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恩少校非常堅定的要求立刻回到開拓要塞。
弗雷澤勸他不要做傻事,但他認識羅恩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傢伙在某一件事上這麼認真且倔強過,這傢伙是個很“懂事”的性格,很懂得察言觀色且從不會因爲自己的原因給其他人造成麻煩。
雖然平時吊兒郎當,但關鍵時刻還是很靠得住。
然而或許是鄧恩少校的戰死刺激到了他,在這次長達七天的昏迷甦醒之後,羅恩就和變了一個人一樣,易怒又暴躁,弗雷澤根本攔不住他,便承諾說只要等到羅恩的手術做完就帶他回去搞清楚這件事。
但沒想到他前腳剛走,後腳羅恩就讓自己的鐵手上尉幫他喊來了忠誠哥。
因爲買的是最高級的戰爭保險,因此這一次的機械義體手術是忠誠哥親手幫他調試,光是腿部義體的模組和配件就帶了整整一箱。
“所以,你要哪個?”
帶着工程學眼鏡的忠誠哥左手抓着一根用於調試義體的電纜,右手帶着一個看着非常危險的三爪穩定器,他身旁的架子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腿部義體。
不只有他自己做的,還有他的小導師雪倫從夏爾多港淘換回來的“高級貨”。
甚至其中有一些是昨天才送到特蘭西亞的,本來這都是提供給玩家們的交易品,但羅恩少校顯然是個大客戶,因此忠誠哥也算是爲了保證服務質量而狠狠的出了一把血。
“哪個都行,你只要能讓我在明天清晨時站起來,我要去辦一件事。”
靠在病牀上的羅恩咬着一個蘋果,他盯着前方就像是盯着一個無形之物,語氣沙啞的說:
“不能耽擱時間弗雷澤肯定會提前通知他們,甚至連我父親也會阻攔我,所以我必須要快,你們特蘭西亞人的飛艇會在馬奇諾防線停靠,對吧?
能走伱的關係幫我安排一張票嗎?
去先祖林地!
從那裡前往開拓要塞只需要一夜的時間。”
“你知道你其實是在做傻事吧?”
忠誠哥眨着眼睛反問道:
“你一個小小的少校,敢跑去質問你們的元帥,光是這種行爲本身就可以視作挑戰軍法了,更別提洛倫元帥治軍森嚴,你敢闖入他的辦公室他就該斃了你。
你的將軍父親也保不住你。
聽我一句勸,兄弟,調查真相不是這個路數!
你這是把自己往槍口上撞,不但拿不到你想要的東西,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如果你確認這件事被軍方高層隱瞞下來,那麼你該做的就是和弗雷澤上校一樣,先把自己的安全穩住再說其他,你有個將軍老爹,這已經是贏在起跑線了。
叔看你這小子不錯,提醒你一句,別瞎搞。
所以如果要快的話,我先給你上標準義體吧,這玩意在夏爾多港用了兩百年了,沒出過什麼大問題,都是流程化的東西,適應起來也特別快。
我給你用最好的那種,五個插件槽,等你辦完了事回來之後再挑需要用的戰鬥和輔助插件,後期安裝我就不用過來了。
這玩意保修十年,省着點用。”
說完,忠誠哥轉身就去幫羅恩少校調製機械腿。
作爲一名諜報人員,他從羅恩少校這裡敏銳嗅到了可以介入的機會,但苦於自己麾下還沒有合適的本地特工,現在給幽影情報局打報告也來不及了,阿黛爾夫人的主要精力都在黑災上呢,只能坐視這個機會白白溜走。
但到底是老諜報人員了,幾句話看似安慰實則拱火,差點給羅恩氣炸了。
他身旁的鐵手上尉非常擔憂,在忠誠哥調試機械腿的時候,小聲對自己的長官說:
“雖然這個異邦人說話很直接,但他倒也沒說錯,少校。
如果您真的想要查清楚這件事,最好的辦法是穩住您現在的職位並努力往上爬,等您可以接觸到更多信息的時候,說不定這事的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我這人嘴笨,但我覺得您只靠豺狼人瘟疫這一件事就去質疑整個開拓軍團未免有點太極端了。”
羅恩乾脆閉上眼睛不搭話。
這副拒絕交流的姿態讓上尉也頗爲無奈,不過他倒是沒想着給弗雷澤上校通風報信,畢竟他也是經歷過黑焰山口攻防戰的。
那一波豺狼人瘟疫爆發就在他眼前,如果不是希瑟領主的自我犧牲,瘟疫攻勢絕對要搞出更恐怖的傷亡來,但僅僅是瘟疫爆發那一小段時間,就讓原本固若金湯的八號陣地死傷慘重,守在那裡的金雀花炮兵逃回來的人連三分之一都沒有。
要說上尉心裡沒有點火氣那是不可能的。
“來,吸入一點麻醉氣體,方便我給你傷口裡植入控制用的運算寶珠。”
忠誠哥那邊做好了準備,拿出一個哮喘呼吸器樣式的東西放在了羅恩少校嘴邊,他得意的說:
“這可是從夏爾多港走私來的尖貨,如果你不是大客戶,我纔不捨得上這玩意呢,深吸一口就好,半身人做了吸入控制,能精準控制昏迷時間在十分鐘。
喂,那邊的大塊頭,你的機械手也有了新的戰鬥組件,要不要給你也換一個?新到貨的強擊型框架那出力是真牛逼,我們管它叫大猩猩手臂。
委託飛輪閣下重設了內部結構,現在也能額外加裝小型螳螂刀了。”
“好啊,給我來一個!”
在忠誠哥和鐵手上尉的交談中,羅恩少校昏昏沉沉的睡去,等他再甦醒的時候,機械體植入手術已經完成,自己的左腿還是沒有那種血肉感,但明顯能感覺到那裡有個等待命令的“新器官”。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他之前聽羅賓遜上尉描述過剛拿到義體時的感覺,總是需要下命令才能行動的機械手用着很笨拙,然而適應之後就會覺得這玩意比原本的手更好用的多也更致命的多。
“雖然是基礎義體,但我也給其中裝了彈跳力增強模組和卸力衝擊模組,現在你可以跳到高空然後以一個‘火箭猛擊’的酷炫姿態殺入戰場了。”
忠誠哥笑嘻嘻的拍了拍羅恩的機械腿,他說:
“具體使用方法讓上尉教你吧,對了,考慮到你以後可能要變成一個窮光蛋,所以這次的額外改裝錢上尉幫你付了,我們之後再見吧,小夥子。
我剛找人在馬奇諾防線幫你買了張飛艇站票,三十分鐘後飛艇到站,但聽老叔一句話,遇事千萬別衝動!
前途要緊啊。
要知道,你吃下去的是委屈,但喂大的是格局嘛。”
又完成了一次拱火的他拖着自己的機械箱離開了病房,而被換了手臂框架的鐵手上尉站在一邊正適應新的機械手。
這玩意比之前那個大了整整兩圈,與鐵手上尉誇張的上半身肌肉看起來都有種不協調感,但那鋼鐵巨拳在緊握時爆發出的力量感確實威懾力拉滿。
如此重拳砸下去,打中了豺狼人腦袋估計能把頭骨打裂,在與人類敵人的交戰中,這玩意就是妥妥的致命殺器了。
羅恩嘗試着從病牀上跳了下來,站立時踉蹌了一下但很快穩住,他對自己的機械腿發出隨行命令,在第一次擡腿的時候就有微型蒸汽爐在其中嗡鳴,讓其中的很多模塊在運作又根據羅恩的步態來調整着地的力度。
聽起來非常精妙,但蒸汽工程學那特有的粗獷方式讓它以一種“笨拙”的姿態維持在一個“勉強能用”的程度上,幾次調整之後讓羅恩可以以一種相當奇怪的姿態實現走動,但想要和鐵手上尉一樣靈活使用自己的機械手顯然還需要一點時間。
“你在這守着吧,我要去馬奇諾防線了。”
羅恩將一件大衣披在身上就準備出發,但上尉搖了搖頭,給他取了一件保暖的經典款綠色軍大衣,說:
“已經到深冬了,少校,您還是病人呢。”
“你背個包是什麼意思?”
羅恩瞥了一眼自己的副官,說:
“我可沒讓你跟着去,你沒有一個將軍老爹,敢跟我一起衝元帥的辦公室小心你的狗頭不保!”
“索羅斯將軍給我的命令是保護您,長官。”
鐵手上尉聳了聳肩,說:
“我必須履行職責,再說了,我突然發現以我這個出身背景,能做到校官退役就是走了大運了,我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呢,光靠軍餉可沒辦法讓家人過上好日子。您不是特蘭西亞賭王嘛,來錢的路子多又講義氣,跟着您肯定能賺大錢。”
“屁話,留在這!”
羅恩奪過副官的行囊,呵斥道:
“你爲了前程拼過那麼多次命,這次成了戰爭英雄以後註定官運亨通,沒必要和我這個敗家子一樣把前程搭上,我本來就不需要那玩意,但你不一樣。”
“八號陣地的兄弟只回來了三分之一,現在還有一大半人躺在這裡呢,誰心裡沒有火氣?發現問題的可不只是您一個人。我要是敢讓您獨自去給死傷的兄弟討公道,其他人能把我活活吃了。”
鐵手上尉嘆氣說:
“前程確實重要,但我們這些大男人一輩子裡總有一些事情要比這些光鮮亮麗的東西更重要,我是個粗人,我想不通只有弗雷澤上校能想通的那些複雜的事。
如果您覺得這其中隱藏的那些和開拓軍團高層有關,那麼我願意追隨您闖一闖司令部。
但願索羅斯將軍能看在我勤勤懇懇執行命令的份上,在憤怒的元帥槍斃我的時候幫我說句話吧。”
“你不會死的,我們已經是戰爭英雄了,洛倫元帥再憤怒也要考慮國內影響,他不能做那種在戰後清算英雄的事,因爲路易王在特蘭西亞方向上的消極安排,讓黑焰山口落陷之後只能拿我們這些人在國內宣傳勝利。
我們本就有護身符在身,死是絕對不可能死的。
你還真以爲我傻呀。
不過飛艇票我只買了一張,你那張自己想辦法吧。”
“嘿,這個好說,用您教的藏牌小技巧,我剛贏了一大筆錢呢。”
——
“滾出我的辦公室!你們這兩個小雜碎!衛兵!把他們拖出去!”
第二天上午,洛倫元帥的大嗓門就在開拓要塞的辦公室中響起,但這一次與往常不同,那吼聲中充滿了壓制不住的憤怒。
看來真的有人把元帥惹毛了。
門口的衛兵立刻推門進去但卻被鐵手上尉輕鬆壓住,羅恩也在拍着桌子對短人元帥怒吼着:
“你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和環之塔的狗屁靈能師有勾結?我剛纔問你的你還沒回答我呢!爲什麼我們之前用的瘟疫和豺狼人用的一模一樣?
你麾下的士兵死了!就是被那種我們用過的瘟疫殺死的!八號陣地上所有活下來的人都親眼看到豺狼人丟下瘟疫桶了,連那上面的符文都是一模一樣的!
狗屁的愛兵如子,你這冷血的混蛋矮人。”
被堵在辦公室質問這些該死事情的洛倫幾乎要瘋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根本不知道因爲環之塔的事已經讓多少人腦袋落地,他只是在發泄自己的憤怒,洛倫也失去過戰友,他能理解此時羅恩的憤怒來自何方,但這個前途光明的年輕人卻使用了最糟糕的那種發泄方式。
他把開拓軍團元帥的臉面踩在腳下,他觸犯了軍隊這個體系中最不能觸及的禁忌。
“我最後再警告你一句,羅恩少校!”
洛倫盯着他,如憤怒的獅子一樣,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話來:
“立刻從我的辦公室滾出去!服從憲兵的引導去囚籠裡待着,等待軍事法庭對你和你的副官在今天做出的蠢事的裁決。要是你覺得這樣太無趣,那我也可以在這裡親手崩了你!”
“我們去了5500人,只回來了2000人,那該死的豺狼人和它們惡毒的瘟疫殺死了我們的士兵,元帥。
我知道在您這樣的大人物眼中,這些事背後的仇怨可以在黑災結束之後慢慢清算。
我也知道這是正確的行爲.
但抱歉,我只是個從前線活下來的匹夫,我只是個士兵,我的眼光沒你們看的那麼遠,我也理解不了什麼必要的犧牲。
我想報仇,給我的兄弟們給我的下屬報仇,給鄧恩報仇!
僅此而已!”
羅恩少校後退了一步。
他握住了自己的少校軍徽,一使勁就把這東西拔了下來,在洛倫元帥豁然起身的怒視中,他最後撫摸了自己的少校軍徽隨後將它丟在了元帥的書桌上。
這個動作正好被以最快的速度趕來的索羅斯將軍在門口看到,氣喘吁吁的將軍剛擡起的手在這一刻無力的摔落。
他知道,他來晚了一步,自己的蠢貨兒子已經把不能做的事全做了。
羅恩此時已經不在乎這些了,披着軍大衣的他啞聲說:
“我知道這樣做能讓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傳開,我知道這麼做會讓你在政治和輿論上承受你可以承受的最大的壓力,我也知道這樣做會迫使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楚真相。
整個開拓軍團上下都會因爲這件事注意您之後的行動。
那些死者和那些生者都在看着您!
或許沒人敢當面說出來,但小心點,元帥,如履薄冰的您只需要做錯一個選擇,你辛辛苦苦建立的開拓軍團就會從內部土崩瓦解。
我不是腦子一熱就跑來的,我從您這裡學會了該怎麼給目標施加壓力。
抱歉,元帥,我確實在脅迫你,這是我能爲我的兄弟們討回公道並且報仇雪恨的最快也最直接的方式。
我知道,我會在今日被逐出開拓軍團.”
“你想得美!你這混蛋只配得到一顆子彈。”
洛倫拍案而起,怒吼道:
“衛兵!把這兩個以下犯上的叛徒帶下去關進牢房裡,若敢反抗,當場擊斃!”
更多的衛兵衝了進來,羅恩少校和鐵手上尉不再反抗,任由他們將自己押送出去,在羅恩被拖出去的時候他的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洛倫元帥。
那佈滿血絲和疲憊的雙眼正是一名士兵應有的眼神。
甚至寫滿了祈求。
好幾分鐘之後,彷彿一瞬間老了十幾歲的索羅斯將軍走入辦公室,他還沒開口呢,就聽到煙霧繚繞中響起洛倫的聲音:
“你的兒子一定很絕望否則那聰明的小子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做最後的抵抗,他可能猜到了我們和環之塔之間的妥協。
焯!
我真沒想到在兩年前已經結束的事居然還會在今天鬧出波瀾
不,它根本就沒有結束過!
在我下令使用環之塔送來的瘟疫的那一刻,這件事就會如怨靈一樣纏我一輩子。
饒是我已經有了覺悟,但現在我才發現,我給自己親手挖了個永遠也填不上的坑。
特蘭西亞人要找我報仇、西柯城的怨靈不會善罷甘休、躲在環之塔裡的狗輩們因此洋洋得意,現在連我自己的士兵也要因此叛變。
但別擔心,索羅斯。
他們是戰爭英雄,路易王已經開始在國內宣傳他們的勝利,羅恩正是這場宣傳的核心,軍事法庭也不會在這時候處死他們,但你在兩個月後的晉升可能要因此.”
“不,我已經不關心這些了,元帥。”
索羅斯將軍上前伸手拿起了被自己兒子丟棄的軍徽,他將那東西扣在手心,五指用力讓它深陷在肉裡也讓自己感覺到疼。
他疲倦的說:
“我們得解決這件事!如果弗雷澤的報告和羅恩的質問都是真的,那意味着我們的國家中正隱藏着一股可以將我們從背後刺死的力量,我不知道陛下對此是否做好了準備,但留給他的時間可能也不多了。
環之塔.
您上次真的應該帶兵推平它的!”
“是啊。”
坐在特製椅子上的洛倫元帥仰起頭,吐出一口菸圈,他低聲說:
“我們錯過那個機會了,但這一次.這一次絕不是清理一個派系就能解決的問題了,3500個赴死者.我要他們付出百倍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