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的黑土地之上，顧清晨一襲白衣拖在地上，他無力支撐身體再潔淨如初，黑紅色的泥土盡數沾染在他白衣之上，他就那樣淡然如往常的倒在泥土之上，再也不計較泥土是否髒了他的身體。他嘴角溢着血，笑意涼薄——
“我想，我如此親身施教，你便再也不會忘記了……咳咳。”
他說的似乎有些痛楚，嘴角又溢出一絲血來，瞬間，我心如刀絞。
我的淚水不斷的流下來，不斷的在心中求他不要說下去，我看着鮮紅的血沿着他的側臉，滑落至耳後，滴在地上，化作虛無，心裡痛苦極了。
可我動不了！我也開不了口。
他總說我笨學不會，可這次——
我再也不會忘記了！
“不要哭，我說過我不會安慰人。”
他輕聲說着，我卻哭得更兇。他是不會安慰人，他不知“不要哭”這三個字是最容易讓人泣不成聲！
我的血淚不斷流下來，他看着難熬，索性閉上眼睛，故意淡淡笑道：“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我微微一怔，哭泣中睜開眼看着他，他好殘忍！
就這樣讓我看着他！
“嗯——”許久，他猶豫着，才緩聲笑道：“我，是個失敗的修仙者。很失敗很失敗的那種。”
瞬間我覺得心裡被插了一把刀。
這哪裡是笑話！分明是刀子！明晃晃的刀子！戳在我的心口。
他說完後，看着天空，嘴角嘲弄的微微勾起：“可雖然我失敗，卻不妨礙我教會你，培育出你，我好像——也不算太失敗！”
“不！你不失敗！你是我最驕傲的大人啊——”
我在心底狠狠的搖着頭，我在心裡大聲喊着，可他聽不到！他是故意的！他不想聽到我哭，他是故意這麼做的！他纔不失敗！
倒在地上的顧清晨，緩緩張開眼看着我，那長長的睫毛在眼中打下一片陰鬱的光影，“你既叫我一聲師父和大人，我便告訴自己。”
“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你。”
他擡起手，握着我無法動彈的手，目光含着笑——
“而且，我還是你的夫君。”
奈何下一秒那眼中的笑盡數變成了苦楚，“可現在，我寧願不是。”
“你說的沒錯，得到之後再失去的痛，太痛了。得不到最多是遺憾，總歸從沒屬於過我。好想回到當初，如果沒有和你在一起，你和我都應該不會這麼難過。”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我不會再讓你愛上我，我會讓你恨透我，或者做個朋友——”
他說着，嘴角又溢出血來，似乎很是痛苦，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又咳嗽着笑出聲，“咳咳，你別哭，這不是不愛你，而是我無法面對現在的局面。”
“你爲了我放棄那麼多，我卻只能一次次的傷害你。”
“我給你安排好了一切，唯獨沒安排你的感情。
“我殺盡萬妖給你不死之軀，唯獨……沒有給你一顆銅牆鐵壁的心，因爲我——”
“怕你忘記我。”
“千年之後的世界，沒人肯理會我。只有你，你那麼傻，肯一直跟着我。”
我的心裡簡直是在經歷着凌遲處死般的痛苦。
“所以，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任何傷到你。”
我依然記得，初遇時沒多日，顧笙瀾在我院中說，顧門只剩下他們二人時，他的表情是如此錯愕！
可他依然高傲。
他總是將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裡……看起來如此高高在上，可卻從來沒人發現，他強大的背後，是千年的空白和害怕！他一直在隱忍。因爲他是強大的天魂，所以，他不能退縮！也不可以表現出懦弱！
我都懂，我都懂。
因爲懂得，所以我可以原諒他……
甚至，連帶命魂，我也恨不起來！
“活人祭時，我看着千修爲你剜去雙目時，突然就覺得自己很一無是處。莫遠給你十餘年的快樂時光，即便是貧窮，你也是快樂的。”
“鶴千修可以逗你笑——做出美味的飯菜。”
“而我，只能讓你痛不欲生。”
他說完後閉上眼睛，似乎是累了。
周圍很安靜，他閉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脣卻是抿着的……
我在心裡大聲喊着，哭着——
不是這樣的，活人祭時，明明他們所有人都要我死，都要利用我，只有他在拼着一己之力，想要魚死網破，想要我去輪迴。
後來，走入死局中的我們，他更是魂飛魄散了，想讓我跳出契約。
我這一路走來，始終有無數選擇，可是我的鬼夫，他從頭到尾都只有我啊！他只有我啊！我看着他心口的掌印，我的大人，他從來都沒有選擇！唯一的選擇也許是靈女，可他不惜魂飛魄散也不和靈女在一起……
他怎麼會失敗呢！
他似乎休息好了，睜開眼眸道：“後來——更有顧笙瀾，他的命魂雖死去，可天魂依然帶着命魂的記憶來尋你，救你，幫你。”
“他們都比我好，可你爲什麼，還是選擇我呢？”
“我時常在想，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讓你死心塌地。後來我想，大概——是因爲契約吧。所以我與閻羅達成了協議，我助他除去萬惡妖，他答應我一個條件。”
條件！
我聽見條件時就矇住了，果然下一秒他道：“冥婚契約我拿回來了，可我……還是沒捨得毀掉。我執念已深，無可奈何。”
“真不知當時，我是怎麼捨得下心，讓你去輪迴……”
他苦笑着，心口的黑色掌印始終沒有消散
我泣不成聲，我不怕放棄這麼多，我不怕斬斷我自己所有的退路，因爲，我家大人他只有我，我只有他。所有人都在聲討他“幸福的”睡了一千年，誰又知道，他需要這幸福嗎！
他的周圍，一個、一個，都成了仙，就連鴨和犬都可以。
唯有他……被遺忘千年！
我一直心疼面前這個看似傲慢的男人，心疼着，這位——千年之前，道之始祖的顧門長子。
我不知千年之前的他到底是有多麼的意氣風發！
我只知道那時，他被靈女用計封印，冰棺中千年夢一場，醒來後--
顧門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從來不肯多說一句情話，他只是給我許諾，不會有人欺負我，他也從不多說什麼，只是站在我前面，爲我遮風擋雨。
儘管他自己也—
滿身瘡痍，千瘡百孔！
我便也總把他想的很強大，很強大……
可是——
他到底要有多強大，才能夠在醒來後--
若無其事的面對這千年來的空白！
我恨這場龍族的契約！我恨透了！
“去吧，去屠龍吧，殺了他之後，報了仇，一切就都結束了，你從此可以逍遙了，然後，忘了我，不管是那個我，還是現在這個我，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