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要贏，規則是它提出來的，本只是想着給妹妹一個面子，哪想到居然是給了對方擊敗自己的可能。
妖族領袖向來講究一言九鼎，便連迦樓、黑風老妖這些小地方的頭頭都不敢隨便食言，何況是想要統治妖族的伏羲？
這規則既是定下了就一定要遵守，可今日若是在巽風山折戟，拿不下巽風山，那對大荒妖族大軍的影響就實在是太大了。
首先是士氣上的打擊，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若是連一個小小三品妖山都拿不下，你還談何進攻不周山和鐘山？
此前孔宣戰敗就已經讓大軍中不少妖族都感覺到沮喪了，而若連它伏羲最後選擇繞過巽風山，那估計三百萬妖軍的士氣得瞬間降下去一大半。
除此之外，諸如會被整個妖界視爲笑柄這類都還只算是小事，更關鍵的是傲來地界的地理位置特殊，東南面有着通往鐘山的大道，北面則是可以直達不周山，且傲來地界三面環水，不管是自不周山還是鐘山而來，都免不了要渡過那條巨大黃河，正是易守難攻的好地方。
再加上傲來地界歷來風調雨順、物產豐富，民生富饒，因此不管從哪方面看，這都是最適合作爲大荒妖族這大軍根據地的中心位置，正是進可攻退可守。
若因這小小一場賭注就導致自己的東進計劃全盤落空、盡數修改，那可真是……
可說實話，對方如果連六十四卦如此冷門的知識都知之甚深的話，伏羲還真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問題可以難倒對方，不管冷門不冷門，萬一他也知道呢？
這比試絕不能輸，伏羲也不想再賭，這一輪，他絕不能給對方留下任何回答的機會。
但見伏羲又從懷裡摸出一物，卻是一塊普普通通的上品靈石。
“靈石。”林書航笑着說了一句。
“不錯。”伏羲說道：“衆所周知，靈石乃我妖族修行必須之物，消耗極大，也是我大荒妖族此次起義急缺物資……”
“這是想要問盤古大人哪裡有靈石礦脈嗎？”迦樓和黑風老妖忍不住竊竊私語。
可沒想到伏羲說到此處時話鋒一轉，微微一頓後笑着說道：“敢問，這天下間靈石有幾何？各有上品多少、中品多少、下品多少？”
這問題一出，巽風山上下頓時一片寧靜。
迦樓心中暗罵，它此前就猜這伏羲會出類似的題目，比如妖界有多少妖族之類，你若隨便說個數，它讓你證明，可這種事根本就沒法證明，你只能說‘既然你質疑，那就由你來證明我的答案是錯的好了’，可這種屬於詭辯，顯然不在大衆認可的標準答案範疇內。
而且，這問的是靈石數量，而不是妖族數量，人家伏羲是真能證明這答案的！
因爲這天下每出一條靈石礦脈，都會測算總量，同時要向鐘山燭九陰彙報並申請開採的，畢竟整個妖界本身屬於天神族的私產，當然也包括靈石礦脈，是肯定不允許私下開採的，因此這道題目該有一個標準答案，且還是大家都知道的答案。
可你若要覺得給出這個標準答案就算贏了，那也是大錯特錯，因爲這答案裡有個巨大的坑。
事實上有關靈石礦脈的彙報，鐘山一般都會做好幾本賬，有給自己看的，有給天神族看的，還有給天下妖族看的，這在妖界高層是共知的事，甚至連天神族也知道這一點，只不過睜隻眼閉隻眼，只要燭九陰不太過分，它們就當這是給代替他們監管天下的鐘山，發的福利和工資了。
所以，這天下有多少靈石礦脈，等若是他燭九陰一家說了算，不管你盤古天神說答案是多少，它伏羲都可以說你是錯的，因爲當初燭九陰還在時，這六聖子伏羲就正是掌管天下靈礦的大管家，它輕易能拿出真憑實據來讓你無法反駁，甚至可以隨時給這個答案添上一筆！
看着那並沒有立刻回到的盤古，伏羲的臉上終於慢慢露出了一絲笑意。
天下靈石都姓它妖聖之名，這個坑，妖族的人都懂。
如今在妖界官面上公佈出來的，天下共有大大小小的靈石礦山三千六百七十二座，其產量約可摺合合計爲三百億上品靈石，其中上品、中品、下品的佔比分別爲1比3比6。
可事實上，燭九陰上報到天神山的靈石礦山共有四千一百三十九座，摺合三百七十億上品靈石；而燭九陰家的私帳裡登記的，截止幾個月前燭九陰出事爲止，共有五千七百二十九座靈石礦山，可摺合五百六十九億七千八百萬上品靈石，且直到出事前幾天，每天它都有在更新彙報記錄，那些私帳是從未公開示人的，只有他伏羲一個人知曉，甚至可以隨便自己添加刪減，整個妖界還得認它給的答案……
答案就捏在自己手中，可以隨便自己搓圓捏扁更改數據，所以這是一個對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答對的問題。
坦白說，此舉雖然有些卑劣，但此時既是爲了求勝，那也顧不上這許多了。
可下一秒……
“沒有。”
只見那盤古天神微笑着回答道：“這天下間，一塊靈石都沒有。”
這答案……不止是伏羲愣了愣，連同站在盤古身後的迦樓、黑風老妖，乃至是女媧等人，也全都愣住了。
這算什麼答案？這滿世界的靈石，怎麼能說沒有呢？雖然說輸定，但你就算是說那個妖界表面流傳的共知答案，那也比這答案強得多啊，好歹還可以爭辯一下，然後質疑對方問題的不合理，可現在這樣回答，這不等於是直接投降認輸的嗎！
足足兩三秒時間，伏羲才從這荒誕的答案中回過神來，隨即便忍不住哈哈大笑：“看來，這輸贏的結果已經不用我來公佈了，勝負自在衆心。”
“這麼肯定嗎？”林書航笑了起來：“你既是掌管天下靈石的大管家，那當知道一個有關靈石的常識。”
聽盤古大人突然開始反駁，巽風山上下倒是陡然間來了點精神，雖然它們並不覺得盤古大人能有什麼詭辯之法將這勝負結果翻轉過來，可畢竟這代表着盤古大人另有深意……說不定呢？
伏羲料定對方必敗，只淡淡一笑：“是我有一點小疏忽，沒有在題目中註明時間，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你給出這荒誕答案的理由。你是想說靈石的產量固定，但卻消耗驚人，你想說這天下間的靈石，終有一天會被消耗光？”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伏羲冷冷的說道：“靈石雖非天生地長，但卻是由這天地間的靈氣濃聚壓縮而成，只要這天地靈氣不絕，靈石就不會絕，哪怕以後的靈石會因消耗過大而逐漸變得稀少，但卻永遠都不可能徹底消失！何況，我妖族上層也非尸位素餐之徒，當有一天靈石的消耗大過供給時，自會控制妖族使用，豈能讓它輕易的入不敷出？”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林書航笑了起來：“可問題是，若有一天，這世間再也沒有靈氣了呢？”
沒有靈氣？
所有人都是一怔，伏羲也終於是被說得愣住。
“妖界都知道寒武人有一個天大的麻煩，可真正知道那是什麼麻煩的，只怕不多。”林書航說道：“但作爲聖子，你應該很清楚纔對。”
林書航沒有直接說透，畢竟在場的妖族太多了，有關寒武人破壞了太昊之域的隱情，其實並不適合在妖界宣傳開，那隻會給妖界帶來徹底的恐慌，而起不到任何的幫助。
但也正如林書航所說，這問題他其實都不用說透，伏羲該一點就通才對。
寒武人內部的大戰破壞了這太昊之域，早在數百年前，天神山便已經開始陷入了靈元枯竭的境況之中。
而這種一域之地的崩潰是會迅速蔓延開的，雖說這崩潰如今距離妖界還很遠，但只要大家都在太昊之域，這種崩潰就總有一天會抵達。
屆時，妖界確實將陷入與天神山同樣的靈元枯竭之中，直到天地間再無一絲靈元，那即便是大地裡的靈石還沒有開採完，那些靈石也將隨着天地靈元的消散，而變成普通的石頭，徹底消失於這個世界。
從這一角度來說，對方的回答確實沒有問題，而且那種朝前的意識，竟是連它這個天下靈石礦脈大總管都還沒去考慮過的層次。
這……
伏羲的臉上露出滿是震撼之色。
誠然，對方沒有在明面上徹底說透，但那只是因爲周圍太耳雜的緣故，有些東西是並不適合讓所有底層妖族都知道的，伏羲深知這一點，那對它統治妖族也極爲不利。
可對方顯然很清楚天神山的具體情況，甚至能輕易的推測出妖界未來的命運，且有理有據。
這一合，又是對方勝了。
而且……這傢伙當真是個山族人嗎？他不會真的是個寒武人吧？
否則在這偌大妖界，除了有着天神山特許通行證的燭九陰一家以及另外幾個妖聖外，哪還能有第二個生靈，可以對天神山的情況、對寒武人的底細瞭解到如此清楚地步的？
“你……究竟是誰？”
伏羲震撼了許久才重新緩緩開口，這一開口，等若是承認盤古天神又已經贏了第二回合，倒是讓巽風山上下又是好一番振奮。
“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林書航微笑道：“一個無家可歸的山族人而已。”
迦樓、伏羲等巽風山妖族都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特別是迦樓，可算是讓它找到點感覺了，它看着現在的伏羲，簡直就彷彿是在看着當初同樣質疑盤古大人的自己一樣，被盤古大人挑逗得不要不要的。
伏羲則是深吸口氣：“不願說便算了……比試未曾結束，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林書航比了個請的手勢。
“我想請問……”只見伏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盤古，口中緩緩說道：“這世間，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這問題一出，整個巽風山頓時一片譁然。
在妖界，這問題並不陌生，因爲這是一個千古絕問，一個根本就沒有答案的絕問。
伏羲也是被逼到絕路上了，大荒妖族的三百萬大軍和數位妖尊都追隨它而來，都在等着它，怎能因它私下顧忌妹妹、因它對自身的預估過高，輕視了那盤古，就如此輕易的葬送掉大軍東進之路和根基？
它沒有輸的本錢。
是的，若是按照正常的比試規則來看，這樣的問題是並不成立的，因爲所有妖族都知道這問題本身就沒有答案，即便是出題的伏羲也根本答不出來，這還讓人如何回答？
可是，剛纔盤古抓了它伏羲問題中的時間漏洞，那它伏羲爲什麼又不能抓一下出題的漏洞呢？
畢竟在兩人決定比試之前，它伏羲並沒有親口說過‘絕不出沒有答案的問題’這種話。
迦樓和黑風老妖等此時都是憤憤不平，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勝利，對方居然耍詐，盤古大人身份擺在那裡，恐怕不好開口和伏羲撕逼，但它們可不在乎，此時正想要據理力爭，卻見盤古大人微微一笑，居然反問道：“什麼蛋？”
伏羲一怔，它身後的蚩尤不耐煩的呵斥道：“當然是雞蛋！莫非還問你鳥蛋？”
“那答案就很簡單了。”林書航淡淡的說道：“先有雞。”
衆人都是一愣，這……
伏羲大笑道：“先有雞？那這第一隻雞從何來？不是從雞蛋裡生出來的嗎？”
“當然不是，它是鳥變的。”林書航笑着說道：“這就得和你講講進化了，那得從龍族還未誕生之初說起。”
是的……其實，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即便拋開林書航已經理解的因果論解釋外，就算方在現代來說，也並非無解，那就是進化論。
雞的祖先是鳥，鳥的祖先是始祖鳥，而始祖鳥的祖先是卵生爬行類，直追述到這個時候，都可以說是‘先有蛋’，可問題是，在卵生爬行類之前呢？
比那更早的生物，是兩棲動物，乃至於是海洋生物和單細胞生物，而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卵生。
所以，蛋或許出現在雞之前，但是雞蛋，卻一定是出現在雞之後。
休說雞，這世上的任何一個物種，只要追本溯源到極致，它都必然不是蛋裡生出來的。
這是物理解釋方法，已然聽得這整座巽風山鴉雀無聲，聽得伏羲乃至它身後的句芒和蚩尤皺起眉頭。
它們雖然是頭一次聽到進化論，但對妖族來說，進化論其實是個很容易理解的東西，畢竟它們每一代的變化其實都很大，特別是修行有成的妖族。
一個狼妖若是修行有成，往後傳上四五代，沒準兒就已經變成另一個物種了，所以說雞是由鳥變來、鳥又是由其他什麼玩意變成，這些是每個妖族都能理解的事，只不過以前從沒有哪個妖族來總結過這些道理和規律而已。
對妖族來說，接受這套理論，那可比你去現代教化普及說人類是猩猩變的，其接受度要高得多。
這個明明本該是沒有答案的問題，似乎還真被他解了……而且，居然大家都覺得很有道理，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可這還並不算完，只聽林書航在解釋完進化論後，緩緩說道：“這只是表面的解法，而若你是想要更深層次的解釋，想追溯到底是先有因，還是先有果……”
林書航微微一笑：“那其實也是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