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潘斯穿過濃霧,腳下的血霧之杯帶着濃霧在蠕動,牽引着他不斷的朝着遠方而去。
他腳下的那多巨大的血霧之杯突然展開,旋轉着包裹住了他,將他帶入了深海,一直往下沉去。
當花杯綻放開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那個熟悉的地方。
他這是第三次來到血之國,但是卻是第一次用身體的方式直接踏入這裡,他感受到了海底的水壓,他感受到了那散發着赤紅色光芒的燈塔光的力量。
他如此真實的體會到了國度中央那神話存在的力量,這整個血之國都是那位神明力量的延伸。
祂可以讓這裡的一切,這整座島嶼都活過來。
吞噬一切敢於闖入這裡的人。
這是一個神明的領域,一尊不屬於凡人的國度。
阿爾潘斯不知道他將要迎來的是什麼,但是他無所畏懼。
而在真理聖殿之中,血之初祖也正在看着緩緩走來的阿爾潘斯。
她還記得一百多年前自己行走過大地之時的景象,她選擇了一枚蛇人的蛋,讓他成爲了第一個生命權能三葉人的共生者。
轉眼之間,對方就從一個孩童變成了一個充滿了氣概的壯年男子。
對方藉助着自己給予他的力量建立起了一個王國,一個和希因賽完全不一樣的王國,他們無需藉助神的力量就可以獲得充足的食物,他們輕易的使用火焰的力量,他們甚至不用憑藉奇蹟之力就製造出了布匹。
血之初祖也不知道這個族羣將會走向何方,但是卻可以感受到這個族羣和文明充滿了勃勃生機。
一切只是開始。
一切充滿了未知。
也正是如此,才能讓人感覺到希望和光明之所在。
在兩個人完全不一樣的心緒中,阿爾潘斯一點點登上了真理聖殿,真正站在了血之初祖的面前。
阿爾潘斯想要開口說話,但是張開口就發現水往他體內灌去。
他這才反應過來這是海底。
如果不是身上共生的三葉人血脈讓他不用呼吸,讓他無視外力,他不可能這麼輕鬆的站在這裡。
血之初祖也發現了阿爾潘斯的囧狀,這小小的海水和海底的壓力對於她來說和沒有差不多,但是對於其他生命體哪怕是生命權能者還是有些不方便。
阿爾潘斯是第一個抵達的人,後面應該會有更多抵達的人。
她的血之國也必須做出一些相對應的改變。
血肉王座上的神明擡起了權杖,一層層血色的晶體從血之國的邊緣凝結而出,化爲了一個巨大的碗扣在了海底。
所有的海水都被排斥了出去,猶如退潮一般。
阿爾潘斯親眼見證了這一幕,再度感嘆於神明的偉力。
他向着神明行禮,和第一次前往生命起源之山尋求指引和探索內心所求之時一模一樣。
他也終於說出了自己剛剛想要說的話,
“偉大的腥紅魔女,血之初祖和最古者種族之王。”
“阿爾潘斯前來履行我的契約。”
血肉王座上的神明:“我等了你很久了。”
她的臉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內心同樣充滿了激動。
她等待了一百多年,終於等待來了第一個甦醒的三葉人。
但是,她同樣內心充滿了彷徨。
這樣醒來的還是三葉人嗎?
他們究竟是認可三葉人的身份,還是認可蛇人的身份。
還是說。
他們已經是一個全新的生命,一切曾經的痕跡全部湮滅在了歷史和歲月的長河之中,他們只不過是冠以三葉之名的替代者。
她問阿爾潘斯:“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阿爾潘斯回答:“我已經準備好了,不論代價如何,我都遵守我的契約。”
“我感謝您賜予我的力量,我用您的力量完成了我所有的理想,建立了我最輝煌的王國。”
“我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了。”
血之初祖點了點頭,她伸出手。
立刻看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引動了阿爾潘斯身上的生命權能。
那個依附在阿爾潘斯身上一百多年的無智而強大的生命體瞬間開始動了,血色不斷蔓延,一點點覆蓋上了阿爾潘斯的整個軀殼。
阿爾潘斯感覺自己的血肉好像朽木一樣瞬間化爲了粉塵,但是另一股更加強大堅韌的力量卻又注入了這粉塵之中,重新組建出了他的軀殼。
而且。
於此同時一些古老而恆久的記憶傳入了他的腦海。
阿爾潘斯腦海裡浮現出了兩億多年前的遠古大地,那是一片荒涼貧瘠得猶如煉獄一般的世界。
而在這樣的死亡世界上,一個族羣卻建立起了城市和文明。
他們的城市高大厚重,遠遠超過了蘇因霍爾城邦的城市。
他們擁有着種種匪夷所思的造物,使用着奇蹟一般的力量。
最後。
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他和一個長着骨甲的人形態生命對面而立,四目對視。
他們有着完全不一樣的樣貌,但是眼神裡有着一樣的勇氣和堅毅。
明明是兩個人,但是他們都從對方的眼中和身體裡看見了自己。
一個巨大的血繭出現在了真理聖殿之內,散發着心跳一般的鼓動聲。
那聲音越來越大,當大到一個頂點之後又漸漸平復了下來,血色的繭如同抽絲一樣緩緩收回,一個新的二階生命權能者出現在了真理聖殿之中。
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生命權能者,他成爲了一個最古者種族。
他的樣貌在三葉人、蛇人、鮮紅使徒三者之間變換,但是身上的氣質卻是恆定的。
最終,阿爾潘斯的樣貌並沒有變成三葉人,也沒有保留在蛇人的模樣。
而是變成了神之一族的模樣,好像這樣的形態才最接近完美,也更加穩定。
這便是一切生命最終的模樣。
但是阿爾潘斯的背後不僅僅有着一個血色三葉人的印記,胸口還有一個蛇人的印記。
阿爾潘斯還記得自己,但是腦海裡卻又多出了另一份記憶。
血肉王座上的神話站了起來,一點點從臺階上走下。
她看着阿爾潘斯,臉上露出了笑容。
“歡迎回來。”
阿爾潘斯一臉迷茫,彷彿還沉浸在那段久遠到難以想象,久遠到無法追溯的回憶之中。
“原來。”
“我曾經是斯波·赫尼爾。”
阿爾潘斯站在原地,唸叨着那段記憶之中的一切。
在那個記憶之中,他是赫尼爾王的後裔。
他出生在三葉人最輝煌榮耀的時代,也同時見證了太陽下落時的黃昏,他見證了造物主因賽的離去,他親身體會了所有人無助的迎來了神棄時代。
“赫尼爾王朝、真理聖殿、聖山之戰。”
“還有,猶如黃昏落日一般的神棄時代。”
阿爾潘斯說這話的時候透着無盡的滄桑,良久後他才終於回過頭來,看向了站在面前的血之初祖。
或者說是真理聖殿的第三代賢者費雯。
阿爾潘斯的前身曾經也是費雯的真理聖殿的學徒,那個時候費雯還沒有成爲神話,她正帶領着自己向着吞噬世界的神話瓶中小人安霍福斯發起了長達數代人的決戰。
他們犧牲了無數人,最終纔將那聖山之上的邪神擊落雲端。
阿爾潘斯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
看向血之初祖的眼神不再是對神明的崇拜,而是對於長者和真理的崇敬,是對高舉文明火炬之人的憧憬。
他這一次用的是真理聖殿學徒的禮儀,他在以學生的身份面前真理聖殿的賢者。
“好久不見。”
他擡起頭露出一個笑容,然後親切的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費雯大人。”
血之初祖聽到這個名字,一瞬間張開了嘴巴,最後露出了一個不知道是哀傷還是歡喜的表情。
因爲,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聽到有人喊她這個名字了。
歷經無數年,在三葉人消亡了兩億年後,她終於再度有了同族。
血之初祖問對方:“你想要用哪個名字?”
“我是稱呼你爲斯波·赫尼爾,還是叫你阿爾潘斯呢?”
對方想了一下說道:“我還是比較喜歡阿爾潘斯這個名字。”
血之初祖呆呆的看着他,好像早已明瞭,又好像充滿了遺憾。
她徹底明白。
很多事情過去了,便再也回不來了。
“爲什麼放棄了斯波·赫尼爾這個名字呢?”
阿爾潘斯說:“因爲過去的都已經過去,我不願意成爲別人的影子。”
他擡起頭,目光好像又回到了那片廣袤的大地之上,他的蘇因霍爾城邦。
“新的時代,新的自己。”
“還有。”
“新的未來。”
阿爾潘斯又問血之初祖:“費雯大人,您爲什麼沒有用費雯這個名字呢?”
血之初祖笑了,搖了搖頭。
“我忘了。”
“在我醒來的時候曾經有人在我的耳畔呼喚我,告訴我。”
“我的名字叫做費雯。”
“只是我也不確定。”
然而她這個時候看到了血肉王座後的那具雕像。
她突然站定,保持着這個扭頭的動作。
然後,她突然否決了剛剛說的話。
“不對,不是不確定。”
她注視着那具雕像的眼睛變得深邃:“而是我想要一個人親口告訴我,我就是費雯。”
“可惜……”
“她可能永遠回不來了。”
“或者說哪怕回來了,她也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她了。”
她滄桑的目光注視着阿爾潘斯,又說了一句。
“其實。”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依然還是曾經的那個自己了。”
“我是費雯嗎?”
“還是另一個自以爲是費雯的存在?”
她朝着真理聖殿外走去,阿爾潘斯跟在她的身後。
“變了,一切都變了。”
“時代變了,三葉人變了,你們變了,就連我也變了。”
她踏出殿門,只餘留下一聲嘆息。
“光陰啊!”
“真的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血之國中。
血之初祖帶着阿爾潘斯行走在這片國度之中,之前阿爾潘斯看這裡的時候,只覺得這裡充滿了古老和未知,覺得這裡的每一棟建築的背後都隱藏着無數的秘密和危險。
然而此刻阿爾潘斯再觀察這裡的時候,就只剩下回憶和惆悵。
他們來到了古堡之中:“費雯大人。”
“這裡是我們曾經學習的地方,所有真理聖殿的學生都在這裡學習神術知識,接受聖徒意志的傳承。”
“我還曾經在這間屋子上過您的課,我甚至還記得您講述的是精神力的活化和操縱。”
他們來到了燈塔下,阿爾潘斯則看着燈塔。
“聽說這座燈塔上有着傳說之中第一代聖徒蒂託的骨書,賢者桑德安用聖徒的意志點亮了這座燈塔,召喚着所有嚮往光明的人奔赴這裡。”
血之初祖突然想起了什麼,不自覺的說出了一句話。
“追尋真理之人所在之處便是聖殿,高舉文明之光照亮希因賽之人即爲賢者。”
這是她的老師藍恩所說的話。
緊接着,她問起了一個問題。
“希因賽呢?”
“它的開始和起源是什麼?我想要知道更多關於希因賽的故事。”
阿爾潘斯點了點頭:“好的,費雯大人。”
“那就說一說希因賽的故事,我也是通過第一代聖徒蒂託的《智慧之王的讚歌》和《希因賽史詩》知道的。”
阿爾潘斯思索着自己腦海之中的記憶,一點點說了起來。
“我們是智慧之王萊德利基的後裔,萊德利基有着七個兒女,其中恩斯和布恩兩個因爲欲圖弒殺他們的父親萊德利基智慧之王而遭受神罰,他們的後裔變成了魔淵之民一族。”
“智慧之王的小兒子耶賽爾王繼承了智慧王冠,成爲了第二代智慧之王。”
“可惜耶賽爾王也最終也在一場和魔淵之民的戰爭中死去,死在了他兄長的後裔手中,自此智慧王冠丟失了,世上再也沒有了智慧之王。”
“其他四個萊德利基親子的血脈分別建立起了四個王國,開啓了王權血裔時代。”
阿爾潘斯一邊走着,一邊將希因賽的歷史娓娓道來。
“王權血裔家族之間廝殺混戰了一代又一代,高高在上統御着世界上的一切,引發了前所未有的災難,最終被赫尼爾王和第二代聖徒斯坦終結。”
“第一代真理賢者桑德安接引下了奇蹟之光,開啓了真正的未來。”
“……”
“薩莫家族的後裔邪法師安霍福斯成爲了哈魯的學生,也正是他讓神話和永生成爲了現實,他製造出了第一個永生的神話知識之神,也可以稱之爲瓶中小人安霍福斯。”
“第二代真理賢者藍恩,也是您的老師……”
“聖山之戰我們……”
“接下來就是神棄時代了。”
一個又一個人物交替出場,一個又一個時代不斷過去。
哪怕只是概括的說一下,阿爾潘斯也說了很久很久,直到神棄時代初期他才停下。
“可惜。”
“我也沒能看到後面的情景,我不知曉後面發生了什麼。”
“我死去的時候,最後的計劃纔剛剛開始,甚至三葉之種都還沒有製作完成。”
費雯點了點頭,她已經知道了很多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
她之前丟失了太多的傳承和記憶,除了那一縷執念輪迴了兩億多年,基本全部都忘卻了。
這個時候,他們一同走到了血之國深處的那座峭壁前。
血之國的前身是真理聖殿的迷霧之島,迷霧之島的前身則叫做死人島。
這裡是第一代聖徒蒂託受難之地。
峭壁上曾經有着一幅畫,那是第一代聖徒蒂託覲見造物主的畫,是由當初給與聖徒蒂託苦難的魔淵之民薩拉家族後裔所刻。
只是到了費雯出生的時代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曾經的費雯也從未見過那副傳說之中的壁刻。
不過血之初祖看到這裡的時候,依舊覺得這裡應該有一幅畫。
但是她想了很久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復原。
所以此時血之初祖來到這裡突然想起了這件事情,她向阿爾潘斯問了一句。
“對了。”
“創造世間萬物的造物主,真的是生命之母嗎?”
這個時候阿爾潘斯也瞬間愣住了,他也突然覺得不對勁了起來。
作爲蛇人的記憶告訴他,造物主是生命之母莎莉。
但是他腦海之中浮現出的記憶卻在對着他呼喊,造物主並不是生命之母,而是另外一個更加偉大的存在。
那是一個在在這個紀元,在這個時代一直都未曾出現的名字。
但是哪怕所有人都忘記了祂,哪怕時光磨滅了祂在凡塵裡的痕跡,卻沒有人能夠抹去祂永恆的印記。
他搖了搖頭,緩緩的說道。
“不。”
“造物主不是生命之母。”
阿爾潘斯目光看着血之初祖,說出了那個銘刻在所有三葉人記憶和血脈最深處的名字。
“因賽。”
“我們的王國,名字叫做希因賽。”
他解讀了這個名字的含義:“是智慧之王萊德利基起的,意味信仰因賽的國度。”
“造物主不是生命之母莎莉,而是因賽。”
“一切的起源,至高無上的神明,屹立於世界和光陰之上的永恆星辰。”
“因賽神。”
聽到這個名字,血之初祖費雯一下子站了起來。
她看着那空蕩蕩的峭壁,突然眼前浮出了該有的畫面。
她看到了一望無際的太陽花海,看到了貫穿文明的石碑,看到了萊德利基王的石像屹立在一座偉岸金字塔的腳下。
而第一代聖徒蒂託正登上金字塔的臺階,前往覲見至高無上的永恆之神,世間萬物的造主因賽。
她總算是回憶起了一些曾經的畫面,她明白了爲什麼她聽到造物主是生命之母莎莉的時候會如此的彆扭。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每一次看到這面峭壁的時候,始終不敢動手恢復,
因爲。
她覺得那個至高無上的神座上坐着的不應該是生命之母莎莉,而屬於一個偉岸到讓所有三葉人哪怕跨越了兩億年也不能忘卻,也不敢忘卻的存在。
這個世界真正的造物主,一切智慧和生命的起源,造就了世間所有的神明。
血之初祖失神說道:“我想起來了。”
“我全都想起來了。”
“因賽神。”
“我們的造物主,我們是萊德利基的後裔和子嗣,我們是神之長子一脈。”
血之初祖費雯聲音越來越大,傳遍了整個深海的血之國度。
因爲因賽的所在不僅僅是他們的信仰,更是他們這個種族和文明存在的根源和一切,是他們紮根於這個世界的根本。
當知道因賽的那一刻,她心中竟然有着一種石頭落地的感覺。
阿爾潘斯對着血之初祖說:“要不要告訴斯默克爾,讓所有人都知道因賽神的存在。”
血之初祖斟酌了一下,搖了搖頭。
“不用了。”
“因賽是我們的信仰,他們有他們的信仰。”
“因賽是我們的造主,而他們的造主是生命之母。”
“我們和他們。”
“不一樣。”
血之初祖一點點走到了石壁下,手掌觸摸在了上面。
顏色和流光隨着她的手蔓延開來,漸漸覆蓋到了整面峭壁。
石壁之上的畫終於補全了。
那是一副充滿了希因賽文明風格的畫,華麗而厚重,透露着一股滄桑古老的氣韻。
畫上有太陽花海,有通往雲端的階梯。
一切的最高處,最顯眼的便是那和太陽融爲一體的神殿。
看不清樣貌的永恆造物神明立於神臺之上,祂好像根本就不存在這個世界,注視神臺能夠看到的只是一片和星空深處一般的無盡幽暗,和一顆代表着永恆的星辰。
造物主的腳下站着智慧之王萊德利基,頭上帶着智慧權能的唯一性根源神器智慧王冠。
造物主的左邊腳下一個女孩坐在神臺上,那是生命之母莎莉,她穿着潔白的長裙,手上拿着開創生命的神器萬物母螺。
而在神座的右手放置着一個華麗的長背鏤空雕花石椅。
一個穿着金色長裙的女神抱着一顆夢境之卵正在安然入睡,她的夢境化爲漫天星海。
在下面跪着的是兩個虔誠到極致的信徒。
一個是聖徒蒂託,一個是聖徒斯坦。
這幅畫便是一切的最初。
也是一切的開始。
費雯看着這幅畫,突然安心了下來。
他們找回了曾經,也找回了自己。
哪怕時光改變了一切,哪怕歲月改變了三葉人和他們自己。
但是。
有些東西是永恆不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