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歲的橘子面色木然地窩在新沙發的最裡側,她歪着頭看着父母在家中忙裡忙外的招呼客人,心中隱隱有些不耐。
正對着沙發的不遠處擺着一個電視,盈盈發着光的屏幕上主持人正在不知疲倦的報着節目單,這是今年春晚的重播,橘子向來不看這種東西,她寧願一個人在角落發呆也不願來看看熱鬧節目。
今年又輪到了她家做年飯,客廳裡一大堆人嘮着嗑,吃着瓜子玩着手機,好幾個鬧騰的小朋友圍着她打轉,簡直是疲於應付。
每年的過年是她最討厭的時候,結淨的地板染上一層灰,乾淨的沙發上總會多出幾個深深的腳印,書架上的書被翻得亂七八糟,平時捨不得吃的零食被搶了個七七八八,每次想到這裡橘子總會無奈地嘆口氣。
"咚咚咚"大門再一次被敲響,她撇撇嘴慢吞吞的從溫暖的沙發上起身找拖鞋。
她像是故意磨蹭一般,邁着小碎步往門口趕。門外的人也許是等急了,又用手扣了扣門。
“來了來了”橘子這才加快步伐趕上前去推開門。
開門的時候有幾片純白的小雪花從剛剛打開的門縫中溜進來,隨着呼嘯的北風,晶瑩卻攜帶着冷意地冰晶落在溫暖的地毯上,眨眼,就融成了一小攤水漬。
“謝謝”一道還挾着寒意的柔聲道,橘子下意識的就擡頭對上了來人的那雙眼睛。
眼眸彎彎,像是在柔和輕笑,明明只說了一句謝謝,卻讓她忽然有一種奇怪的心動。
白淨的如同上好瓷器一般的肌膚,大大圓圓透着一股子純淨的深邃眼眸,長長彎彎捲翹有度的睫毛猶如撲閃的蝴蝶翅膀,淡淡的帶着紅澤光芒的嘴脣習慣的上揚,個子高高瘦瘦穿着一件普通款式黑色羽絨服,也許是因爲怕冷還淺淺的圍着一圈格子圍巾。
他因爲趕路輕輕喘着氣,霧白色的熱氣朦朧地往空中飄,他有些疑惑的看着盯着他不放的橘子,伸出手指了指屋裡的地板“要換鞋子嗎?”
橘子這才如夢初醒,雞蛋白般白嫩的臉頰像抹上了一層胭脂,白裡透紅。
“不,不用。他們都沒脫鞋,我們家沒那麼注意的,你不用,不用!”她磕磕絆絆,緊張的語無倫次。
他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纔到自己胸前的小孩子,緊張不安的樣子像極了自己曾養過的一隻奶貓,不由脣角彎了彎,鬼使神差下就伸出手揉了揉橘子柔軟的發心。
腦袋上有一雙寬大溫柔的手掌輕柔的撫弄,輕輕的,就像一陣春天的暖風,融化了整個冬天的堅冰。
她就這麼看着他,沒有不適,沒有阻止,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席捲了她整個身心。
她還小,還不明白那種心臟砰砰劇烈鼓動帶來的含義,也不明白享受這種感覺的後果。
很久以後的未來,她曾無數次的回想起今天的初見,寬厚溫暖捨不得放開的手掌,劇烈跳動如同鼓雷般的心臟,明明在一個白雪皚皚的冬日,她卻覺得好像已經步入了暖春般的感覺。
但最最讓她難忘的,還是他那雙猶如藏匿了萬千星辰般柔和的眼眸。
對一個人心動要多長時間?一輩子?一年?一個月或者一天?對於橘子來說,她只需要一眼。
她沉默着坐在了一個離他不近不遠的位子上,雙手縮進衣兜裡,在衣服的遮掩下糾結的掐着布料。
她想上前去搭個話,可少女的矜持讓她久久不能離開身下的柔軟坐墊。她現在只知道他是自己的一個遠房親戚,甚至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誰,是哪家的親戚,怎麼之前都沒見過。
橘子既想去和他說話,又害怕和他說話,陷入了一種極其尷尬的情境。他也沒有說話,靜靜地靠在沙發靠背上閉目養神,橘子沉默着,卻又忍不住偷偷向他所在的方向瞟上幾眼。
他閉着眼,好看的眉目微皺着,掩住了一身的溫柔,橘子慢慢放大膽子,從偷瞄變成兀自的正大光明。
心臟變得柔軟,她放緩了呼吸,小心翼翼的不想驚醒他。說實話,她還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這樣好看的人,就像電影裡的大明星,驚豔十足,讓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
她就像患有糖尿病的晚期患者,固執的想要膩死在他的溫柔裡。
眼神逐漸深邃,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
正在這時,那個閉眼的人好像察覺到了什麼,緩慢地睜開了那雙朦朧的睡眼,惺忪地,如同孩子般漫上了粉色的紅暈。
橘子驚慌地移開眼,裝作不在意的將視線投到自己過年時新買的那雙靴子上。
她有些緊張,她不確定剛剛自己眼神躲閃的急不急時,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自己那奇怪的行爲,更甚至他會不會發現自己對他隱藏的一種怪異的情感。
橘子屏住呼吸,極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臟咚咚直跳,像是有人在敲鼓。
“吃糖嗎?”他悶聲問道,一隻大手陡然伸了過來,在她的眼前展開。
寬厚的手掌白白嫩嫩,只是在指腹上有一層薄薄的細繭。而在正中央的手心處,靜靜躺着一顆藍白糖紙包裹的大白兔奶糖。
橘子愣住了,她不知所措的對上他溫潤的眼眸,她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在幾次顫抖下沒能發出聲來。
他見她半晌不去拿糖,以爲她並不想吃,所以正有些尷尬的收回手。
橘子吃了一驚,瞬間就明白是自己讓他誤會了,天知道,她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不要?
“要要要!我要!”她急忙趕在他收回手之前牢牢抓住了他的手“我要!”
入手的柔軟讓他猛地一怔,臉色有些微變。橘子也是蒙了,她也是怎麼都沒想到自己能做出這麼大膽的舉動。
氣氛有些詭異,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面容柔和地輕笑“一顆糖而已,不用這麼着急。”
橘子恍惚的鬆開手,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他理解地笑笑,重新將糖遞了過來“糖要少吃,小心得了蛀牙。”
橘子將糖緊緊地攥着,眼神似在飄忽,卻永遠環繞在他的周圍。
只是相逢總是短暫,不過半天的年飯便結束了。她目送着他離開,想要挽留卻沒有絲毫理由,所以她只能盼望着,來年的今日與他再一次的重逢。
他的面容隨着時間不但沒有淡去,反而更爲深刻雋永,就那樣長長久久的留在她的心上,直到開出了一朵花。
那年,她13歲,他2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