你看看,這個男人到底對老婆忠不忠,心裡有沒有她,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我想她說完這些話該離開了,畢竟我們不是太熟,況且我不想經受她目光的審視,她的目光是那麼肆無忌憚地掃射在我的心上。我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好像能看透我的內心,能掌握我的一切。而且剛纔她說的話也不是太友好,這都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我盼着她能離開,但她的腳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一動不動,而她的目光依舊在我身上逡巡。
“真看不出來,你找了個經理。”她心中似乎還有些情緒沒有發泄出來。
“呃”我心中有反感卻不好意思表示出來。
“看來還是上學好,最起碼能找個好男人不過我們家小飛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了,可惜也沒撈着上大學。”
對於這個女人真誠而又淳樸的表白,我實在不忍心去責怪她,但又不想讓她繼續坦誠地嘮叨下去,必須要轉移話題了。
“呃,我聽說過楊小飛住院的事,只是沒想到在這個醫院,前些天我見他還挺好的,怎麼會突然住院呢到底是怎麼回事嚴重嗎”
剛剛還對我評頭論足的女人就像被當頭一棒,只見她稍稍上翹的嘴角突然就抽動起來,眼裡也有了水樣的東西。
“我,我命苦啊”
“怎麼了難道,真的很嚴重嗎”我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連忙問道。
“嗯,”她像個孩子樣重重點下頭,而頭部和雙肩抖動起來,“我......我也不知道,一開始,我想反正是老毛病了,該吃藥吃藥,該打針打針,可在家門口的小門診打了一個星期的藥也不見有效,後來成天的喘不上氣,來到醫院,醫生就不讓走了,說,必須要住院,得及時治療,要不然就沒命了......你說,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哇我還有一個不到兩歲的娃,我們娘倆該怎麼活呀”一串串晶瑩的淚珠順着紅紅的眼眶滾落下來,女人哭喊着,泣不成聲。
“啊這,也許沒有這麼嚴重的,現在醫療條件很先進,肯定有辦法的。”看着她難過的樣子,想象着楊小飛這樣柔弱善良的人竟有着如此不幸的命運,我也忍不住悲從中來。
“不,你不懂,”女人難過地搖搖頭,說:“哮喘犯起病來都是能死人的......再說,這個病主要靠養,靠砸錢,我們家這種情況,哪來的錢自懷上這個孩子我就不工作了,全家就靠小飛那點工資,要交房租、水電費,一日三餐還有莉莉的奶粉錢,從月頭到月底,根本就存不下錢......而且住院費太貴了,就是有點錢也不夠塞牙縫的。”
我難過地聽着她哭訴,難過地看着眼淚沖刷着她的臉頰,在這種情況下,我能說什麼,我又沒有錢,既然幫不到他們,任何語言都沒有意義。
楊小飛,我想起他那瘦弱的身軀,他那裝滿了藥瓶的口袋,我就痛苦地不能呼吸。曾經我對他有過短暫的不能再短暫的愛情,如果那也叫愛情的話。曾經我把自己這顆脆弱的小心臟停留在他並不寬闊的心靈港灣,甚至還對未來有着美好的暢想。
現在他躺在病牀上,我能幹什麼
“你沒想點別的辦法比如跟親戚借點。”沉默驅使着我不得不說些毫無意義的話。
“沒有辦法......都是窮人,一家三代連個富親戚都沒有,即使有,人家現在躲都躲不及。”女人悲哀的搖搖頭,說道:“小飛的媽媽倒是嫁了一個有錢的人,可是在家裡一點地位都沒有,我給她打電話了,說,不管怎麼說,小飛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總不能不管他的死活吧,她就哭,除了哭什麼忙也幫不上。”
“那......楊小飛的爸爸呢”
“哎,自從離婚之後,他爸就不再管他了,現在在哪裡都不知道,還不知是死是活。”
女人垂下頭,沉默了。
我替她和楊小飛難過,我搓搓手,試探着問:“那楊小飛的病到底得需要多少錢”
“無底洞,十萬八萬的也不一定能行。”
“啊,這麼多”我被嚇着了,張大了嘴。
“這話我也許不該說,但實在是沒辦法了,你跟小飛也算是同事一場......而且,作爲女人,咱也不藏着掖着的,我看出來了,他對你跟別的女人不一樣,衝着這層關係,你能幫他就幫幫他吧他這麼年輕,人心眼又好,不能這麼早就去見閻王爺”
我真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會說的這麼直白。
而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能跟她一樣的大度。
我心中涌起一陣感動。
放棄楊小飛應該是我今生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
可是,我沒有辦法救到他。
“我知道是難爲你了,我這人說話也不中聽,你肯定在心裡怪罪我。可是,我太愛他了,我知道你可能還爲那天晚上的事生我的氣,如果真是這樣,我給你賠罪,給你磕頭。我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是個粗人,別看我平常對小飛很厲害,但我真的很愛他。在這個世上我不能沒有他”女人對着我一咧嘴,擠起眉眼,像一個受到委屈的孩子,竟肆無忌憚地在我面前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