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虎入羊羣

兩人繞過一條華麗的迴廊,劈面碰上兩個宮女,各提了一盞照明琉璃宮燈,嫋嫋娜娜迎面而來。

這種走路照明用的琉璃宮燈,大白天在一些幽暗的殿堂裡也在使用,體型不大,其實不是用琉璃制的,只是半透明的蟬紗看似琉璃而已。

“咦!你怎麼一個人就敢走動?”兩宮女看到迎面而來的楊姑娘,其中一人頗表驚訝止步詢問:“而且沒提燈籠.你不怕?”

“怕什麼呀?經常有人走動嘛!”姑娘鎮定地說,先發制人發問避免受到盤詰:“哦!

兩位姐姐好像不是王夫人的人呢!”

妃的次一級稱爲夫人,夫人的數量沒有定額,地位等於大戶人家的妾。妾是不受定額限制的,所以說三妻四妾,只是象徵性的俗諺而已,只要有錢,娶多少妾都無所謂。一個王爺,有十七八個夫人平常得很。

“我們是呀!你是哪一宮的?”宮女起了疑心。

“嘻嘻!我正要找你們。”

“咦!你……”

一旁出現青衣青裙,假髮披散,袖樁特長垂及地面,臉白如紙,畫了紅眼眶血盆嘴的丘星河。

“我……找……你……們……”丘星河的鬼聲僞裝得維妙維肖。

“嗯……”一個宮女嚇昏了。

“啊……”打交道的宮女叫了半聲,便被楊姑娘一掌拍昏。

“我來問口供。”丘星河挾了一個富女,隱沒在廊右的花架下。

楊姑娘接收了兩盞琉璃燈,在迴廊往復走動戒備。

寢宮重門疊戶,內部難見天日。

有些宮女一輩子生息其間,死了只有一副薄棺擡出城草草掩埋,身上沒有錢,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出宮與親人相聚一天半天,進了宮,算是活於斯死於斯,一無所有了,這就是人生。

讀書人頭懸梁錐刺股苦讀經書,滿腹才華賣與帝王家。稍有姿色的及笄少女,選入宮賣與帝皇家,但她們的遭遇,比讀書人差得太遠太遠了。

王爺進了某一座寢宮之後,每一座門都必須上鎖的,有管宮太監或女官掌鑰,等天亮王爺啓駕才重開,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出入,也無門可供出入。

楊姑娘真是神通廣大,她帶有黑道人最高明的百靈鑰,專門開啓這種一斤重的小將軍鎖,十分靈光。

深入堂奧,重門一一洞開。

外寢宮出現在眼前。八盞琉璃燈,把宮門附近照得有如白晝,這是最難過的一關,裡面有隨駕前來的太監與宮女,都是孔武有力,諳熟技擊的王爺心腹親信,在宮內可充護衛的人才。

連本宮的太監宮女,也不許接近。

這道宮門,是從內部上栓的,除了破門而入之外,毫無其他辦法。

丘星河卸除了女鬼的衣裙、假髮,回覆本來面目,取下一盞燈籠,點燃了衣裙,片刻再熄了火焰,放在門下悶燃。

片刻,濃煙瀰漫,巨大的寢宮門有縫隙,煙從縫隙內嫋嫋逸入。

片刻,沉重的宮門拉開了,搶出兩個太監,四個身手矯捷的宮女,毫不驚慌,舉動靈活。

丘星河首先發難,雙手左拍右點,利用快速的身法接近,來一個制一個。

姑娘也不慢,配合得天衣無縫,各擺平了三個人,一一拖入宮內,熄了火閉上了宮門。

外寢宮富麗堂皇,過廳兩側是幾間安頓宮內執投人員的住處,另有供宮外人員留駐的房舍。

明亮的廊道盡頭,就是王夫人的內寢宮宮門,外面用的是珠簾,裝飾女性味十足,極盡奢華。

剛閉上宮門,向內戒備的楊姑娘,發出一聲驚呼,迅速取出暗藏在裙內的劍。

迎面擋着去路的,是三個風華絕代的綵衣麗人。

中間那位不是貴婦打扮,露出裙外的鹿皮小快靴,就不是一般貴婦敢穿的。而且小蠻腰的鸞帶外面,加扣了系劍的皮護帶,佩的劍是女性專用的狹鋒劍,裝飾華麗,鞘與柄反射出紅色寶石幻化的光芒。

“能無聲無息侵入深宮,無聲無息制住了身懷絕技的六個宮女太監,佩服佩服。”綵衣麗人臉上也有驚容,但出奇地鎮靜,說的話悅耳動聽:“你們是誰派來的刺客?老二?老三?”

“老二老三?”丘星河一頭霧水。

“她是指王爺的兩個叔叔。”姑娘在旁加以解釋:“老王生前兄弟不和,這位王爺襲封時才十二歲。那一場同室操戈的結果,已知的死亡人數是一千三百餘人,暗殺的傷亡人數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你是哪一宮的?勾通仇敵構陷主上,該當何罪?”綵衣麗人厲聲問。

楊姑娘三把兩把撕掉宮女衣裙,露出裡面的灰黑交錯的緊身夜行衣,顯得曲線玲瓏,青春氣息洋溢,比綵衣麗人的高貴風華毫不遜色。

“我是外面來的人,不屬於王府任何一宮。”姑娘傲然地說道:“是你把那個什麼王爺叫出來呢?抑或是讓我們進去把他拖出來。”

“你們只來了兩個人,也未免太大膽了。”

“呵呵!膽不大敢來嗎?”丘星河大笑:“能突破外圍重重護衛構成的警戒網。無聲無息深入寢宮,已經表明咱們有絕世的奇功,足以在禁宮來去如入無人之境。你不會是王夫人吧?王夫人出身士大夫世家……”

“我姓崔,王爺的三太夫人是我堂姐,名義上王爺該稱我崔姨。我堂姐與王爺的生母淑妃感情深厚。當初老王世子去世時,老二平樂王安泛,帶了七刺客深夜入宮,人倫大變逼污淑妃,是我把他們趕走的。”。

上一代周工接排行,算是五代周王,其實並沒真正襲封,死於弘治二年,死時真正的身分仍是世子,所以後來追諡爲悼王。

這個悼字,已經表明了他的不幸。

目下的王爺,今年才正式襲封,以前一直以鎮國將軍的封號署領藩事,前後十六年,一直在叔侄的慘烈權利鬥爭中奮鬥,歷盡艱辛。

他的母親淑妃,更是受盡污辱讒害,度日如年。

他的兩個叔叔,一直就揚言他母親淫亂春宮,而他是情夫所生,不是周府的骨肉,無權襲封國主。

那位老二平樂王安泛,乾脆親自出馬逼奸嫂嫂,要造成事實。

周王府這一篇爛帳,開封人士一清二楚。

丘星河對這些爛帳毫無印象,他這一輩子從沒想到要與王親國戚沾上糾紛。

這位姓崔的綵衣麗人,竟然是不折不扣的國戚。

楊姑娘卻臉色一變.掌兒開始冒汗。

“你……你就是傳說中的崔隱娘?”姑娘流露出心中的恐懼“傳說中無所不能的劍仙?”

“說我無所不能我不敢當,以往所發生的許多事我都無能爲力,何況我入宮作客的時日有限,我自己的故鄉也有處理不完的事情,所以我的出沒,便成了傳說,當然我不配稱劍仙,只是劍術武功頗爲不錯而已。”

彩在麗人話說得相當謙虛,明亮銳利的目光.始終緊吸住丘星河逼視,眼神中有強烈警戒的神情流露。

“聽口氣,兩位不像是局內人派來的刺客。這位小哥流露出神威內斂,卻又玩世不恭的絕世風華,絕不是卑劣無恥貪鄙冷血的刺客,請問兩位貴姓又爲何而來?”

“我叫丘星河,綽號叫我……”姑娘白了他一眼,他只好不提綽號我獨行:“我當然不是刺客。我來,主要是請王爺多給我明確的交代,要他解釋殘害江湖人和武林朋友的理由。

我今晚來無意動武,只要王爺解釋,是否有理,我都不會傷害他。下次,那就不一樣了。”

“你不要膽大妄爲……”

“崔姑娘,你給我聽清了。”丘星河臉色一沉,虎目中神光暴射:“不要妄想用什麼天下君父之道,那些騙人的話來批評我妄爲。老實說,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古有明訓,朱家的人既然以百姓爲芻狗,百姓實在沒有把朱家的人看成君父的理由。今晚王爺如果沒有給我合乎情理法的答覆,下次我一定會把這裡變成血肉屠場。”

“你……你要造反……”

“未嘗不可,如果反,那一定是被你們逼反的。”

“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所謂殘害江湖和武林朋友的事情。崔隱娘也莊嚴地說:

“宮外的事我不能過問,那太複雜我不懂誰是誰非。你進宮來了,我有權阻止你膽大妄爲。

我給你平安離去的時間,以後不許再來,我說得夠明白嗎?”

“夠明白了,但我拒絕接受。”

“那麼……”

“劍給我。”丘星河向楊姑娘伸手:“崔姑娘既然是傳說中的劍仙,我必須用劍闖這一關。”

姑娘默默地拔劍,默默地遞入他手中,在他的掌背默默地親了一吻,默默地擡頭注視他片刻,明眸中有異樣的神采,先前發生的恐懼完全消失了,關切的神情,以深情的綿綿注視傳入他的內心深處。

他拍拍姑娘的肩膀,給予姑娘飽含溫馨而具有十足信心的微笑。

崔隱娘已把他看成最具威脅的勁敵,不敢大意,沉靜地徐徐撤劍。

豔裝的成熟女性,很難估計正確的年齡。

崔隱娘外表莊重高貴,盛裝流露出絕世風華,看似二十餘齒的青春豔婦,也可能年屆不惑的半老徐娘。

既然她是這一代周王的姨媽,年齡應該有四十上下了。

劍出鞘寒氣森森,寶光四射,好一把吹毛可斷的神物。

手中有利器,武功的威力倍增,二流高手也可以和一流高手爭短長。武朋友對兵刃的要求十分嚴格,不稱手的兵刃,常是丟命的主要關鍵。

楊姑娘所使用的劍,品質相去天遠了。

丘星河一點也不介意兵刃是好是壞,平時他根本就不攜帶兵刃。

他認爲崔隱娘年紀不小了,至少也比他年長,雖則看不出真正年齡,但對方曾經稱他爲小哥,口氣託大,他也就保持客氣。

亮劍、行禮,以後學自居,遠在兩丈外,他穩實從容,堅強自信的神情,深深地撼動了號稱劍仙的崔隱娘,不自覺地持劍回了禮。

“恕在下放肆。”他沉聲說,吸口氣拉開馬步。

“希望你重新考慮退走,我不想留下你們兩人。”崔隱娘語氣溫和,瞥了退近門旁的楊姑娘一眼:“小姑娘,勸他走吧!你聽說過有關我的傳說,我的劍下從來就沒有人僥倖全身而退。”

“但我更相信我的丘哥哥。”姑娘勇敢地說:“我對他有堅強無比的信心,在他的俠士之劍下,魑魅魍魎何足道哉?而且他是男子漢,男子漢不需謀及婦人;他有他的信念和主見,不需我勸他爲了我的安全,而讓他放棄他的信念和主見做懦夫,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好嗎?”

崔隱娘搖搖頭苦笑,不再多說拉開馬步立下門戶。

外寢宮廣闊,可容納一隊二三十名舞伎獻舞,也是交手的理想所在,有廣闊的空間全力施展。

各處廂房,皆有宮女探頭探腦向外偷看。

丘星河一拉馬步,虎目神光似電徐徐升劍。

另兩個綵衣麗人,徐徐向兩側繞。

“你們不要過來。”丘星河突然沉聲喝止,不許她們繞到後面威脅楊姑娘的安全:“這是一場絕對公平的搏鬥,一場超等高手正大光明的生死相決。如果你們不尊重,我一定用暗器冷酷無情對付你們。”

崔隱娘揮手示意,命另兩位綵衣而人退至內寢宮門左右,意在防止丘星河出其不意破門闖入,也表明不需兩人插手干預。

楊姑娘根本不知道他會用暗器,也不曾見過他身上有暗器,還以爲他採用攻心策略,嚇阻兩女加入圍攻呢!

雙劍遙遙相指,緊張迫人的氣氛陡增十倍,強烈的懾人心魄氣勢,一陣陣向對方怒濤般涌去。

氣溫似乎突然直線降低,像是炎夏已逝初秋降臨。

丘星河滑進一步,再移進一步,已表示出無畏的強大主攻氣勢,他是客,不能久留,該由他主攻。

超等高手拼搏,絕不可能利用遊走爭取空門進擊,唯一的方法是以雷霆萬鈞的威力,全力突破中宮強攻猛壓爭取勝機。

遊走老半天,才抽冷子來上一擊,那是二流人物張牙舞爪唬人的心虛表現。

崔隱孃的氣勢也極爲磅瞞,也邁出第二步。

驀地電光迸射,劍氣飛騰,緊張的氣氛凝聚至臨界點,隨崔隱娘移出的第二步而迸爆。

一聲狂震,金鳴震耳,眩目的奇異光華進射,爆散了滿天流光,激烈的創氣發出激流呼嘯聲。

冷電乍明乍滅,人影倏止。

一進一退之間,誰也沒看清兩人是如何交手的,根本無所謂劍招,只是兩把創本身在作不可思議的吞吐變幻。御劍的人是多餘的,僅隨劍疾進疾退而已。

遠在內寢宮門把守的兩位綵衣麗人,相距崔隱孃的背影約兩丈左右,居然被激烈的劍氣,掀動了衣裙,可知崔隱娘所承受的劍氣壓力,是如何強勁猛烈了。

兩人都退回原位,臉色都變了。

楊姑娘掌心全溼了,身上卻發冷。

她是行家,知道這種石破天驚的拼搏的兇險程度,那是一生修爲全力以赴的可怕生死搏鬥,任何一方的勁道稍差半分,一擊便可生死立判;任何幾微的疏忽,便註定了人鬼殊途,所謂神乎其神的劍術絕招,在這種場合己經不重要了。

丘星河仍然主攻,氣吞河嶽急進了兩步,是急進,而不是緩進。

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他爭取不到勝機,他和楊姑娘絕對出不了王府,兩人都得葬送在此地。

他真的感到驚訝了,王府怎麼可能隱藏着如此超絕的高手?

以往,他一直認爲上王府找周王,是輕而易舉的事,那些護衛怎擋得住身懷絕技的高手?

同時,崔隱娘也激起他的雄心壯志,一個年輕的女人也有此絕世武功,他爲何沒有更超絕的修爲?

一聲冷叱,迸射出漫天激光,人劍俱進,劍已見光不見影風雷殷殷中,兩種體型各異的無數光電迸爆,他逐步進逼身形開始閃動了。

雙方到底攻擊反攻了多少劍,恐怕兩人也無法估計,反正過片刻的猛烈激鬥,整座宮殿像被滿無電火流光所充塞,像在狂風暴雨中撼動,如此而已。

致命的片刻終於在最後一次暴震中,倏然中止風止雷息。

崔隱娘所處的方位在東北角,距內宮門偏了相當大的角度,距離也遠了些,美麗的面龐汗光閃閃,頰肉微顫,呼吸已有點異樣了,但手中劍依然光華閃爍,穩定地傳出隱隱龍吟。

丘星河也滿臉汗水,虎目中神光更熾。

“你是在下唯一的勁敵,唯一的,獨一無二的最佳對手。”他豪情勃發,徐徐逼進:

“劍仙的綽號,姑娘當之無愧。今晚,你我爲武林留一佳話,我們是以絕世武功公平相決的,叫你那兩位同伴退。”

把守內宮門的兩位綵衣麗人,已擔心地向前移動,只要向前一躍,便可到達楊姑娘的身旁。

他心中明白,楊姑娘絕難抗拒這兩位綵衣麗人。

只要他分心,很可能濺血在崔隱娘劍下。

“你也是我獨一無二的對手。”崔隱娘向兩位同伴揮手示意後退,沉靜地說:“你的內力修爲火候,已經超越了不可能的境界。我感到非常的詫異和失望,像你這種人,怎麼可能受人收買做刺客?本來應該是不可能的。”

“在下再次鄭重聲明,我不是刺客。”

“那你是……”

“我更不會被人收買,我家是當地家財萬貫的大田莊首富。

這次我行腳貴地,無辜被扯入血腥風暴中,受到無情的迫害,多次九死一生,但迄今爲止,我一直就沒生氣。我個人的力量,阻止不了這次屠殺的風暴,因此必須找到策動這次大屠殺的主謀,我要知道理由。這個主謀,就是開封的這位周王,我非找到他不可,你必須用生命來阻擋我,你我的生死機會各半,你我今晚只許有一個人活在世間。”

“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崔隱娘柳眉深鎖:“王爺年輕,爲了保護自己已經心力交瘁,那有能力和心情,策動什麼大屠殺?他一直就不願意襲封,所以整整拖了十二年,對鎮國將軍的爵位十分滿意。但皇上聖旨難違,今年才正式襲封,他不敢不接受,他不可能突然性情大變……”

內寢宮的重門開啓了,踱出一位穿博袍的二十五六歲年輕人,還算相貌堂堂,但膽氣卻不夠,腳下不穩,身軀呈顯顫抖現象。

“崔姨,讓我和他談談。”年輕人強作鎮定,在兩位綵衣麗人的保護下向前接近。

崔隱娘一閃即至,像是護雛的母雞。

丘星河舉手一揮,楊姑娘急掠而至。

“我就是王府的主人。”年輕人不敢擺出百姓主子的面孔:

“我在門後聽了老半天,老實說,我真聽不懂你到底在指責我什麼不法的事、我願意聽你的指控,能答覆的,我一定儘量回答好不好。”

話說得客氣,任何人都感覺得出他內心的誠意。

“好,恕我放肆了。”丘星河將劍歸鞘遞給楊姑娘:“首先,我要請教武威所的目的何在?”

“武威所?我知道這個組織,那是衛學的教頭們,設在學舍外的聯誼組織,也接待客座教頭與退休的人員,從衛所調派了幾個老卒執役,平時沒有幾個人行走,丘壯士問這種無名也無實的組織,我那能管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實在無法詳細答覆你,我也是曾經聽人偶或說過而已。”

“咦!武威所不是性質與東廠相同的單位?”丘星河似乎不肯置信。

爲壯士是否有意取笑?”王爺苦笑:“如果需要派人偵伺不法,我可以用令旨飭開封府遵辦,更可以命布政使遵旨剋期辦理,我自己的三護衛人才濟濟,還用得着巧立名目成立不法的組織?

據我所知,武威所除了從衛所派去的幾個老卒,負責灑掃執役之外,沒有一個正式的軍職人員在內辦事。”

“唔!似乎你真的不知道呢!王爺該知道騰龍大計的事吧?”

“騰龍大計?”王爺一頭霧水:“我一輩子沒聽說過這種幾近叛逆的荒謬名稱,你可不可以說詳細些?”

“我知道的是,武威所有某些人,七月一日要在鳳陽做某些勾當。””

“壯士又說笑話了。”王爺笑了:“就算我王府親友已絕,也不會派武威所的幾個老卒,回老家向祖宗請安呀!各地藩王每年都必須按期派人回家,不許私自派人往來的,每個藩王都派人回老家活動,豈不是天下大亂?當今皇上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丘星河神目炯炯,捕捉王爺的眼神,從眼神中探索對方心中的奧秘。

他失望了,王爺說的不是謊言。

“王爺可知道有關江湖道的事?”

“什麼叫江湖道?”王爺惑然反問。

“指一些鏢客、武師、公人、以及三教九流人物,甚至包括土匪強盜。”

“那是布政使的事,朝廷派他們來做什麼呀?”

“糟糕!我找錯了門路。”丘星河倒抽了一口涼氣。

“壯士說什麼””

“我找錯了人。”丘星河苦笑,錯了,他認錯:“我想,王爺一定不知道,武威所其實養了許多亡命之徒。”

“武威所只有幾個執役的老卒。”王爺肯定地說:“武威所絕對沒有閒錢多養一個人。”

“王爺,我道歉,魯莽闖宮事非得已,請恕罪。”丘星河鄭重地行禮告罪。

“我還是不明白壯士的意思。”王爺居然也回了一禮。

“我錯怪了王爺,請王爺忘了今晚的事。”

“這……壯士不能詳說嗎?”

“算了,我會找應該負責的人。”

“丘小哥,要我陪你跑一趟武威所嗎?”崔隱娘突然說:“宮外的事我從不過問,所以我從沒聽說過什麼武威所,得由你帶我一同前往求證,這時動身或許還來得及。”

“崔姑娘,我能來,別人也能來,姑娘護駕責任重大,近期內務請小心防範意外。”丘星河誠懇地說:“請王爺暫勿過問宮外的事,以免打草驚蛇,讓我有時間解決這件血腥事件,揭發不法之徒的可怕陰謀。多有得罪,王爺海涵,草民告退。”

兩人規規矩矩地用武林朋友的抱拳禮告辭,匆匆退出,從原路退出王城。

兵貴神速,事不宜遲。

已經是五更初,武威所黑沉沉。

這位王爺襲爵之前,做了十餘年的鎮國將軍,其實這是爵位虛銜,而沒有實握的軍權。

多年來,他根本就忽略了實際的軍務,也不懂軍務,叔侄間的權力鬥爭也用不着軍方介入,所以也就忽略了軍方的權利。

他死去的老王爺,也不懂軍務。

他的兩位叔叔,本身就縱兵擾民,維持軍方的特權,所以甚獲軍方的支持。

王爺說:武威所只有幾個老卒執役。

兩人當然不敢大意,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動,衝入黑暗的後院官舍。立即引來一羣暗器,潛伏的警哨八方齊至。

兩人按預定的計劃,各擒住一個人,迅速脫離現場,來如雷霆,去似流光。

武威所不斷受到黑道朋友的騷擾,警戒逐日加強,天快亮了,佈下的箭手皆已撤走,禁不起兩人雷霆萬鈞的大膽襲擊,鬧了個雞飛狗走。

開封是一座又大又亂的大埠,一座兵家,必爭殺來殺去的大城。

北是災禍連年的大河,南是一望無涯的平原。勉強可以算風景區的地方少之又少,即使有,也大半劃入周王府的禁區。

因此,那些大戶人家的宅院,幾乎都建在城南迄東一帶地區,亂糟糟毫無特色,如果地形不熟,夜間想在這附近找某一家住宅,還真不是易事。

楊姑娘熟悉這一帶的情形,成了丘星河得力的臂膀。

如果瘋丐稱得上開封的半條地頭蛇,那她就可以算一條地頭蛇了,讓人精瘋丐嘖嘖稱奇。

二更天,六個人在東南郊的一座不小的園林別墅外圍,小心地偵查內外的動靜。

從黃昏至二更,園門一直是緊閉的,不曾發現任何人出入,與附近十餘家大宅人馬往來的情形完全不同,像是一座許久沒有人居住的別墅。

“小明,會不去弄錯了?”丘星河向身旁的姑娘低聲問:“楊百戶是河南左護衛的世襲百戶,軍戶有他們的衛舍衛田,怎麼能像一個百萬富豪一樣,在城郊擁有一座如此宏麗的別墅。”

“我也覺得可疑,這裡像是百萬富豪郊外的宴遊處所。”瘋丐說:“而且,神劍天絕那些人,不斷在城內城外製造事端、不時到武威所附近騷擾,武威所戒備森嚴,誰也不能鬆懈。楊百戶既然是武威所的負責人,他怎敢不在武威所坐鎮?就算這裡是他的別業,也不會晚上回來住,他應該住在城裡,武威所有事也可以趕去處理,在城外如何進城處理急務?恐怕咱們真弄錯了。”

“兩個鷹犬的口供一定可靠。”楊姑娘堅持己見:“如果楊百戶其實姓吳,又的確是河南左護衛的真正世襲百戶,那麼,這裡就是他的家。軍戶並非都是窮光蛋,河南中護衛的幾個高職世襲大員,早年借特權橫行不法,斂財侵地大家發財,個個都另置了家產,只不過不敢公然以主人自居而已。這位姓吳的楊百戶,在這裡叫楊成彪,在衛軍中,他才叫吳超吳百戶。”

“沒有爭論的必要,簡直笨透了。”金劍龍鏢嘲笑爭論的人:

“進去一查不就明白了?不管是對是錯,反正都要進去的,難道說,我們都認爲錯了,就乖乖地向後轉,打道回府?”

“說得對,反正來了,非進去不可,錯也得將錯就錯,我相信楊姑娘的消息正確,不會錯。”五湖浪客贊成金劍龍鏢的意見:

“進去一查就明白了,爲了避免錯誤,咱們在證實對方身分之前,不傷人就不至於良心有愧,發動吧!等什麼?”

“這丫頭真的神通廣大。”三江孽龍向姑娘翹起了大拇指:

“真不錯,如果沒有你,咱們在開封什麼事也辦不成了。”

“從王府的內線,至個人的調查,這丫頭全包辦了,而且正確有效。”瘋丐似乎有點感慨:“真是後生可畏,丫頭,你在開封到底有多少人?”

“天機不可泄露。”姑娘故作神秘拒絕回答。

“我知道她有兩個長輩,一姓龍一姓呂,精明幹練,江湖門檻很精,神出鬼沒非常了得。”丘星河信口替楊姑娘解圍:“咱們走吧!給我一百數你們才進去。”

“好,一百數,你倆先請。”瘋丐說完,偕同金劍龍鏢向園門左側接近。

三江孽龍與五湖浪客,急急向園西繞走。

丘星河和姑娘從國後進入,需要時間配合,預定心中默唸一百數,三方面同時進入,以大樓爲中心,估計主人的宿處該在樓上。

園內花木扶疏,建有亭臺花謝,中間是一座兩層的大樓,採江南格局,朱欄明窗頗具規模,樓前的活動廣場其實是小型的花園,圍繞着花壇花架,綠草如茵,在開封附近,這種園林別墅真不多見。

他們潛伏在外面偵察了老半天,一無所見而且無人進出,連園外的道路也沒有人往來,西面一帶阡陌交錯的田野也不見人蹤,可是,裡面卻別有洞天。

樓上沒有燈光,遠看黑沉沉,樓下卻燈火通明,大廳中人影依稀。

每一處幽暗的重要角落,都有穿勁裝的警哨,樓四周每一棟房舍的屋角,都派有警哨把守。

瘋丐尹非和金劍龍鏢兩人,心中數完一百數,迫不及待自草叢中竄出,吸口氣功行百脈,毫不遲疑地飛躍而起,信心十足地飛越丈五六高的樹籬。

這種酸棗樹籬的刺又尖又長又硬,密密麻麻,是最佳的防盜樹籬,小偷鼠竊望之卻步,沒有超人的輕功絕技,絕難飛渡,想往下面鑽,保證皮破血流,連狗都不肯往裡鑽,只有貓鼠才能平安鑽隙而入。

瘋丐尹非的輕功值得驕傲,幾乎可以升至兩丈高,遠出兩支輕靈地向下飄落,突然心中一震。

“咱們中了頭彩!”他突然反常地高聲大叫。

本來預定秘密潛入,直抵中樞擒賊擒王的,所以不能從園門強行進入以免打草驚蛇。

現在,他卻高聲大叫。

下面是一片草地,綠草如茵,而對面兩丈外的一座花圃旁,升起一個人影。

已被發現,無法秘密潛入了。

“嘿嘿嘿……”陰笑聲令人心懾,這人發笑卻不向前阻攔。

瘋丐是成了精的老江湖,經驗豐富見多識廣,心中有數,用叫聲警告隨後跟入的金劍龍鏢。

身在半空,應變困難,對方卻不乘機接近,太過反常了,除非必有所恃,或者要用暗器攻擊。

他在着地前剎那間,身軀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猛地前空翻改爲頭先下腳在上,手中的打狗棍巧妙地轉平,用棍平伸着地。

棍長六尺,派上了用場,腳隨即着地,一腳踏空。

是一座四尺見方的有翻板陷坑,坑板上蓋了草皮,他真走運,打狗棒恰好斜搭住兩側的坑口,翻板下沉近尺,便不再沉落了。

警哨笑聲未落,發覺翻板失效,笑不出來了,大喝一聲向裡面的人示警,立即抖手發射暗器同時衝出,手中的長劍隱發風雷。

這人的注意力全放在瘋丐身上,未料到頭上另有人飄落。

“看我的,打!”空中的金劍龍鏢急叫,威震江湖的沉重龍鏢破空下射,身處緊要關頭,依然按規矩先發聲後發鏢。

瘋丐的確了不起,生死關頭,經驗可以決定生死,他倉卒間一挪打狗棒,翻板便可以重新轉動了,身形隨即下沉懸吊在坑口。

三枚透風縹幾乎貼地掠過,最後一枚擦過他的髮髻,把他嚇出一身冷汗,猛地向上一翻。

“呃……”衝近的警哨叫了一聲,沉重的龍鏢奇準地從胸口斜貫而入,六寸長雕龍鋼鏢,貫入五寸左右。鐵打的人也受不了,迎面便倒。

隱隱傳來的警鐘聲,說明他們潛入的打算失敗了。

“咱們真找對了地方。”越過草叢的瘋丐說:“小丫頭值得驕傲。”

金劍龍鏢取回鏢,保持八尺距離跟進。

“尹老哥,猜得出小丫頭的來路嗎?”金劍龍鏢一面潛行一面低聲問。

大敵當前,他們還有心請談論無關的事。

“會有哪些人。對開封的三教九流如此熟悉?”

“你是說……”

“丘小哥說,她有兩個長輩。”

“一姓龍一姓呂,都是精明幹練的老江湖。”

“去你的!”前面的瘋丐向下一伏,一棍把一個從亭柱下衝出的黑影劈翻,再爬起向前走:“神劍天絕有兩位拜弟,有過命的交情,記得嗎?一姓龍一姓呂。”

“赤煞天尊龍大魁、天異星呂一飛。”金劍龍鏢同是老怪傑老江湖,見聞並不比瘋丐差。

“我敢打賭,就是這兩個人。”

“你是說……”

“小丫頭絕不姓楊,姓蕭。”瘋丐信心十足地說。

“哎呀!丘小哥討厭黑道人……”

“問題可能更嚴重。”

“你的意思……”

“神劍天絕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聽說,他女兒喜歡穿白衣,那麼,去年在鄭州、被妙筆生花騙去找商莊主拼劍的人,定然是這丫頭了。如果丘小哥就是幫我去救商莊主的人,他刺了小丫頭一劍、那……”

“糟了!”金劍龍鏢跌腳叫:“勢必翻臉成仇,很可能掀起另了場血腥風暴。”

“先別擔心他們,右面……”瘋丐急叫,身形右閃,一枚暗器貼左脅擦過,他的打狗棒也敲倒了一個人。

金劍龍鏢不用金劍,貼地滑進一腳掃翻另一個人,爬起再加一掌將人劈昏。

兩人一面急進,一面仍在小聲交談,不久,眼前一亮,燈火通明,大樓在望。

秘密潛入失敗,繼之以強敵,三方面排除障礙,向大樓集中,六個人分三路,無畏地排衆直入。

警哨擋不住他們,紛紛撤回應變。

最先抵達大樓前的三江孽龍與五湖浪客,看了對方的陣勢便心中發虛。

二十餘名驃悍的大漢,三人爲二組列陣相候,躍然若動殺氣騰騰,不但表現出個人的武功極爲紮實,也表現出訓練有素,統合行動的圓熟,流露在外的強大勇悍氣勢,足以讓好勇鬥狠的江湖豪客卻步。

外面燈火通明,樓內的大廳也燈光明亮,廳廊上雁翅排開兩列佩了軍刀的人,中間是三位相貌威猛頗具威嚴的中年壯士。

短短的片刻間,便完成陣容堅強壯盛的應變措施,百十個江湖亡命,真不敢向這些訓練有素的人挑戰,衝上去只有死路一條。

最後到的是丘星河和楊姑娘,他倆須超越樓後的幾座宅院,曾經發生激烈的纏鬥,因此最後到達。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過來說話。”中間那人站在階上,威風凜凜聲如洪鐘:“擅闖私宅傷人行兇,你們好大的膽子。”

丘星河已看出四位老怪傑心中的怯念,他表現得更爲鎮定沉着,不理會對方的呼喝,泰然地在廣場外緣走動,左顧右盼相度形勢。

“尹前輩,這地方可以任由咱們縱橫。”他不理睬對方的責問,向四怪傑大聲說:“沒有人會傻得向他們衝陣,必要時可以到處放火,你說妙不妙?’”

一言提醒夢中人,四怪傑臉上的怯容一掃而空。

“咱們並不在乎是否能抓到元兇首惡,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丘星河繼續發表高論:“元兇首惡有好幾個,參與騰龍大計陰謀的人並不少,咱們逐一追捕。早晚會把他們揪出來的。

咱們來分配一下,該先從何處着手殺人放火,陣勢一散就容易蠶食了。”

“先繞到後面去,從後面的房舍放火。”瘋丐大聲嚷嚷:“打濫仗奔東逐北,容易得很,火一起,這附近必定沸沸揚揚,救人的人潮涌而至,一切秘密都會被揭穿,龍騰大計就會公諸天下了,妙哉!準備動手吧!小子,不要光說不練。”

“真要下毒手殺人,三五十個一等一的驕兵悍將,要不了片刻,我一個人就可以把他們擺平撂倒在這裡。”丘星河突然拔劍出鞘,聲如雷震:“現在,你們且袖手旁觀,我讓他們開開眼界。”

最後是一聲震天長嘯傳出,他像一頭怒豹般向前衝陣。”

迎面第一組三個人,三把鋼刀二實一虛正面接鬥,兩側兩組六個人,出刀也是二實一虛兩側一合,便形成九把刀三面夾攻,沉叱聲震耳欲襲,氣勢極爲渾雄猛烈,像是前六把刀同時匯聚集體,後三把刀乘虛鑽隙而入,無可克當,刀勢綿密如網,威力萬鈞。

丘星河可不想同時受到九把刀的匯聚攻擊,就在已將對方陣勢引發,刀山聚合的前一剎那,劍突然折向,人化逸電,劍幻流光,向右激射與右面的三個人,行閃電似的接觸。

“錚錚……”金鳴震耳,火星飛濺,劍光急劇閃爍,三把刀有兩把脫手飛拋,三個人有兩個摔出丈外,最後一個人在原地爬伏掙扎叫號。

劍光向左席捲,虎入羊羣,劍拍掌飛所經處人倒刀飛,果真是雷霆萬鉤的快速一擊,所向披靡,其中至少有一半的人,連攻出一刀的機會也沒抓住,便被突如其來的劍光拍昏了。

一剎那,又一剎那。

劍光乍斂,長嘯再起,丘星河的身影在原處重現。

一進一退,中間相距約二十餘步,旁觀的人,只聽到嘯聲與狂野的人影,挾雷是似的劍光閃進、逸出,中間的劍光激射,人影辟易摔倒,情景誰也無法看清,這一進一退發生得快,結束似乎更快。

“下一次用劍鋒,絕不留情。”丘星河聲如沉雷,高舉的劍光華四射,威風凜凜恍若天神:“你們身上雖都穿了掩心甲,絕難擋住致命一擊。”

九個人,有七個昏迷不醒,劍拍在耳門上,力道重半分必定顱破腦裂,他如果真下毒手,九個人恐怕沒有一個活的。

他的神勇,把其他來不及加入的七組人,嚇得張口結舌,鬥志全消。

丘星河一打手勢,向右側的花木扶疏處一們即沒。

“糟!早該將箭手調來的。”有人大叫:“大家不要亂!不要亂……”

兵敗如山倒,有些人已棄刀溜之大吉,一衝錯便倒了九個人,誰還敢與這種有霸王之勇的人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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