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倩原本很少做家務,念高中以前,她基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連自己的內褲都是由金愛華洗的。可是幾個月前父母工作調整後,家裡原本穩定、規律的格局被打破,金愛華爲了趕廠車,每天天不亮就起牀,回到家已經很晚,雖然她沒有對龐倩提要求,但龐倩實在做不到看到父母勞累一天回家後還要做一大堆家務,而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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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龐倩學會了放學回家後掃個地,擦個地板,淘米燒飯,洗一些手洗的衣物。她也沒和父母邀功,但金愛華私底下還是和龐水生說,倩倩長大了,懂事了許多。
龐倩站在洗臉檯盆邊幫顧銘夕洗衣服,都是他的貼身衣物,她倒也沒覺得有啥特別。這時,龐水生披着外套出了房間,路過衛生間時,父女兩個對視一眼,龐水生揚揚手機,輕聲說:“我去外面抽根菸,順便給銘夕爸爸打個電話。”
“爸爸!”龐倩也不顧滿手的肥皂泡,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思考了一下,小聲說,“你就給顧叔叔報個平安就好,其他不要說了。”
龐水生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兒,遲疑着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龐倩咬着嘴脣,說:“今天我去顧銘夕家,聽到顧叔叔和李阿姨吵架了,吵得很厲害,所以顧銘夕纔來咱們家的。爸爸,顧叔叔他……他好像有外遇了,李阿姨很傷心,顧銘夕讓我別告訴你們,但是……”
對於顧國祥私生活方面的事,龐水生作爲他從小到大的朋友,之前又是一個工廠的同事,心裡多少有點數。顧國祥想再要個孩子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但是李涵很難再懷孕,因此,廠裡有些人私底下也在說,顧國祥和李涵估計要離婚。
龐水生對此是不能認同的,但他畢竟是外人,自己的女兒又和顧銘夕的殘疾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他也不好發表意見。
他只是替顧銘夕覺得委屈,這麼好的一個男孩兒,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但是他卻要承擔最糟糕的結果。
龐水生的神情漸漸變得柔和,他摸摸女兒的腦袋,說:“你沒做錯,應該告訴爸爸媽媽的,你放心,爸爸今天先去給銘夕爸爸報個平安,其他事,等他們夫妻回來了再說。”
龐倩點點頭。
龐水生又說:“這幾天你放假,多陪陪銘夕,別再欺負他了知不知道?”
龐倩撅嘴:“我哪有欺負他,我還在幫他洗衣服呢。”
龐水生看看洗臉檯盆裡的衣服,嘆口氣:“你是該多幫幫他,要不是銘夕,你哪能考上重高。”
龐倩又乖乖地點頭,龐水生正要走,又回了過來:“不過,銘夕上廁所這種事,你不能再幫了啊,他有需要就讓他來找我,你倆都是大姑娘大小夥了,這種事還是要避嫌。”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龐倩心裡又想起了那年暑假,在上海漫展的公共廁所裡看到的一幕……龐水生走出了家門,龐倩再拿起顧銘夕的內褲搓洗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龐倩回到房間時,顧銘夕已經做了好一會兒作業了。
他開了房間的頂燈,席地坐在地鋪上,作業本攤開在鋪位旁的地板上,腳趾夾筆彎着腰寫個不停,他的腳邊有幾張草稿紙,上面畫滿了各種圖形、公式,龐倩過了幾天舒適的寒假生活,看到他這樣子用功,一種緊迫感油然而生。
“你在做什麼?”她挨着顧銘夕坐下,探着腦袋看他的本子,顧銘夕扭頭看她,龐倩洗了澡,長頭髮溼漉漉地散在肩上,臉紅撲撲的,身上有淡淡的洗髮水香味。
他突然覺得,自己在她房裡打地鋪實在是一個糟糕的主意。心裡的小心思蠢蠢欲動,卻要拼命壓抑,真是很要命。
顧銘夕的腳趾忍不住就勾了起來,腳背繃得很直。他把作業本推到龐倩面前,說:“我自己找的數學習題冊,每天晚上都要做一套卷子。”
龐倩拿起本子看看:“難嗎?”
“對你來說,大概有點難。”
龐倩臭着臉看他,推了他一把:“炫耀吧你!”
顧銘夕不樂意了:“我哪兒又炫耀了?”
“你炫耀你比我聰明!”
“我只是比你花了更多時間。”顧銘夕笑道,“你其實很聰明的。”
龐倩高興了:“嘿嘿,你終於發現了。”
顧銘夕扭開頭,很輕很輕地說:“不過有時候,還是有點遲鈍。”
龐倩拿着那本子“啪”一下就拍在了他頭上:“你才遲鈍呢!”
已經很晚了,龐倩實在不想再做作業,捧着一本言情小說躺在牀上看,顧銘夕依舊在地板上做試卷。只是,他很難像平時那樣專心,因爲牀上的龐倩時不時地會給他製造一點噪音。
她看小說會看得發笑,“咯咯咯”、“哈哈哈”的笑聲簡直是在考驗顧銘夕的神經。顧銘夕咬咬牙,忍了。
龐倩還吃東西,吃的鍋巴,嘎嘣嘎嘣地咬得歡暢,時不時來問顧銘夕一句:“哎顧銘夕你要吃嗎?我餵你。”鍋巴吃得嘴幹,她又喝可樂,冰涼的可樂咕嘟咕嘟喝下肚,她大聲地打出一個嗝:“哈……好爽!”
顧銘夕滿頭黑線,再忍!
這還不算,龐倩還打滾,在牀上滾來滾去,最過分的是她滾到某個特定位置,會伸長腿踢一腳顧銘夕的背,還都是突然襲擊,把顧銘夕嚇一跳,有一次用力過猛,差點把他踹翻。
踢到他的時候,龐倩會大叫一聲:“佛山無影腳!”
顧銘夕:“……”
他的卷子才做了一半,但是他徹底放棄了。
龐倩捧着鍋巴坐在牀上,看顧銘夕黑着臉用腳在整理被褥,問:“你不做題了?”
“嗯。”
“你嫌我吵啊?”
“……”
她眨巴着眼睛,可憐兮兮地說:“那要麼你繼續做,我不吵你了。”
“算了,很晚了。”顧銘夕擡頭看她一眼,心裡一點氣都沒有了,“睡覺吧。”
臨睡前要洗臉刷牙上廁所,龐倩幫顧銘夕準備了新牙刷,還幫他擠了牙膏,顧銘夕站在洗臉檯盆邊,右腳擱在臺盆邊緣,腳趾夾着牙刷,伏着身子給自己刷牙。
在龐倩家,不管做什麼事總沒有在自己家來的方便熟練,所以,顧銘夕也默許了龐倩的一些幫忙,比如刷了牙後,她拿着牙杯讓他喝水漱口,最後,龐倩絞了熱毛巾幫顧銘夕洗了臉。
顧銘夕已經很久沒有在洗臉刷牙這樣的小事上讓人幫忙了,連着李涵也不會去管這些事。所以,當龐倩站在他面前,拿着熱乎乎的毛巾幫他擦臉時,顧銘夕心裡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知道這算是一種很親近的行爲,並不是人人都會願意幫他做這樣的事,他也不會接受大多數人這方面的幫助。
這是一些他力所能及的小事,但是他一點也不排斥龐倩的幫助,相反,他還有些享受。
誰叫她剛纔踢我的,這是補償,顧銘夕心裡這樣想。
兩個人各自躺在自己的被窩裡時,心思都有些微妙。
龐倩是女孩,這是她的閨房,但現在她的房間裡有一個大男孩正睡在地上。他的被子偶爾會悉悉索索地響,偶爾會壓着喉嚨咳嗽一聲,大多數時候,他就是均勻地呼吸着,在漆黑的房間裡,那屬於男性的呼吸聲很是明顯。
龐倩心裡有點不自在,顧銘夕要比她更不自在。就算家裡的事令他煩惱,他也只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快滿17歲,此時此刻,想到身邊的牀上睡着那個女孩,顧銘夕心裡不免有一些悸動。
然後,他就覺得自己實在太過齷蹉,進而感到羞愧不已。
兩個人一個在牀上,一個在地上,都是翻來覆去睡不着。
顧銘夕腦袋裡亂成一團,這時,龐倩說話了:“顧銘夕,你睡了嗎?”
“沒有。”他回答。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她的語氣有些嚴肅,有些忐忑,顧銘夕心裡緊張了一些,問,“什麼話?”
“我……我不知道怎麼講。”龐倩抱着被子,咬着嘴脣,“顧銘夕,我,我……”
顧銘夕沉默地等待着,他很好奇,卻不催促,給她足夠的時間。
龐倩終於說出了口:“我想向你道歉。”
這是顧銘夕沒想到的,反問:“道歉?”
“我一直都沒有向你道過歉。”龐倩的聲音怯怯的,語速緩緩的,“就是當年,我要是沒有把飛盤丟到變壓器上,你也不會丟了兩隻手了。你的手要是還在,你爸爸媽媽現在也不會吵架了。雖然我知道,道歉其實沒什麼用,但是我一直都沒向你道過歉,我……我不敢,我怕你會罵我,雖然你平時對我挺好的,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心裡怪不怪我。我裝作忘記了那時候的事,其實我是不敢想,也不敢和你說,我……顧銘夕,其實我不求你原諒我,我允許你在心裡怪我,但我今天還是想對你說,顧銘夕,對不起。”
很長、很長時間的沉默。
龐倩的眼淚掉了下來,但她沒有哭出聲,她把腦袋藏在被窩裡,都不敢去聽牀下面的動靜。她希望他睡着了,沒有聽到她的話,她甚至希望他能跳起來,狠狠地罵她一頓。大概這樣的話,她心裡會舒服一點吧。
牀下發出了一些聲響,龐倩拉開被子,露出兩隻眼睛偷偷地看,她很驚訝,因爲顧銘夕真的抖開被子坐了起來。
龐水生的睡衣是加厚加絨的,睡覺不能穿,關燈後,顧銘夕悄悄地脫了睡衣睡褲,只餘下了一條四角短褲。
他坐在地鋪上,被褥散在身下,黑搓搓的房間裡,龐倩能看到他赤//裸的上身,儘管只有一個輪廓,她也能感受到,比起一年半前的夏天,顧銘夕的身體又結實了許多。
他的肩膀更加寬闊了,骨架子很大,身上雖然沒有糾結的肌肉,但是線條流暢,像每一個青春期的少年那樣,正在進行成年前最後的蛻變。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說話,很久以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了龐倩。龐倩一下子又把被子蒙在了頭上。
顧銘夕笑了起來,輕輕的笑聲,像泉水般清澈的聲音,他說:“道歉,你也要有點誠意,躲起來算什麼啊。”
龐倩癟着嘴拉下了被子,她沒坐起來,而是裹着被子在牀上蠕動着換了個方向,雙臂交疊在下巴下,趴在牀上看他。
這樣的高度,他們可以算是平視,顧銘夕還比龐倩高一點兒。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龐倩,眼睛在黑暗裡閃着攝人心魄的光亮。
然後,他微微傾身,額頭輕輕地與龐倩的額頭碰了一下,只是一下子,就分開了,龐倩的臉莫名其妙地燒了起來,她怔楞地看着他,聽到顧銘夕清晰地說:
“好了,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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