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覺得好,不代表能受到認可……我不能不考慮太多。”
雖然她的話沒有出乎林三的意料,也讓他很欣慰,但他卻只能搖頭。
提到認可,她的眼神也不禁暗了下來。
一直沒有告訴父母,何嘗不是因爲她自己也明白,他們不太可能接受林三這個人。
太叔家雖然和那帝國豪門差了很遠,但終歸也算名門之後不是麼?除去家境之外,他們家其實還有個男爵的貴族頭銜……
“爲什麼人們都那麼注重身外的東西呢?只要自己覺得好,不就行了嗎?”她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林三無奈的揉了揉額頭:“你是因爲過得還不錯,又容易滿足,沒有什麼比較之心,所以纔會生出這種想法……”
“奚子敷一輩子也不曾富有過,可他現在卻是無數人敬仰的畫師,他的名字甚至上了課堂書本,被無數人傳頌,他難道不成功嗎?在我眼中,你已經非常厲害了,比我聰明,懂很多我不懂的東西,我經常會覺得自己根本比不上你……”
林三也聽過她所說的奚子敷,那是八百年前碧瀾帝國的一名畫家,留下了許多傳世級別的畫作,死後更是被奉爲了泰斗級別的人物。
“你這誇讚讓我忍不住有些飄飄然了,但奚子敷在世時,生活一度窮困潦倒,許多人提到這段歷史時,都會本能生出一種感受。”
“什麼感受?”太叔雪不由自主地問道。
“他的畫沒有換來大量的錢,所以,他在世時是失敗的,直到死後才漸漸被人重視,對於許多人而言那算是悲劇。而衡量他畫作的價值標準,在許多人眼中不是那畫有多麼好,而是它們能值多少錢。
無論畫家樂師匠人學者還是其他行業,無論他們在那一行有多麼出色,有多麼深的造詣,如果不能利用那一行帶來大量的錢,那還是會被許多人認爲是意義不大的,甚至是失敗無能的。能排除在這標準之外的,或許只有政客和修行者,他們自有另一套標準。”
這一切,太叔雪平日裡根本就未曾仔細去想過。
她本想反駁,但想了許久,卻發現自己根本反駁不了。
一名樂師,即便她的演奏多麼動聽,即便她對音樂的研究非常的透徹深入,可如果不能爲她帶來錢的話……
就像她自己,如果她不能在教導那羣孩子時得到錢,那她得到的評價恐怕會是另一種。而如果當年零瀾學院那些比她演奏更好的人現在賺得不如她多,那麼現在別人也會認爲那些人不如她。
沒多少人會去關注她們的實力和所謂的造詣,人們關注的是‘換算’出來的‘價值’。
“這……怎會如此?”她有了種受到衝擊的感覺。
“這很正常啊。”林三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無法接受,對他而言,這似乎根本不值得驚訝:“錢是用來交換許多東西的介質,因而也就成了人們的安身立命之本。對於許多人而言,有了錢就有了一切,它會被當成衡量能力和價值的標準並不奇怪。”
“可是,每一行都有屬於自己的領域,將畫作樂曲詩篇等一切事物的價值,全都用值多少錢來衡量,不是太悲哀了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在自己的領域取得成就,都應該被尊重。但不得不說,賺錢也屬於一個領域,會賺錢……其實也是一種能力的體現,受到尊重也無可厚非。”
“但你不覺得有些過頭了嗎?都是各自領域內的佼佼者,一位成功商人一定會比一位最會種地的農夫受到的尊重多得多,前者會讓無數人拜倒在腳下,後者卻可能會被人譏笑。前者的領域,彷彿天然就高出其他無數領域一等……”
她似乎是無法認同林三的觀點,而她所舉的例子,也讓他感到啼笑皆非。
他已經有些後悔談及這個話題了,因爲太宏大了,他有些招架不住。
這種話題,哪裡是他這種升斗小民夠資格去指點的?那同樣也會惹人發笑不是麼?
“這個問題,我着實無法解答。或許是因爲前者的錢能換來許多人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滿足他們自己的許多願望,而後者卻辦不到……所以很多人會羨慕乃至崇拜前者吧?”
“可我們能吃上飯也有地方住,我們能過得很好,我們根本不羨慕他們,爲什麼不能追求自己喜歡的方式?爲什麼一定要得到別人的尊重和認可,取得他們眼中所認爲的成功?”
“這,我也想。我自己所認爲的成功,也不是那樣的……”他輕嘆了一聲,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他一定不會顧及太多。
但關鍵現在是兩個人了,有些從前不在乎的東西,現在卻不能不在乎。至少,要得到她父母的認可,便只能展現出那種價值不是麼?
而在對她這種想法感到欣然的同時,他也不禁興起了一絲驚訝。
他沒想到,她竟然能想到那麼遠,而且有着另一個世界許多人都難有的新奇想法。
……
那場爭論並沒有影響他們之間的戀情,事實上那本就算不上什麼爭論,內心深處,林三根本就不想反駁她。
他辭掉了簡記染布坊的那份工,開始四處尋找着新的機會。
這一路並不算順利,這裡畢竟是異世界,這種原本很容易被招入,門檻也不算高的職位,在這個世界卻很罕見。
許多商會似乎根本沒有這種專門跑客戶推銷拿提成的工作,而他的來意,也被許多商會所拒絕,因爲他們不需要這種人。
辭去工作的他有時候變得比從前更閒了,他們之間相處的機會也變得更多了。
大部分時間膩在一起的兩人,幾乎變得誰也離不開誰。有時候她因爲課程原因而忙碌時,一個人獨處的他已經開始感到孤獨了;而有時候他在外面找工作而沒有去見她時,第二天她也會傾訴毫不掩飾的思念之情。
儘管,只是一天未見而已。
沒有遇上什麼波折,或許是因爲周圍人並不知道他們的戀情,什麼貴族富家少爺介入其中橫刀奪愛的橋段根本就未曾出現過。
更沒有出現什麼遇到天災**遭逢鉅變家道中落,亦或是身患重病之類的悲慘事情。
而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也只是越變越好,根本沒有出現什麼問題。儘管兩人出身和自小的經歷截然不同,生活的習慣也有一些不同,但那似乎全都不算什麼,他們都在很自然的爲對方改變……
但是不想看到的一幕,最終卻還是來臨了。
那天從外面歸來的他,在家裡等着她的到來。事實上,換作往常她多半早已在他房內等着他了,然而這一次卻沒有。
他沒有過多的感到奇怪,畢竟昨天傍晚分別時,兩人還是離別依依難捨難離,相約今天再見的。
但伴隨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他的心漸漸變得有些不安起來。
爲什麼還沒來?難道出什麼意外了嗎?
當時間來到傍晚時分,他努力平抑了內心的焦灼,一天不見不是很正常嗎?或許只是因爲家中有事,或許是因爲她那九絃琴的課程今天忙了點。
自己還真是沉陷得太深了,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嗎?他開始審視起自己的狀態來,發現現在的自己真是變了太多了。
從前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可能會有喜歡的人。就算有,也會時刻保持着冷靜,不會爲別人癡狂,不會被別人主宰心情,隨時都可以抽身而退。
現在看來,當時的想法還真是太天真了。
他搖了搖頭,暗暗告訴自己,這種狀態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但是,當第二天依然沒有見到她身影時,他的心終於無法保持安寧了。
他忽然生出了一種預感,自己已經失去最重要的珍寶了。這種預感讓他內心空空落落的,魂魄都彷彿要離體而去。
他根本無法想象失去她的情形,明明清楚自己這種念頭很幼稚也很危險,但卻根本無法控制它的蔓延。
難道她生病了?又或者出什麼意外了?他覺得,病的那個人可能是自己吧?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來到了那片河洲,極目望去,她的身影並不在其中。於是,他來到了那面牆之外。
“我來了。”
“你在嗎?”
沒有任何的迴應,他的話語就像是自言自語,顯得有些可笑。
他在那面牆外駐足許久,最終還是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沒有進去一探究竟,儘管以他的實力很容易辦到。
畢竟這算是他和她之間的默契,暫時不要驚擾她的家人,而他自然會尊重她。
只是這尊重換來的,卻是他自己的徹夜未眠。
第三天,他已經無心外出了。
整整一個上午,他枯坐在房內,但無數紛繁雜亂的念頭卻在不斷衝擊着他。
這種心情很不好受,但很莫名的,他竟然隱隱生出了一種‘錯覺’,似乎自己的身體比從前更輕了,體內彷彿有個沉睡已久的種子終於破土發芽了。
這種‘錯覺’並不算明顯,而此時的他也根本無心去觀察這種離奇的事情。
他腦海內已經涌起了無數不太好的猜測,而其中最讓他恐懼的一樣,赫然是虛假。
之前的相處都是假的,之所以陪他,只是無聊的大小姐在體驗新的樂趣。其實她只是找個人解悶,玩玩而已,現在她玩累了,又或者她覺得繼續陷下去會變得危險,所以現在她很乾脆的切斷了這段經歷,從他的世界消失了。
這段感情在他眼中幾乎是全部,但在她眼中可能只是一場遊戲……
沒錯,他本就是個心思極多的人,幾乎沒有哪種可能,能逃過他的預料。哪怕陷入了這種無法自拔的狀態,他依然不會失去清醒和理智。
但很快,他就排除了這種帶着深深惡意,而且極不尊重她的揣測。
自己應該相信她,也應該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認真的,而她也不是那種演戲能力超凡的人,這一點自己一直都能感受到不是麼?抱着那種猜測的自己,着實太過卑劣了點。
然而事實上之所以會有這種猜想,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他一直覺得這段戀情就像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恩賜,讓他一直覺得身處不可思議的美夢之中,彷彿極不真實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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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繼續這樣猜測下去了,他決定去她教授那羣少爺小姐的樂館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