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受制於人,李凡心中雖驚,嘴上卻毫不示弱。
同樣問道:“逆行舟?”
眼睛緊緊盯着邋遢男子肩頭,外表看上去已經煥然一新的木舟。
邋遢男子啞然一笑,將李凡放開。
“不愧是守丘公弟子,見識果然不凡。”竟是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大大方方承認了手中寶物的身份。
“守丘公……”李凡在心中默唸着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腦海中先後閃過諸多畫面。同時李凡也察覺到了自己身軀的異常之處。
當進入這副畫後,再回憶往昔,不知爲何居然沒有了過去那種顱內刺痛之感。似乎可以盡情的瀏覽往昔的記憶。
但心中冥冥的直覺又告訴李凡,如果這麼做,下場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強烈的矛盾感,讓李凡本能感覺到了此地的古怪之處。
見李凡沉默不語,邋遢男子也不惱怒,而是換了個問題:“既是守丘弟子,應當是看不上我這逆行舟的。小兄弟又怎麼會來此處?”
“我還以爲,這輩子不會再見到其他人了。”邋遢男子有些唏噓的說着。
李凡注意到,雖然他渡讓了大量的生機進入畫中,但似乎全都被逆行舟吸收殆盡了。而身爲逆行舟主人的邋遢男子,卻沒有分到半分半毫。依舊是先前的模樣。
面相雖是中年,卻透露出難以言喻的死氣。
體內孕育着大量生機的李凡,自然對生機感應無比敏銳。
保持沉默的這段時間,他終於確信,眼前的邋遢男子並非是真實存在的生靈。而只是類似於一道投影之類的存在。
不過李凡倒也沒有因此掉以輕心。
畢竟邋遢男子剛剛表現出來的實力,着實有些可怕。僅僅是虛幻的投影,就有如此壓迫力。很難想象邋遢男子全盛時期究竟是何種境界。
“長生大道,守丘弟子。”
“這莫非就是我體內無窮無盡生機的來源?”李凡隱隱約約間回憶起了更多。
既然對方並沒有表現出特別明顯的敵意,李凡就打算得寸進尺,試探更多。
他沉聲道:“先生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守丘弟子,如何就不能覬覦逆行舟這等寶物了?逆轉光陰,這是何等的機緣造化!未必不在長生大道之下!”
邋遢男子聞言,有些詫異的看向李凡。
隨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釋懷一笑。而後竟直接將懷中木舟扔了過來。
“守丘公定然是身陷【永寂虛界】之中,故只傳道統、無瑕教徒了。這逆行舟,你且觀之。看看是像你想象的那般神異麼?”
對方既然敢扔,李凡就敢接。
至寶逆行舟在手,仔細觀摩起來。
似乎是感應到了李凡體內的無盡生機,寶舟愈發貪婪的、如同黑洞般,試圖攫取着。李凡並沒有完全隔絕生機的傳輸,只是有意識的,繼續渡出絲絲生機細流。同時藉助這縷生機,感應着逆行舟內部的狀況。
他始終十分好奇,爲何這據說能逆轉光陰的寶物,竟和世間生靈一般,需要生機才能維持自身存在。
只不過巴掌大的木舟,卻似如山嶽般沉重。李凡也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將其把握。神思順着流淌的生機,進入寶舟內部。
發現逆行舟內裡的狀態,甚至比起外表還要糟糕。
觸目驚心的裂紋,遍佈寶舟的每一處角落,宛如一道道可怖的疤痕。透過這些裂縫,李凡隱約間看到了並不屬於這個時空的無數畫面。
李凡心中隱隱明悟,這並非是自己的錯覺。這些畫面也絕不僅僅只是虛像。若是不慎墜入這些裂隙之中,說不定真的會因此迷失在時空亂流之中。
避過這些極其危險的裂隙,李凡神思,嘗試鎖定整座逆行舟中的生機去向。
受到了遍佈的時空裂隙的影響,他對生機的感應也變得混亂起來。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最終弄清楚。
“逆行、逆行。”
李凡蹲下,輕輕用手撫摸着寶舟的甲板,若有所思:“雖看似是隻是物,卻實則是生靈。逆流而上,同樣需耗費自身壽元。甚至時光之力的沖刷下,耗費千百倍不止。而且,除了生機,似乎還要消耗其他什麼東西……”
李凡眯起眼睛。
在他的視角中,這艘逆行舟就像一位行將就木的老者。雖然竭力試圖通過吸取外界生機,維持自身苟活。但最多也只能做到勉強吊着一口氣。而且,還很難說,這樣的續命還能持續多久。
若非今日李凡來到此處,貢獻了一大波生機。說不得哪天,這驚世駭俗的仙家至寶,就要伴隨着這幅畫,悄無聲息的消失無蹤了。
“怎會如此?”
李凡心中難免有些失望。
本以爲找到了能夠逆轉光陰至寶的消息,卻不曾想到,這寶物竟然是被嚴重透支後的幾盡損毀狀態。
再三檢查了幾遍,確認這事實後,李凡意念從逆行舟中退了出來。
“如何?就算將這寶舟送給你,你會要麼?怕不是還沒回到目標時間節點,就已經溺斃在了時光長河之中了……”邋遢男子似笑非笑的說着。
卻沒料到,李凡根本沒有按照套路出牌,直接了當的說道:“要。當然是要了。”
“就算是即將破損的逆行舟,也代表着一次絕地求生的機會。就算成功的希望再如何渺茫,待到實在走投無路的絕境之時,卻也是唯一生機所在。”李凡神情嚴肅的說着。
邋遢男子愣了愣,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沉默良久之後,他方纔有些語氣幽幽地說了一句:“你說的,倒也沒錯。”
“若是軒轅宏當初有這番覺悟,也就不會將逆行舟就此放在這裡了。”
李凡聽到了熟悉的名字,當即順着對方的話問道:“軒轅宏……是否就是玄黃界中玄天王?他有昔日成就,莫非就是沾了這逆行舟的光?”
邋遢男子目露緬懷之色,微微搖頭道:“在我看來,軒轅宏之所以會走到那般地步,三分靠運、三分靠他自己的心性努力。剩下四分,逆行舟只佔了一半。至於剩下的一半麼……”
“山海漁場,功不可沒。”邋遢男子視線飄向畫外。
“山海漁場?”李凡先是一愣,而後方纔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應該就是釣魚池。
“不過,以山海名之,又是何意?”
恍惚間,無盡汪洋、連綿羣山的景象,頓時又躍入李凡的腦海之中。與山海異象共同出現的,還有無盡的光與熱。無數可能性被融化在熾烈之光中的景象。
似乎離完全恢復記憶更近一步了。
就在這關鍵時刻,邋遢男子卻又是一掌,按在了李凡肩頭。
將李凡從回憶的幻想中,拉回了現實。
李凡這才驚覺,自己在現實中的危險處境。
無論是玄黃界中的分身,還是大玄小世界中的本尊。
頭顱皆已經爆開。
甚至大半個身軀,都因爲那山海異象所帶來的震懾,而在逐漸由上至下的蒸發。哪怕是體內的“長生大道”,都無法阻止這種消失的趨勢。
若不是邋遢男子將他及時喚醒,恐怕再不過多時,李凡就會同樣變成、只是幻影一般的存在了。
“你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勁?”邋遢男子有些驚疑不定的打量着李凡。
李凡拱了拱手:“前輩果然慧眼獨具。不瞞前輩,我似乎在修行過程中出了岔子,往昔記憶大半消失了。勉強能回憶起來些,身軀也要遭受極強的反噬。從凡人一路摸爬滾打,重修至今。也全憑本能,以及體內長生大道之助罷了。”
“至於前輩你所說的,守丘公……”
“我的確有些印象。但也記得些模糊的影像。”李凡說着,將一道守丘望海的孤寂身影,展現在邋遢男子面前。
邋遢男子見到守丘公,神情當即肅然,以表尊敬。
而後又仔細觀察了李凡一番,方纔緩緩說道:“你體內長生大道,的確乃是守丘公執掌。守丘公既在,就做不得假。”
“不過這山海大道,我也只是當初有幸聽守丘公講解過一些。具體情況,卻知之不深。幫不了你太多。”
“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有長生大道庇佑,就算此界湮滅,你也能安然無恙。”邋遢男子的語氣中,有着些許的羨慕。
李凡聞言,點了點頭:“多謝前輩指點。對了,還不知前輩姓名?”
邋遢男子擺了擺手:“已死之人,名姓就如過往雲煙,又何必再提呢?”
李凡卻答:“等有朝一日,我恢復了記憶、回到師尊身邊,定會向師尊闡明今日之事。前輩雖隕,但畢竟還有這麼一道虛影在世。以師尊之神通,未必不能扭死轉生。”
邋遢男子似乎本是對此不抱希望的。
但片刻之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改了主意。
“我乃仙界泰天帝。”
“執政千載,不受其擾,繼而歸隱。待到道湮降臨,愈演愈烈之際。我便暗中尋求解救良法。此處爛柯道場,便是由我主導所建。”邋遢男子語氣平靜的說着。
仙界隱帝、爛柯道場、道湮之劫……
每說一個關鍵詞,就相應的觸發了李凡腦海中大段大段的回憶。
用了好長時間,才又勉強從重創之中恢復過來。
李凡此刻看向邋遢男子的神情,又有不同。
“前輩既曾爲仙界執政仙帝,想必也功參造化。爲何竟落入如今這地步?”話雖然有些難聽,李凡卻直言不諱,滿是疑問道。
揚了揚手中的逆行舟:“可是此物的原因?”
泰天帝點頭:“此乃其一。不過最主要的,還是我修爲不夠、功虧一簣。”
他嘆了口氣,似乎陷入了往昔的追憶之中。
半晌之後,才繼續說道:“你方纔神念也曾進入這寶舟之中,可曾察覺出此舟之生機?”
“的確有所察覺。此寶,似物實靈。”
“那是因爲,這逆行舟,就是以我身軀爲材料所打造。”泰天帝笑了笑。
李凡聞言,不禁目露震驚之色。
看着面前的邋遢男子,確定對方不是在講什麼笑話。
“可世間傳言,逆行舟是所謂的逆仙所造……”
“哦?逆仙?我倒不曾聽說過。不過世上也未必只有一艘逆行舟,只要明悟了逆行之道,就算再打造出新的一架來,也並不無可。”泰天帝面色平靜。
“明悟逆行之道?”李凡似乎想到了什麼。
“玄天王?”
泰天帝不置可否:“我不過是一孤魂野鬼,對外界之事,又如何能盡知呢?不過如果說,此世還有誰能再造逆行舟,我想軒轅宏是最有可能的那位。畢竟,當初在分別之時,他對逆行之道的領悟,就已經頗成氣候了。”
李凡沉默不言。
“有些事,只有經歷過纔會明白。就比如,世間諸事,或許絕大多數都能夠通過逆轉光陰更改。但恰恰是那無法改動的極小部分,才最終決定了時光長河的最終結局。”
“無論怎麼改變時光長河的流向,但最後,滔滔河水還是會匯入那平靜的浩渺汪洋之中。”
“若沒有改變整個大洋的力量,縱使逆轉光陰,也不過是徒勞掙扎罷了。”泰天帝語氣平靜的說着。
李凡聽着對方的話,隱隱感到了一絲熟悉。
似乎自己,也曾有過類似的想法。
“無關終局。”
腦海中不由涌現出四個大字,跟泰天帝所描繪的畫面所對應上。
“我雖曾貴爲仙帝,但仙界歷任仙帝,又何其多也?”
“能夠如守丘公那般超脫者,又有幾人?”
“你爲守丘弟子,得長生大道。已然就有了超脫的基礎。卻是不知道比起尋常仙帝,強過多少了。”
雖一直被泰天帝如此稱讚着,但李凡心中卻不僅沒有感到榮耀,反倒是一陣陣不舒服。
彷彿對守丘弟子的身份,並不是特別的認可一般。
“奇怪。”
“莫非……”
李凡將心中這古怪的念頭壓下,又順着泰天帝的話詢問:“似師尊那般的人物,應該就有前輩所說,改變整個大洋的力量了?”
“只不過,有了那麼一絲可能性罷了。在永寂虛界之中,怕是連守丘公,也要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