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屈辱感,奇怪的空間囚禁。
茨木童子現在的處境非常不樂觀。
可是更不妙的還在後面。
多人。
她面對的敵人是多人,根本就不止霸佔了她右手的“犬次郎”一個——
首先一臺黑色的無人機靈巧飛出,又撞進旅館的某處重新消失不見。
只留下一個虛幻的無人機幻影,浮於戰場的中央,鏡頭來回轉動,忠實地記錄即將發生的一切。
戰地記者開始了他的工作。
無人機怪談遺留的幻象,在戰場上當然不算什麼。
但是一同出現的還有足足七道氣息統一的人影,他們從旅館混亂的黑色線條各處現身,手持着各式不同的武器,磨拳擦掌,躍躍欲試:
“開打!開打!好久沒活動了,御主這次的敵人在哪裡?”
“那個惡鬼,看起來值得一戰!”
“……”
洶涌的紅色霧氣噪響沸騰,稚嫩又詭異的兒歌聲在霧氣裡唱響,聲音時遠時近。有一襲紅黑色的洋裙於涌動的紅色之中搖曳,時隱時現,變化着位置。
那道纖細挺拔的洋裙身影,正拖動一柄造型可怖的巨大砍刀,又有數道孩童造型的紅靈圍繞着血霧的主人,拍手嬉笑,孩童天真的歡笑聲被霧氣遮蔽,又和兒歌聲攪合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慄。
還有此時的上空。
地下室裡,本來是沒有所謂的空中的。
但是那些奇怪而凌亂的黑線,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操控着朝上繪製,硬生生破開了一片不存在的空間。
空中覆壓着一大片會活動的蒼白色,還不斷髮出嗚嗚的鳴響聲。
那是一頭頭骸骨構成的龐大巨獸,層層疊疊的骨骼之上,正襟危坐着一個瓷娃娃般的藍髮孩童。
茨木擡頭同那孩子對上眼的一瞬間,對方便把手裡一柄華麗的權杖一揮,空中的一片蒼白色重重地朝下碾壓!
於此同時,七人御前裡面的幾個近戰單位配合着發動了試探性的攻擊。
包括一身潔白晚禮服,手持轟鳴電鋸的鶴田真姬;手握巨大鐵棒,只裝着條兜襠布的潤一郎;還有持雙刀,劍術精湛的稻生武士。
他們三人的身影同步消弭於旅館的黑線裡,又鬼魅一般的重新現身。
再現身就是在茨木的身邊了。
電鋸、鐵棒、太刀從三個方向,封鎖了一切躲避角度呼嘯襲來!
“別小瞧我!”
茨木童子雙眼如同火炬,一腔怒火分明閃動。
她半透明的白色右臂消失不見。
呲啦——呲啦——
像是骨骼肌肉撕扯延展的聲音,從茨木的身邊地下不斷傳出。
剎那之間,一條巨大的白色虛幻手臂,五指彎曲攤開,猛然從凌亂的黑線之中衝出。
這巨手有足足數層樓高,慘白的筋腱皮膜上一排排猙獰的骨刺瘋長出來,只是這麼一衝,便有着山巒到拔出來的恐怖氣勢,生生將三個御前碾壓地粉碎。而後,巨手一張一握,空中襲下來的那條骸骨鯨魚被它直接擒住。
體型龐大的骸骨鯨魚在那隻巨手的手心,就如同陶瓷玩具一般,易碎又脆弱。
喀喀。
巨手握緊,骸鯨發出淒厲的悲鳴,骨骸崩裂開來,骨屑簌簌飛濺。
幽藍色的鯨靈嫋嫋上浮,迴歸到化鯨的大海螺裡。
“就憑區區三兩個荒神,就想拿下我嗎?”
一擊得手,茨木童子勢頭大盛。
正當她打算揮動巨手一鼓作氣,將頭頂白骨堆裡,還有紅霧裡的那兩個荒神全都擊殺時——
“噗呼!”
高亢的獸鳴聲不知從何處響起。
不遠處的黑線糾纏處,一抹如夢境一般迷離的紅光靈巧躍動出來。
作爲戰場的強控制手,小貘已經有了很豐富的面對強敵經驗。
它知道,越是強大的敵人一般越是難以直接施加[眠夢]控制住。
但是可以抓住敵人的攻擊間隙。
敵人發動一輪攻擊起落的那個空檔期,可以理解爲“後搖”,在這個稍縱即逝的攻擊間隙,是最容易控制得手的。
而三名御前和小鯨魚剛纔聯手的試探攻擊,無疑就爲食夢貘爭取到了這樣的機會!
浩茫的嫣紅雲起,於地下室和旅館交錯的空間之中騰起,驟然包裹住了茨木童子。
“噗呼。”
小貘開始發力,嘗試將茨木拖入夢境。
當然,想讓一個實力遠超於它的A級敵人徹底陷入沉睡是很難辦到的。
但一秒兩秒的思緒空白,營造起來卻並不費力!
戰場的情況瞬息萬變,一兩秒足以改變許多。
果然,茨木童子的思維一滯,連磅礴的怒意都瞬間消弭無蹤,腦海裡被甜美的夢境填充塞滿。
“該死!”
但很快,她又清醒過來。
感官恢復的那一瞬間,已經來不及了。
“瑪麗,在你身後。”
“嗷!”
背後落下厚重的刀刃涼意,身前則是有一團熊熊烈火迎面衝來。
瑪麗和犬神對茨木童子完成了夾擊!
犬神狠狠咬住了茨木的左肩,尖牙透過肌膚,猩紅腐毒灌入血肉。
嘶啦!
白大氅被瑪麗的砍刀撕裂開一道巨大口子,嫣紅的血液在布料裂口暈開。
茨木童子畢竟是A級的鬼神,是大名鼎鼎的羅生門之鬼。
這種程度的攻擊,帶給她的不過也就是皮肉傷而已。
可不該是這樣的!
自己面對的只是幾個荒神而已,居然剛開始交手就讓負了傷?
“嗷!”
瑪麗砍刀落下的那一霎那,犬神就鬆開了口。
在強悍刀勢的衝擊之下,茨木童子被砸向了側前方,落進了一團雜亂糾纏着,像是毛線團一般的旅館黑線裡。
按理來說,她應該很快就會落到地面。
可是失重的感覺卻一直包裹着茨木。
下墜,下墜。
視野之中,黑色線條華麗繚繞地猙獰扭動,像一幅活着的,荒誕不經的工筆畫。時不時又會有冷色調的白光,從各個方向閃爍,潮溼的地毯、斑駁的酒紅色牆紙時遠時近,來回傾軋。
該死!
這個地方詭異無比。
那個“犬次郎”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
強烈的屈辱感又一次涌上心頭,像是無形的手掌,撩撥着茨木童子胸腔裡跳動的心臟,每一次心跳,那股恥辱感都會隨着血液嘩嘩涌向身體各處。
被擺了一道!
該死!該死!“犬次郎”他該死!
虛無的墜落感又持續了數秒,茨木童子忽然有所感知。
她猛地低下頭。
這困住茨木的詭異空間錯亂無序,剛剛捱了一刀明明是貼着地面橫飛出去的,可現在她卻驚覺自己正從空中的極高處向下掉落。
而在她的下方,正站着令她恨得牙癢癢,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犬次郎”!
他的身邊依舊懸浮着茨木童子丟失的那條鬼手,鬼手上也還從容握着讓茨木討厭的鬼切。
不過,犬次郎的外形卻又一次發生了變化。
他人類的面孔之上,不知道何時覆蓋上了一面紅、藍、褐三種顏色交織的猙獰面具,身上的氣息也發生了改變,人類同鬼神的氣雜糅。
他就只是立在那裡,微微仰起下頜同自己對視,像一面旗幟,像鬼怪的王。
這種“王”的氣魄,與之類似的,茨木只在酒吞童子的身上見到過。
荒神的實力?
不,比一般的荒神還要強。
甚至有隱約有要突破荒神水平桎梏的趨勢!
“那也只是荒神而已!”
茨木那已經完全佔據了眼眶的瞳孔又一次充血放大,她朝着下方的“犬次郎”揮出了右手。
你也不過如此了。
這片詭異的空間,明明是你的地盤。
但你卻讓我落到了你的頭頂。
真是可笑。
殺了他,絕對要殺了這個令人生厭的男人!
茨木很確定,下一秒她就可以用由鬼氣凝聚起來的“右手”,將“犬次郎”拍成齏粉!
右手揮出。
可在她正下方,與她距離越來越近的“犬次郎”依舊只是站着,沒有一絲一毫行動失誤該有的錯亂,面具下裸露出來的眼睛精光奕奕,只有從容和淡然。
茨木隨即便感到了不對勁。
不,不對。
我的那條“手臂”呢?
“在找你的右手嗎?原生的那條在我這。至於第二條,被你落在了那邊呢,茨木。”神谷川似乎是完全看穿了茨木童子的心理活動,語氣揶揄地開口,“看來,第二條新生的手臂和你的相性也不算太好嘛。”
茨木:!?
茨木童子錯愕地轉過頭去。
層層疊疊,黑線隔絕的數百米之外,如同高樓般聳立的手臂召喚物,還遺留在她初步戰鬥的地點。
正被剛纔交手過的幾個荒神團團圍着。
茨木童子確實掉進了黑線密集處,落到了神谷川的頭頂高處。
但她的召喚物並沒有一起跟過來!
可是該要怎樣才能讓那隻手臂過來呢?
向左還是向右,向上還是向下?
活魚旅館裡的空間無時無刻不在變化,明明只有百米多的距離,但根本無法做到短時間跨越。
這遲疑的片刻,空中墜落的茨木已經落到了神谷的頭頂,她索性不再去管召喚物,打算直接靠着自己強衝一波。空中的茨木明明無從接力,卻是猛地騰身轉動,揮動左手的半道枷鎖朝着鬼切砸下。
同一時間,已經變成神谷形狀的那條鬼之手臂揮動起來,刀身漆黑的鬼切破開空氣,於空中劃出一道幽暗的圓弧,直斬向茨木。
刀鋒所過之處,如同河川迸流,又有陰鬼嚎啕聲夾雜在鏗鏘的劍鳴破哨聲裡,就如同三途川從空中涌過!
枷鎖同鬼切即將迎面撞上。
而就在這時,一條條粘滑的白色觸手,攀附着高處的旅館黑線,噗嗤噗嗤的彼此拍打着涌動出來,從幾個意想不到的角度出現,纏上了茨木嬌小的軀體。
羅生門之鬼的攻擊軌跡被這一條條惱人的觸手拽的一歪,鬼切呼嘯着斬向了她的左手!
空中的茨木悶哼一聲,斜砸向了地面。
這一次沒有再落向別處了,就是跌在稀疏的黑線空隙之間。
“po~po~”
八尺女那高大而豐腴的身影出現在神谷的身後,微笑着優雅提起裙角收回一條條被透明溼滑粘膜包裹着的觸手。
神谷川一方用【雲外鏡】拉取活魚旅館作戰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再加上平時也不是不可以去旅館練習,而且還有熟悉環境的御前們指導。
所以手下的荒神們,對於旅館的空間結構早就有所熟悉。
如此奇異的地形能夠完全被己方利用起來,能提供的優勢巨大。
就算是茨木童子這樣的A級鬼神,被徹底困在其中也難以發揮自如。
再加上,神谷集團的實力早就今非昔比。如他自己所說,現在對上A級的敵人也不是不能打。
“嘖,我還以爲能把你的左手也削下來呢。”神谷垂下鬼手,有些惋惜地看向跌在地上的茨木童子,“還是說,砍下你右手的渡邊綱遠比我要強?”
“你以爲渡邊綱只一下就能砍掉我的手嗎?而且,他有還幫手,要不是阪田金時、卜部季武他們一哄而上,我纔不會……不會輸!你們都一樣的卑鄙!”
茨木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啐了一口血水,遠處的那條手臂召喚物緩緩消散。
她的左臂出被鬼切砍出一道深入血肉的傷口,血水將那件潔白大氅染紅近半。
可惱怒的眼瞳依舊不屈不撓,死死瞪着神谷川。
在這時候,神谷手下的一衆荒神也合圍了過來。
如同困獸的茨木童子掃視向四周。
荒神,荒神,還是荒神。
這傢伙的手下,到底還有多少個荒神?
而且明明只是一羣荒神,在“犬次郎”的指揮下卻打得自己如此狼狽,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他究竟是什麼來頭?
“可戰鬥纔不過幾分鐘,你就快要輸給我了。”神谷持刀走近兩步,鬼手又一次揚起鬼切,“是因爲缺了一條手臂的緣故嗎?你好像並非全盛,茨木。”
藉助活魚旅館和人海戰術先行拿下茨木的戰役似乎很順利,不過還是要小心這羅生門之鬼最後反撲。
“那你就試試能不能殺了我!我纔不會向倭建命的走狗低頭!”
茨木把牙咬得喀喀直響。
這人在說什麼鬼話?我缺的那隻手在哪裡他心裡沒點數嗎!?
“你說誰,倭建命?我可和倭建命沒有任何關係。而且,祂不是死了嗎?”
“不要裝模作樣了,戲弄我會讓你這個噁心的傢伙有成就感,是嗎?”
被圍堵住的茨木童子似乎打算殊死一搏。
可神谷川卻有點不明所以。
而且,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