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連琴這句話之後，月洛寧內心生出了太多的不解。
事實上這次過來，她已經做好了談條件的準備。在她想來，這一次連琴應該要露出他的‘獠牙’，狠狠敲自己和月國一筆了。
因爲和上一次他主動找過來不同，這次是自己主動找他，主動權其實掌握在他手上，他是可以坐地起價的。
連琴未免太好說話了吧？他爲什麼會這麼配合自己？
對付林四還可以理解，畢竟林四是他的敵人。
幫助月國？他能得到什麼？
雖然疑惑，但她冷峻的表情卻並沒有絲毫的變化。她只知道一點，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你在玄羅大陸那邊還有個雙聖宮，而且還和迦王殿有着密切聯繫。你原本就是鼓動玄羅大陸入侵蒼羅大陸的元兇……”
許多並未流傳開來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因爲當初林四都曾告訴過她。
連琴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麼：“所以看起來，我是最不可能加入月國的人。即便加入月國，也是在爲玄羅大陸的陰謀，將來一定會害月國對嗎？”
月洛寧點了點頭：“不錯，不要告訴我，你是因爲在玄羅大陸待不下去了，才又打算另覓出路，我是不會相信的。”
“我當然不是因爲這個原因，但你也忘了一件事。”
“哦？忘了什麼？”
“我並不是玄羅大陸的人，我也從沒有站在那一邊。”
月洛寧淡淡一笑：“你這句話說出去，恐怕沒人會相信。”
“我從沒有屬於過哪一邊，你應該聽林四提到過我的最終計劃。我的目的，從來就不是幫着玄羅大陸滅掉蒼羅大陸。”連琴一臉灑然的聳了聳肩，彷彿那個挑起兩大陸之戰，滅絕所有修行者的計劃根本不算什麼。
那個計劃，月洛寧確實聽過，當時她就是當成一個笑話在聽的，因爲太瘋狂了。
“你想做的事情，只有瘋子纔會做。你這種人，讓我怎麼敢合作，也許將來月國會被你拉進去陪葬。”
連琴搖了搖手指，否認了她的評價：“不不不，我爲的不是毀滅，而是新生。”
“那種泯滅人性的事情，我實在無法當成什麼新生。”
“泯滅人性？對於火燒天河的你而言，這個詞似乎有些可笑，你真會在乎這一點嗎？”
“一旦做那種事，月國會同時成爲兩大陸之敵，我無法想象到時候會面臨什麼。”
連琴搖了搖頭手指：“我並不打算立即那麼做，當我們打算那麼做的時候，兩大陸之戰已經結束，修行界已經奄奄一息了。到時候，月國根本沒有什麼大敵。”
“你的意思是，任由他們打個熱火朝天，我們坐視不管？”
“不錯，惟有月國纔有這個資格。因爲月國地處蒼羅大陸南部，這裡註定是最晚和玄羅大陸交鋒的地帶。當玄羅大陸打過來之後，神炎碧瀾兩大帝國會自然而然幫月國攔住他們，除非他們想要亡國。天外天三派也根本沒有脫身餘地，因爲他們有天印，惟有月國，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當玄羅大陸擊敗神炎碧瀾之後，他們自己也不行了，到時候月國再出來收拾殘局？”
“正是如此！”
“呵……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蠢，可以隨便戲弄？”原本面色不變的月洛寧忽然冷笑起來。
“我並沒有那麼想過。”
“你以爲我會這麼容易就中你的奸計？任憑你三言兩語就解決掉月國這個威脅，讓我們不管玄羅大陸的入侵，你是否忘了，我終歸是個蒼羅大陸人。月國這些年之所以不斷擴張壯大，爲的就是抵擋玄羅大陸的異族人！”
“蒼羅大陸最後會在你的手中得到拯救，玄羅大陸最後一支侵略者，也是你打跑的。至於之前的按兵不動，只是戰略，只是在找尋敵人的破綻。而最終，你會成爲整個世界的王，包括玄羅大陸……再沒有羣雄割據，也沒有門派紛爭。”
連琴早已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此時的他既沒有慷慨激昂，也沒有故作低沉，他只是很平靜而又很認真的描繪着將來的某種可能。
不過他面對的終歸是月洛寧，是心思縝密不會失去冷靜，也不喜歡被人左右的月洛寧。
“然後再施行那殘酷到極致的滅絕所有修行者的計劃對麼？你真正所爲的，就是這個？”
“殘酷麼？或許吧……但新生總會伴隨着陣痛，爲了更美好的將來，那樣做很值得。”
“那僅僅只是陣痛麼……”
“那場大戰打完，大陸修行界早已奄奄一息凋零不堪，不會有太多雜草了。”
“抵抗玄羅大陸，修行者必定會是中堅力量。到時候，他們帶着保衛蒼羅大陸的功勳和榮耀退下戰場，我們卻緊接着對他們趕盡殺絕。這種事，呵……”
“功勳和榮耀？他們保衛的可不是蒼羅大陸那些普通人啊，他們保護的只是他們自己，只是爲了生存。你以爲他們和玄羅大陸那些門派有什麼區別？別忘了上次那羣人去玄羅大陸四處劫掠的經過，如果蒼羅大陸修行界更強，他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忘了告訴你，他們不光殺了許多無辜的底層修士，就連奴隸都有許多慘遭毒手的。當然，對他們而言那只是一道劍氣，只是戰鬥的餘波而已……這些修行者，根本不值得同情。”
“那畢竟只是少數，你的計劃太過血腥殘忍。”月洛寧重重搖了搖頭，連琴在她眼中完全就是個瘋子。
她不願意陪着一個瘋子一起瘋狂，她是個理智的人。
“真的殘忍麼？你難道就沒有設想過沒有修行者的世界麼？”
“我設想不出來。”
“當這世間沒有了修行者之後，類似尹漓那樣能無視前方侍衛，直接威脅到你性命的怪物將不會存在。你再也不用擔心人羣中會突然射出一道恐怖的劍氣，你也不用擔心上萬人的軍隊會敵不過一個僅有千人的冒險團，因爲那時候，所有人都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麼……”
“是的，普通人。面對你一道命令，再也無法以天境和聖境的實力來要挾，面對官府的抓捕，再也無法逃得很遠，更沒辦法拔劍拒捕。因爲所有人的實力，都只是初境以下了。將來就算有人反抗你，也只能拉起一羣普通人……想一想，那對你的統治而言，意味着什麼？”
月洛寧緩緩閉上了雙目，她腦海內已經不自禁的開始浮現那在她看來‘荒誕無比’的畫面，她的神色變得越來越複雜。
站在她這個位置，能推想到的東西其實完全不比連琴少。連琴所說的計劃如果真能成功，那這些畫面確實有可能實現。
滅絕修行者對她而言最大的一個好處，就是人數的優勢能夠最大化的發揮出來了，因爲單體實力強大的存在到時候全都不存在了。
而作爲帝王，她有的就是人，數不清的人。
不過她同樣也很快想出了許多問題，滅絕修行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極難，甚至根本不現實，畢竟這個世界太大了。另外，滅絕所有修行者確實會讓被自己統治的子民變得力量極弱，難以反抗自己，可自己呢？自己到時候也沒有修行者可以驅使了。
除此之外，還有太多太多細節上的問題了，比如連琴本人……
她不知沉思了多久，才閉着眼睛搖了搖頭，如同夢囈一般輕聲道：“這個計劃，我無法接受，我還是覺得有修行者存在的世界更美好。”
連琴輕嘆了一口氣，他臉上有着毫不掩飾的失望。
他這種瘋狂的想法，在這個世上幾乎找不到一個知音，甚至就連普通人都不太可能會支持他。
他知道根本原因在哪裡，這個世界上的人習慣了，他們生下來就已經接受了這個有修行有靈力有魔獸存在的世界，他們根本沒有見過另一種世界，滅絕修行者這種提議讓他們本能地感到不安和恐懼，彷彿那會讓世界滅亡……
他本以爲月洛寧是最有可能接受這一想法的人，原因很簡單，這計劃對月洛寧是‘有利’的，而她本人又是個銳意進取同時還不擇手段的人，根本不像林四那樣被一些道義規則所約束，也不像某些人那樣墨守成規不敢改變。
只是沒想到，就連她也無法接受這個計劃。
他觀察過月洛寧很久了，也研究過她。
他很清楚，當月山故去之後，月洛寧做出的決定，便無人能更改。無論四處征戰，還是朝廷集權以及那些改革和政變，無論有多少反對者，無論那些反對者有多強，無論她中途有沒有妥協和退讓隱忍過，最後的結果都還是會按照她的意志來。
月洛寧是個極有主見的人，除非自己現在殺了她，否則根本改變不了她的決定。因爲自己面對的並不是什麼普通人，而是個在另一個世界時足以讓自己感嘆的‘歷史人物’啊。
一代女王，又哪裡是那麼容易被人左右的。
“那這件事便先作罷，如果你不願，將來便不做了。”他苦笑了一聲，選擇了放棄。
月洛寧終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連琴竟然在自己面前退讓了，這真的是那個傳聞中的連琴麼？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他有什麼理由向自己妥協？就算自己不答應，他也大可以自己幹就是。
那所謂的滅絕所有修行者的計劃，應該都算是他的某種理念了吧？竟然就這麼輕易的放棄了，難道他其實只是說着玩玩的？
“我不明白……”
“我猜你現在一定在想，我鼓動你幫助你一統大陸，等到成功之後，再強行出手取代你，畢竟我是聖境強者。然後我再自己施行那個滅絕計劃，根本不需經過你的贊同。”
連琴像是能猜到她內心念頭一般，直接說出了她的另一個顧慮。
是啊，和連琴的合作聽起來很美好，對方現在也非常的友善，但無論如何連琴是個聖境高手，還是個策動了許多陰謀大事的聖境高手。
和這樣一個人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將來自己有沒有命活到他所描繪的那天都難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