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籃球館出來以後,盛峰朝着楊璐使了個眼色,楊璐立刻心領神會,拖着另一個男生說要去吃夜宵,一溜煙兒地跑了。
四人行一下子變成了二人行,龐倩專心走路,盛峰負着手走在她身邊,說:“剛纔的球賽挺精彩的啊。”
“啊?是嗎?”龐倩很老實地說,“其實我看不太懂籃球,我就是去湊個數的。”
“那足球呢?”
“也不太喜歡,看不懂。”龐倩笑笑,“我喜歡乒乓球。”
“我知道,我看你打過,打得挺好。”盛峰擡腕看錶,“還有點時間,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奶茶?我請客。”
龐倩連連搖頭:“不要了,明天上課要用的作業我還沒弄完。”
“哦。”盛峰微笑,“那我送你到寢室樓下吧。”
再過兩天就是國慶長假了,走到龐倩的寢室樓下,盛峰問她:“長假你回家嗎?”
“回的。”
“票買了嗎?”
“還沒有,我是想明天去火車站現買,回e市的票不緊張。”
盛峰說:“我也沒買,要不,明天晚上一起走?”
龐倩看了他一會兒,說:“行吧,到時候電話聯繫。”
夜已經深了,女生寢室樓下人並不多,光線暗暗的。有些女生帶着書本從自修室、圖書館回來,還有些小情侶正抱在一起卿卿我我,難捨難分。
盛峰看着那些膠着的情侶,面色有些紅,他在龐倩面前站定,問:“國慶節有沒有什麼安排?要是沒有,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e市周邊新出了幾個景點,好像挺不錯的。”
“……”龐倩撓撓頭髮,“不用了,就那麼幾天,我想多陪陪我爸媽,還要去看看外公外婆,爺爺奶奶。”
“暑假不是才陪了兩個月麼。”
龐倩答不上來了。盛峰已經追了她一年,內線楊璐和外線汪鬆都告訴盛峰,龐倩心裡有一個人,那個男生在外地,但是盛峰覺得自己一點兒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尤其是最近的半年,連楊璐都說,龐倩已經很久很久沒躲被窩裡打電話了,平時,她沒和人發短信,也沒有qq聊天,更沒有視頻,總之,完全不像是個有男朋友的人。
楊璐問過龐倩,不是說暑假要去外地和男朋友見面麼,怎麼又沒去了呢?龐倩一張臉就變得臭臭的。
盛峰覺得,龐倩和那男生不是在瀕臨分手的邊緣,就是已經分了,不管怎樣,現在對他來說,是最好的機會。
寢室樓前的風有點涼,盛峰拉了拉龐倩衣服後面的帽子,突然開玩笑般地將帽子戴在了她頭上,帽沿遮住了龐倩的眼睛,她叫起來:“你幹嗎呀!”
“小心別感冒。”盛峰笑嘻嘻地說着,還拍了拍她的腦袋,“螃蟹,你什麼時候能不揹着殼兒對我?”
“你見過沒殼的螃蟹嗎?”龐倩拉下了帽子瞪他,還後退了一步。這時,有兩個女生晚自修回來,她們走過龐倩身邊,其中一個女生說:“咦,那個男生,是不是沒有手的?”
好像有一道閃電劈過了龐倩的腦袋,驚雷在她耳邊炸起,她的心突然就猛跳了起來。她“倏”地回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倚在牆邊的人。
路燈昏黃的燈光幽幽地照着他,將他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長長的一線。
從頭到尾,他並沒有躲過,他一直就靠在那裡,看着他的女孩和另一個男孩一路走來,說說笑笑。那個男孩看着挺斯文的樣子,還親暱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他的眼神灼熱,足以透露他的心意。
顧銘夕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口喊她,索性就一直沒有吭聲,直到龐倩回過頭來,瞪大眼睛望向了他。
顧銘夕驚訝於龐倩的變化,她染了頭髮,剪了很時尚的斜劉海,臉上化着淡妝,她穿一件寬鬆的紫色帶帽運動衛衣,底下是黑色鉛筆褲,光着腳穿着一雙板鞋。
他本來以爲藝術照上的龐倩變得美麗是因爲圖片處理,可是看到她本人,顧銘夕才知道,他的龐龐,是真的已經蛻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
他的背脊離開了牆壁,往前走了兩步,他很努力地向着她笑了一下,說:“嗨,龐龐。”
龐倩的眼睛早就紅了,聽到他的聲音,眼淚奪眶而出,她向着他飛奔而來,在寢室樓下男生女生們驚訝的視線裡,她張開雙臂,一頭就撲到了顧銘夕身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顧銘夕——”
她的力道是那麼得大,衝擊得顧銘夕差點要站不穩,他晃了晃身子,她已經在他胸前放聲大哭起來。她哭得那樣傷心,那樣委屈,彷彿時間、空間隔開的並不是距離,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隔閡,有的,只是深厚的思念。
顧銘夕定定地站在那裡,心中動容,他能感受到龐倩濃烈的情感,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他忍不住就低下了頭,用自己的臉頰去磨蹭她頭頂的發,龐倩突然擡起頭來看他,她一臉的眼淚鼻涕,妝都弄花了,她吸吸鼻子,說:“咿——顧銘夕,你好臭啊!”
顧銘夕的臉瞬間就紅了,他坐了一夜火車,已經兩天兩夜沒洗澡了,鬍子沒刮,連臉都沒好好洗過,身上肯定混着汗臭味。他掙了掙身子,小聲說:“你鬆開,我身上髒。”
“我不要!”龐倩又把臉埋在了他胸前,還把手臂收得更緊,“顧銘夕,我想死你了!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的!我給你發多少短信打多少電話你知道嗎?你幹嗎不開機啊!你送我一個手機你自己不開機你什麼意思啊!嗚嗚嗚嗚……”
盛峰在邊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龐倩,他認識她一年了,說實話,龐倩是個挺外向挺爽朗的女孩,但盛峰還真是頭一次看到她這樣失控。她就像個八爪章魚似的抱着那個男孩,盛峰仔細地看,還真是個沒有手臂的男孩,他有點難以承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忍不住就開口喊了她:“螃蟹。”
龐倩這時候纔回過神來,記起自己是在寢室樓下,她睜着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看四周,發現大家果然都在看她。她抹掉眼淚,看到盛峰已經走到身邊,龐倩指指顧銘夕,說:“這是顧銘夕,是……是……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又指指盛峰,對顧銘夕說:“這是盛峰,是我同班同學。”
她的眼裡有難抑的光彩,臉上的神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鮮活生動,盛峰能體會到龐倩極度欣喜的心情,他是個有分寸的人,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適,他見龐倩和顧銘夕老友重逢,笑着打了個招呼,又說了句“明天見”就離開了。
他一走,龐倩就真的完全放開了,她拽着顧銘夕的衣角,仰頭看着他,她都一年多沒見到他了,連張照片都沒見着,此時見到,龐倩也和龐水生、顧國祥一樣,被顧銘夕黑黑瘦瘦、邋里邋遢的形象驚到了。
“你去挖煤了?!”龐倩甚至伸手去摸他的臉頰,手指撫過他冒着胡茬的下巴,“你怎麼瘦那麼多啊!你不吃飯的嗎?還曬得那麼黑!頭髮幹嗎剪掉了?一點都不好看!顧銘夕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是回來過國慶節嗎?要回e市?”
她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眼睛根本就不捨得離開他的臉,她又哭了起來:“我還以爲我找不到你了,我甚至想說服我爸,國慶節去z城,去你學校找你呢。”
顧銘夕笑了:“你別哭了,我剛去e市辦事,回z城順路經過上海,就想着來看看你。”
“你幾時回z城?”龐倩一下子就止住了哭,瞪大眼睛問。
“明天……”
她不假思索地叫起來:“把票退掉!”
“啊?”
“在上海待幾天嘛,顧銘夕,我求求你,你不要那麼快走。”龐倩拉着他的衣襬,不停地搖晃,“後天就放假了,我有時間的,我不回家了,陪你在上海玩一下,我們學校有招待所,房間很好的,你要是覺得一個人住不方便,我可以陪你住……”
“龐龐。”他打斷她天馬行空的念頭,“我晚上睡鯊魚哥那裡,剛纔已經和他聯繫過了。”
“你明天不要走……”龐倩的聲音哽咽了,雙手揪着他的衣領,“顧銘夕你不要走,再多留兩天嘛,兩天就好了。”
他見不得她這樣哭泣,終於妥協了:“好了好了,我明天不走,你不要哭了。”
龐倩一下子就破涕爲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她送他去門口打車,走在路上,她的手一直拉着他的t恤下襬。
“你幹嗎一直拉我衣服啊?”顧銘夕問。
“我喜歡!”龐倩撅着嘴,在他身邊晃啊晃,“誰叫你老是鬧失蹤,我根本就不敢放開你了。我怕我一放手,你就‘砰’一下,像陣煙似的消失了。”
顧銘夕抿着嘴輕輕地笑起來,龐倩問:“顧銘夕,你媽媽現在病好了嗎?”
說到母親的病,顧銘夕的心情又沉重了,但是他不想讓龐倩擔心,只是簡單地說:“好很多了。”
龐倩見他不願意多說,也不再問。他們已經走到了校門口,龐倩說:“顧銘夕,明天早上8點半,咱們在這兒會和,好麼?”
“要去哪兒嗎?”顧銘夕問,“你不用上課?”
“我明天上午沒課,我帶你到處走走。”龐倩說,“你答應我,8點半,校門口等,不見不散。”
她逼視着他,顧銘夕終於點頭:“我答應你。”
“你要是不來,我出門就被車撞!”她咬着牙說。
“龐龐!”顧銘夕皺眉看她,“不要胡說。”
“我只是要你知道,你必須得來。”龐倩死死地捏着他的衣服下襬,低着頭說,“顧銘夕,你必須得來。”
他深深地看着她,最後重重點頭:“我一定來。”
顧銘夕打車去了鯊魚家,鯊魚在浦東開了一家燒烤店,生意不錯,他還交了個女朋友,兩個人同居着。
顧銘夕一直和鯊魚保持着聯繫,這天晚上,久未見面的兩人一起喝了十幾瓶啤酒,最後席地睡在客廳地上。
清晨6點,寒冷的地板凍得顧銘夕睜開了眼睛,他坐起來,感覺自己頭皮發癢,低下頭,聞到自己身上酸臭的味道,他纔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洗澡了。
他自己都被自己前所未有的邋遢逗笑了,看看身邊睡得四仰八叉、呼聲大作的鯊魚,顧銘夕站起了身,腳趾從揹包裡夾出換洗衣服,把衣服搭在肩上,咬着那支“不求人”就去了衛生間。
鏡子裡的年輕男人眼皮浮腫,頭髮油膩,下巴上是一片青色的胡茬,一件白色t恤已經穿了好幾個日夜,皺得像老鹹菜一樣了。
顧銘夕對着鏡子做了個深呼吸,坐在馬桶蓋上,彎着腰、腳趾夾着衣領脫掉了上衣。他俯身在盥洗臺前用腳刷牙、洗臉、刮鬍子,又進了淋浴間仔仔細細地爲自己洗澡洗頭,最後,他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褲,天藍色的短袖襯衫,米色長褲,他又一次站在鏡子前看自己,終於自我體會到了一絲神清氣爽的感覺。
鯊魚的女朋友小樂已經把鯊魚弄醒了,正在廚房給兩個男人做早餐。鯊魚赤着上身,穿着個大褲衩跑到衛生間門口,看到顧銘夕就樂了:“呦,挺帥的哈。”
他抓了點啫喱膏抹在顧銘夕的頭髮上:“你今天要和小螃蟹約會呀?”
“……”顧銘夕臉紅了,鯊魚幫他抓了抓頭髮,又幫他把襯衫整得服帖一些,說:“小孩,你今天先不要去想你媽媽的病,這麼久沒見小螃蟹,好好和她玩一玩吧,開心一點,知不知道?”
他大力地拍拍顧銘夕的背,又塞了好幾張百元鈔票到他褲子口袋裡:“你來上海,哥應該做東請你去玩,但是不能打擾你和螃蟹約會啊,所以,你們今天的活動哥來買單,你別省錢,螃蟹愛吃什麼愛玩什麼你儘管陪着她去。”
顧銘夕愣了一會兒,並沒有推辭,他說:“謝謝你,鯊魚哥。”
看着時間差不多,鯊魚開車將他送到了國定路上的財大正門口。
早上8點20分,財大門口車輛密集,路人們形色匆匆,龐倩走出校門,心情忐忑地四下張望,突然,她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龐龐。”
她猛地回頭,就看到了他微笑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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