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洛寧知道，林四之所以會那樣，完全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如果不是自己總逼着他做不喜歡的事情，做出有違他天性的期許，他不會和自己變得距離越來越遠。
然而，她忍不住……
她忍不住不說，說出已經算是大逆不道的話。忍不住不做，做出已經算是越俎代庖的事情。
林四有林四的天性，她……也有自己的天性，無法更改，深入骨髓深處的天性。
那是從小耳濡目染，從小被月山刻意栽培起來的天性。
那種天性，讓她無法不對林四抱着極高的期許，希望他能變成自己想象中的完美君王。
而當林四讓她失望時，她便會不受控制的變得無法繼續平靜。
對她的話，林四隻能是不斷點頭稱是。
然而月洛寧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眼眸深處那一抹笑意。
月洛寧所說的這些問題，確實有一小部分他根本沒想到過，但剩下的那一大部分，他其實早就知道了。
甚至，他自己早都可以想出解決之道了。
只不過有些事情，確實不需要急着處理，而有些事情，他也早就暗中有了佈置。
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她對自己失望，讓她清楚看到，自己有多無能，根本就不是當國王的料。
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她慢慢改變決定。
他現在確實在月洛寧面前有些放不開，甚至有些逃避見到她，但對她的關心卻沒變過。他很瞭解自己的姐姐，他知道月國的江山社稷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當她發現這江山交到自己手中，很可能會被漸漸敗掉，當她發現自己很可能會成爲一個昏君後，她是坐不住的，她會不由自主的站出來。
而最後，有些事情他其實……是想留給她親自去做的。
惟有那樣，才能在將來起到更好的效果。比如提拔臣子，將來由她親自來提拔，會比自己現在提拔要好得多。
那時候，那些臣子感激的人，會是她。
“我聽說，你沒有殺死周子川，理由是什麼？別告訴我，你看中了他的才華，那個人，根本就不能用。”
不知不覺間，月洛寧已經提到了另一件事。
提到那個人，林四眼內再次閃過了一縷刻骨銘心的恨意。
他怎麼可能會用周子川？哪怕他的才華再出衆，他們之間也不會產生什麼惺惺相惜的念頭。
周子川是月國那一系列動亂的罪魁禍首，沒有他，就沒有天印之亂，也沒有涼月叛亂。
他聲音低沉道：“我廢了他的修爲，暗衛現在正在招待他。我只是希望……能讓素姐親手殺死她。”
“愚蠢，有多少人就是像你這樣自以爲萬無一失，給敵人留了一口氣，才最終招來禍患的？”
“他不可能會有翻身機會了，難道你覺得他還能顛覆月國？實力面前，他的算計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他可以投靠其他勢力，借別人的勢和你作對。”
“他憑什麼逃離月國？在這裡，他已經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對象。就算他僥倖逃到外面，這種背叛過數次的人，同樣不會讓人放心。”
“你怎麼知道外面那些人就不會看重他？他畢竟對你很瞭解，可以說是對付你的一柄利器。”
“不會的，那些大國本就看不起東南域的小國，那些大門派也看不起沒有修爲的普通人，周子川根本就不可能得到他們的賞識。”
“涼月也看不起他，但還是用了他。”
“這次他不會有機會，一個毫無修爲的普通人，憑什麼逃出天牢，逃出弦城？更何況，素姐會殺死他的。”
月洛寧一時間也找不出理由來反駁他的話了，她只是覺得既然是禍患，就應該早點掐滅，免得生出變故。
但無論怎麼想，一個已經被公佈了罪行，修爲被廢，甚至被暗衛拷打之後，還不如普通人的人，確實是不可能逃得掉了。
而且，周子川雖然聰明，可這世上比他更聰明的人多得是。林四說得沒錯，不可能會有人爲了周子川，還跑來劫獄什麼的，他根本不值那個價。
“我覺得，根本沒必要讓素姐親手殺他，那隻會讓她更加痛苦。畢竟周子川曾經是她喜歡的人，現在卻又變成了仇人……那隻會重新揭開她最不願面對的傷口吧？”唐小芷忽然一臉擔憂道。
林四搖了搖頭：“那是她需要面對的，如果不劇痛一次，只會影響她一輩子吧？我不希望她一直那樣消沉下去，手刃仇人，或許能讓她解脫，從那陰影中走出來。”
“我還是覺得那樣不妥……”
他這個解釋，並沒能讓唐小芷放心。
“她恨的人，並不止周子川一個，應該還包括我。”月洛寧忽然冷聲道。
“爲什麼？”林四驚呼道。
“別忘了，她父母雖然是被周子川和涼月殺害的，但在那之前，見死不救的人是我。在那之前，我和她稱得上無話不談，發生那件事之後，她再也沒對我說過一個字。”
“這……”
華父華母的死，林四早已知道了事件的原委和經過。
平心而論，當時的月洛寧根本就救不了他們。援救人質和打仗不同，人在涼月手中，他隨時可以輕易處死那些人。
當時北境封地的大軍都在邊境和敵國作戰，而月洛寧身邊也沒有能夠闖入天牢內無聲無息救走人質，並帶走人質的高手。
真想要救下那些人質，便只有一條路，答應涼月的條件，主動前往弦城對涼月朝廷稱臣。
然而那樣做的話，北境封地會歸於涼月不說，無論月洛寧還是揚昱杜啓酈木等人，在回到弦城之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到時候，他們很可能也會被軟禁起來，甚至是被殺害。
而最後，涼月會否信守承諾放掉華父華母？在得到北境封地之後，他會不會反悔？這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在內心深處，林四其實覺得月洛寧當時不受人質的要挾這一點，做得很對。當時自己挑選的人如果不是冷靜果決雷厲風行的她，恐怕封地在自己回來時，即便沒有被涼月收回，也早就亂成一鍋粥了。
只是，受害人華素素卻不一定會那麼想。而最關鍵的是，月洛寧拒絕得太乾脆了，幾乎沒有什麼猶豫的，彷彿涼月用人質要挾是很可笑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她斟酌一下。
作爲月洛寧身邊最親密的人之一，當時的華素素恐怕是目睹了她做出放棄人質決定的過程。
在她心中，月洛寧的形象只怕已經變得極爲冷血，根本沒有去盡最後一絲努力，連援救的樣子都懶得做，也不去想還有沒有其他可能，而是直接放棄了那些人。
她會因此而恨上月洛寧，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林四默然良久，才輕嘆了一聲：“我會勸她與你和好的，而且對她來說，這次還有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唐小芷連忙問道。
她和華素素的關係很好，她也希望後者能重新變得快樂起來。
“這個好消息，對你來說，可不一定是好消息啊。”
“哎呀，你快說啦，只要能讓素姐好起來，我又有什麼關係。”眼見他這個時候還賣關子，唐小芷氣呼呼的瞪了他一眼。
“是茜茜的消息，她不是失蹤了嘛？這次我得到她的消息了。”
“是嗎？”唐小芷一臉驚喜的追問道：“她去哪裡了？她還好嗎？”
“她很好，她是被劍宗之主帶去劍宗了。現在她已經是那裡的一名弟子，修爲也已經到了破境。我也是這次偶然聽到他說起，才知道這件事。想進劍宗可是很不容易的，那裡弟子數量極少，非絕頂天才不收，就像當年的本大爺……”
唐小芷無視了他後面那些自吹自擂的話，還不等他說完便一臉欣喜的拍起手來：“那太好了，素姐那麼難過，除了父母被害之外，另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妹妹失蹤後生死未卜。她要是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啊。”一旁的月洛寧也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在華父華母那件事上，她算是見死不救，但華茜茜失蹤這件事，她卻一直沒有放棄努力。
不光在北境封地內派人尋找過，暗衛這一年多來，在外執行任務時，也都會順便打探她的消息的，只是沒有結果罷了。
“哼，你爲什麼說這對我來說不是好消息？難道我就不希望華茜茜回來嗎？”唐小芷在高興之餘，可沒有忘記剛剛林四那句話。
“嘿嘿，我不是看你們倆一直都互相看不順眼嗎？每次見面，你們倆都要鬥嘴，哈。”雖然明知道這倆丫頭並不是真的有過節，但他還是忍不住取笑她。
“我和她一直都只是鬧着玩的，哪會真的希望她不好啊？那個怪老頭帶走她時，怎麼都不和人說一聲啊，還有她自己也是的，自己當時就不知道和她姐姐道個別再走嗎，真是一點都不懂事……”
“這我哪知道，不過你說的怪老頭現在就在王宮，而且以他的實力，只要他想，那你說的每句話，他恐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啊……”唐小芷連忙一臉驚慌的掩住了嘴，背後指摘別人這種事多丟人啊，更何況那個老頭當初就很可怕。
但旋即似乎是想到現在這樣做也晚了，又忍不住埋怨起林四來：“你怎麼不早說啊，都怪你！”
“哈哈，嚇唬你的，他老人家可沒那麼無聊。宮裡這麼多人，他要是天天偷聽別人說話，只怕是要煩死了。更何況，他現在正在閉關療傷，早就封閉了對外界的感知。”
林四大笑起來，耍了這丫頭一次，他內心不知有多得意了。
“你！你給我等着。”唐小芷氣急，如果不是月洛寧在這裡，她恐怕又要撲上去動手動腳了。
“等着就等着，你以爲我怕你啊。”林四滿不在乎道。
反正玄羅大陸和尹漓的事情都過去了，他現在在唐小芷面前，也不會底氣不足了，他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