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香宿中,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斷有猙獰的樹木從屋舍中生長出來,生髮的氣勢碾碎屋舍和道路。
長滿樹瘤的樹幹像是蠕動的血肉組織,上下涌動。墨綠葉片,血紅葉脈的樹葉開枝茂密,沙沙搖響。
大片大片的嬌豔彼岸花在積香宿的各地瘋狂蔓延鋪開。
扶桑樹和彼岸花都在瘋狂汲取這片土地的養分。
“這邊!”
結城帶人趕到了安齋家附近,於街道上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孩子,七八歲大小的小男孩。
身上,柔軟的碎髮上沾滿了血跡,但聞不到半點血腥味,而是散發着一股非常厚重的,靜謐的薰香味道。
那孩子正站在不斷有彼岸花鑽出的開裂街道中央,注視着積香宿各處樹木聳起,臉上透着無比詭異的欣喜色彩。
他那雙稚嫩的雙手舉過頭頂又放下,嘴裡幾乎狂熱地叨唸着:“扶桑樹,升起來吧,升起來吧。要來了,要來了……冥界的大門要打開了……”
“喂!”
結城真劍佑迅速擡起左輪槍的槍口。
結城從那個孩子身上沒有感受到半點邪祟的氣息,但這並不能說明這個舉止怪異的孩子是個正常人,很可能是那股濃重的薰香氣味,把他身上原本的氣息完全掩蓋了。
有些狂亂的犬竹水色回頭,看見幾個除靈師朝自己衝過來。
他那雙滿是童真和純潔的眼睛裡面,流露出一股邪惡的不耐意味:“來得真快啊。都怪你們,都怪你們……現在不得不提早讓禍種升空,讓扶桑樹升起來,要不是你們這些礙事的人在這裡話,本來可以更加完美的。都怪你們!”
禍種?
那孩子提到這個了,對吧?
結城聽得清楚。
這裡的一切,都跟逢魔之時脫不開關係。
砰!
他沒有遲疑,直接扣動了扳機。
一枚驅靈銀彈從槍口射出,在不斷崩壞的血色夜幕之中,劃出一道銀亮光澤的直線。
而那站在街道中央的孩子反應迅速,側身跳躍躲避。
他的動作快得完全不像是個人類。
驅靈銀彈射空,砸進了地面的彼岸花叢中。
“小裂!”
裂口女快速突進,紅色的風衣衣領被風吹得向後掀開,她臉上的口罩半落下來,露出嘴角咧到耳根處的恐怖裂口,和溼滑的粉色長舌頭。
一柄造型可怖的大剪刀被她用雙手揮動,分叉的刀刃朝着犬竹水色狠狠砍去。
唰。
一些發青發黃的苔蘚和早該腐朽的布條飛濺開來。
犬竹水色完全不是裂口女的對手。
鋒利的刀刃將他的喪服切開,貫穿肌膚。
不過水色的身上沒有流血,而是流出了一些像是樹脂樹汁一樣,粘稠腥黃的粘液。他被切割開的皮膚下面,也不見血肉,而是木質的奇怪增生組織。
這個孩子一樣的東西,果然不是個人。
結城完全沒了顧慮,擡起槍口又開了一槍。
這時候——
嘎吱嘎吱的野蠻生長聲從道路邊的那棟老舊木質房屋中傳來。
有整整三棵扭曲的怪樹朝上延伸,相互糾纏,盤根錯節。枝椏張開,就像是猙獰的怪物手爪,直指天空中硬幣一樣的圓月。
瘋狂膨脹的樹幹和樹幹碾壓開房屋和街道,迸散出各種碎屑,大有將剛趕到此處的結城一行,也捲進樹木之中的趨勢。
“散開!”
結城毫不猶豫地發令。
而就在一衆除靈師四散躲閃傾軋過來樹木的同時,地上負傷的犬竹水色快速站起來。
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怨毒,惡狠狠剜了一眼結城一眼。而後,小小的身體便靈活攀上瘋長的樹木,這些似乎要吞沒除靈師們的樹木,同他彷彿源於一體,無論是樹枝和樹幹都在爲他開道。
犬竹水色於綻開的樹冠之中迅速消失不見……
……
神谷川一手持一文字,一手提着報喪女妖,衝進了積香宿的街道之中。
今晚發生發生這麼大的異動,他不可能還在睡覺休息。
而上半夜的時候,街道還顯得正常的積香宿,現在已經天翻地覆。
四處都開着嬌豔的彼岸花,扭曲的奇怪樹木從各處瘋狂生長開來。
那些相鄰的樹木彼此糾纏,融爲一體。
整個積香宿,變成了道路錯綜複雜的樹海。
不斷有積香宿的居民四散奔逃出來,也有逃不出來的,被那些巨樹傾軋席捲,捲進樹叢深處。
“救命!”
“讓開!我不想死!”
“……”
“讓那些人出來!”
“控制住他們,把他們集中到一起去!”
“……”
逃生的居民還有試圖控制場面的警員和除靈師們亂成一團,噪響聲響徹在夜色之中。
行進中的神谷,也暫時被四處蔓延的樹幹擋住去路。
這時候,小小老頭出現在了他的肩頭上,雙手死死抱緊主人,“阿巴阿巴”焦急訴說着什麼。
他看起來略顯虛弱。
“你說那個犬竹蒼介趁亂把你的身外身除掉了?”
神谷川很快就理解的斥候彙報的情報內容。
那個犬竹果然有大問題。
而且更讓神谷吃驚的是,那傢伙居然可以擊殺[虛無]狀態中的小小老頭mini,他的感知到底是有多強?
“那個犬竹蒼介除掉了我的斥候分身,他很可能就是這裡一切禍端的始作俑者,我要趕去他家裡。”神谷川對着對講機這樣彙報道。
他的話身邊的除靈師可以聽到,對講機裡也能。
只要結城大叔沒有在一片混亂中出事的話,肯定也能知曉他的動向。
做完這件事,神谷川在小小老頭的指引之下,再一次衝向前方茂密的樹叢之中。
……
犬竹家。
七世從睡夢之中驚醒過來。
自打失去了水色之後,她一直靠着安眠藥才能入睡。
服藥以後睡得較沉,很難醒來。
但今晚的積香宿實在過於沸騰,四處都是慘叫聲,還有房屋崩塌的嘎吱嘎吱巨響。
七世不知道現在正在發生什麼,本能朝着身邊看去,卻發現丈夫沒在牀上。
“蒼介?”
七世從牀上起來,感受到自家的房子似乎在劇烈震動。
顧不上再想太多,她搖搖晃晃衝出了房間。
外面各種響聲不斷,但那些聲音好像離家很遠,導致七世萌生出一種錯覺來,好像家裡寂靜的詭異。
家中原本的熟悉陳設,全都在一片黑暗之中都顯得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充滿了陌生感。
“到底怎麼了?鎮子上的事情,還有最近蒼介他……”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七世的腦海裡面繚繞,遲遲無法散去。
等到七世小跑着來到家裡的庭院時候,才終於看到了外面異常情況。
整個積香宿的上空,被繁茂的巨樹樹蓋所遮蔽,那些巨大的樹木像是一團團不斷蠕動的血肉,彼此交融,連成一片整體。
自家的院子裡面,開了一地嬌豔的曼珠沙華。不斷蠕動的樹幹和樹根也同樣侵佔了這裡,將原本別緻的庭院擠壓得支離破碎。
在不斷鬆動的樹幹之下,七世看到兩個人影。
一個是秀子婆婆,這位總是溫和的老婦人,撲倒在地上,倒在那一地的曼珠沙華之中,身上帶着和花瓣相同的豔紅顏色。
而另一個……
七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另一個人,是水色。
不會認錯的。
無論如何七世都不會認錯,那是自己於五個月前去世的孩子,是已經埋葬進墓園裡的犬竹水色!
他就活生生蹲在秀子婆婆的身邊,手裡拿着血紅色的樹果般的東西,朝着秀子婆婆身上塞。
“水色?”
七世試探性叫了一聲。
她的聲音喑啞變調,說不清壓抑着喜悅還是恐懼情緒。
“媽媽。”
花叢中的水色站起身來,緩緩將臉轉向七世。
他的那張臉沾着鮮血,腫脹破裂,五官零碎。像是被摔在地上雜碎了,然後又被人粗心的拼湊在一起。臉頰上幾道明顯的裂痕上,正在不斷滲透出粘稠的黃色漿液,綻開的皮膚下面看不見血肉,而是一些木質的奇怪組織。
“媽媽!”
水色又叫起來,並且朝着七世跑過來。
他的彎腰捧起一大把嬌豔的曼珠沙華,舉過頭頂,花團簇在一起,開得嬌豔無比。
七世動作僵住,這個時候她不知道是該驚恐還是做出其他表情爲好。
但是,面前的孩子毫無疑問就是水色吧?
自己那可愛又可憐,總是像個軟乎乎的小糰子一樣,賴在自己懷裡撒嬌的兒子。
就算如此,七世依舊感到害怕,朝後退了一步。但可能又出於母親的本能,矛盾地朝着衝過來的水色張開了雙手。
我的……孩子……
水色。
給久別重逢母親送上禮物的乖孩子……
“媽媽,你看,花!你看!你看!”
水色開心地衝進母親的懷裡,將手裡的一大捧彼岸花舉到母親的面前。
他的身上有着濃重的薰香香味。
“花!媽媽,你看啊!看啊!花!”他還在叫,但是變成了刺耳的尖叫。
手裡的彼岸花掉落,露出藏在其中的一柄香刀。
柄大頭小,握持穩定,刀口鋒利。
香刀捅進了七世柔軟的胸膛。
“看啊!看啊!媽媽!”
水色撲在母親懷裡,香刀不斷舉起又落下。
那些被他採摘下來的彼岸花無力散落在地上,溫和的鮮血滴淌在上面,血紅色的花瓣微微顫動……
……
“該死!”
犬竹蒼介從猙獰扭曲,還在不斷生長的樹幹之中擠出來。
他今晚纔剛處理掉庭院裡面,那些除靈師留下的怪談眼線,就被這些肆意生長的樹木捲了進去。
犬竹蒼介的手裡正捧着一個小小的,但是沉甸甸的黃銅香爐。
一把麝香粉末撒進香爐裡面,激發出幽暗濃重的香味來,逼退了那些還在瘋長,試圖吞沒他的噁心樹木組織。
“那東西……一定是那東西做的。”
整個積香宿,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恐怖變化,完全超出了犬竹蒼介的預料。
肯定是那東西搞的鬼。
先前那個自稱亥時律師的男人在騙自己,被返魂香帶回人間的那個東西,絕對不是水色。
而是披着兒子外皮的污穢邪物。
“我太蠢了。”
犬竹蒼介開始懊悔。
通過自家的香道技藝,還有亥時律師給的《黃泉奈落咒》結合,他確實找到了製作返魂香的辦法。
制香需要生在在冥界的彼岸花花瓣,以及扶桑樹的樹果。
而這兩種造物,可以通過《黃泉奈落咒》,在人的血肉之中喚出來。
積香宿之中,只有老死在家裡的日下部老人,還有死於交通意外的藏之介這兩具屍體上的咒,是犬竹蒼介親自下的。
至於其他的……一定都是那東西做的!
“一定得殺掉他,我早就該殺掉他的!那不是我的兒子……不是……”
犬竹蒼介從不斷退散的樹木枝幹中衝出來,他嗅到了那東西的臭味,就算被薰香遮掩,也無法完全遮住的濃烈惡臭。
而這股味道的源頭,正是從下方不斷崩塌的家裡傳出來的。
“那東西!”
犬竹蒼介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而當他終於擺脫扭曲的枝椏,衝進家門,正看見一棵夾雜着秀子婆婆衣服的怪樹在庭院裡快速生長起來,和周圍那些瘋長的樹木交融。
看見了樹下倒着的妻子,七世的懷裡落在沾滿血跡的彼岸花,頭部和背部靠在樹幹上,眼睛緊閉着,像是睡着了一樣。
除此之外,犬竹蒼介還看到了那個趴伏在妻子身邊的噁心邪物。
“冥界的門要開啦,要開啦。就從扶桑樹的裡面,轟隆隆地開出來……”那東西的嘴裡唸唸有詞。
犬竹蒼介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過了多久,纔像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般,歇斯底里尖叫咆哮起來。
尖嘯之中,犬竹的理智像是保險絲燒斷,再也無法修復了。
他麻木舉起手裡的銅香爐,喉管裡面好像還殘留着怒吼。
而後,他看見妻子身邊的那個東西站起來。
水色的臉上破碎,像是被砍碎的木雕,佈滿了濃稠的黃汁液和鮮血,這些液體混合在一起順着他的下巴滴下。
他的一隻手上正握着犬竹蒼介的香刀,臉上唯一完好的嘴脣,向後撇開來,顯露出邪惡的笑意。
“滾開!從七世的身邊滾開!”
“爸爸!”
水色開心地開口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