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毛，眼睛，鼻子，嘴脣……
大長老臉上的每一個部位，都彷彿和鍾文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唯一的差別，便是雙眸之中，多了一絲中年男人獨有的成熟和滄桑。
還真是一模一樣呢！
盯着這張熟悉的臉龐凝視再三，林芝韻、蒔雨和柳柒柒等鍾文的紅顏們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道。
若非年齡和氣質上的差別，衆女幾乎要以爲是鍾文在故意搞怪，而真正的大長老則早已死在他手中。
畢竟是曾經同牀共枕的心上人，如今突然出現一個“年長版”，登時讓這些紅顏們感到渾身彆扭，打心底裡有些難以接受。
父子？
兄弟？
還是……本尊！
蒔雨腦筋急轉，不斷猜測着大長老和鍾文之間的關係，越想越覺得蹊蹺，臉色也不禁凝重了許多。
兩人都出身三聖界，她當然不會不知道鍾文的來歷。
只憑這一點，大長老和鍾文是父子或者兄弟的可能性便低到了塵埃裡，甚至可以說是近乎爲零。
難道鍾文是他的……混沌分身？
一想到這第三種可能，饒是她意志堅定，心性過人，卻還是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顫。
而猜到這個可能性的，顯然並不只有她一人。
相公曾坦言自己的靈魂來自萬年之前，乃是藥王谷的一名弟子。
倘若他這具身體是大長老的混沌分身，那靈魂又該如何算法？
林芝韻回想起當年鍾文在清風山上的說辭，只覺心亂如麻，一時竟難以理清頭緒。
對於周遭諸人的動搖，大長老卻似毫無所覺，只是靜靜凝視着鐵無敵，彷彿要從他臉上看出花來。
“鍾文？”
鐵無敵緩緩垂下寶劍，試探着問了一句。
細心之人卻能夠發現，無數星星點點的靈光正從他頭頂、肩頭和軀幹上不住散逸出來，緩緩飄上天空。
大長老緩緩搖了搖頭，望向他的目光之中，居然隱隱透着一絲惋惜。
“我就說呢。”
鐵無敵呵呵笑道，“換作是那個小子，多半不會老老實實站在那裡接我一劍。”
“你這一劍，可稱無敵。”
大長老的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只可惜肉體凡胎之身，並不能承載混沌品級的威能。”
“是啊。”
越來越多的靈光自鐵無敵身上不斷散逸出來，他臉上卻始終掛着微笑，“沒能讓鍾文那小子也嚐嚐這一劍的厲害，真是可惜了。”
“何必呢？”
似乎已經無法承受身上的劍傷，大長老緩緩攤開右手，掌心之中靜靜躺着一顆晶瑩剔透的丹藥，隨後毫不猶豫地丟入口中，“你死了，這驚才絕豔的一劍無人繼承，終將埋沒在歷史長河之中。”
言語間，他身上的傷口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癒合，不久便開始結痂。
“鐵某一大把年紀，早就該入土了。”
鐵無敵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把機會留給年輕人不好麼，世界早晚會屬於他們，況且由你來接這一劍，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這世上總有些人以爲修煉秘籍都是越古老越高深，總是執着於什麼傳承，也不想想功法靈技之類的東西本就是由人所創，後人站在前人肩膀上，憑什麼會越來越糟，而不是越來越好？”
他說話的聲音並不響亮，可每一個字卻都能清晰地傳入衆人耳中，頗有種振聾發聵的感覺，居然令在場的不少混沌境大佬都陷入到沉思之中，唯有鄔蘭馨嘴角微微勾起，眸中隱隱閃過一絲不屑。
“有道理。”
大長老微微頷首，似乎頗以爲然，口中淡淡地答道。
“既然鐵某能夠創出這道天第十一式，我劍閣四大弟子未必就不能創出更厲害的第十二式，第十三式。”
鐵無敵身上飄逸出來的光點越來越多，自膝蓋以下的腿部已然徹底消失不見，語調卻兀自平穩柔和，彷彿在與老友喝茶閒聊一般，“以我一個垂垂老朽，換四個年輕人的前途，可不划算得緊麼？”
“鐵無敵，你若以爲只要進入門中便能晉階混沌，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始終默不作聲的鄔蘭馨突然插口道，“如今的混沌之門早已不比從前，你不惜犧牲自己將那四個小傢伙送進去，結果恐怕未必能如你所願。”
“那又如何？”
鐵無敵微微一愣，卻又很快笑了起來，“正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鐵某連混沌之門都給他們送進去了，難不成還要我這老朽之人幫他們把屎把尿不成？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接下來，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言語間，他的下半邊身體已然完全消失，只剩下上半截依舊飄浮在半空中，忽明忽暗，星光點點，看着說不出的怪異，卻又莫名有種聖潔的感覺。
“有我鄔蘭馨在。”
鄔蘭馨卻似故意不想讓他走得安穩，突然冷笑一聲道，“他們幾個就算進了混沌之門，也休想得到什麼造化。”
“鄔老太婆，這麼多年過去，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說這句話的時候，鐵無敵只剩下一個腦袋和小半邊身子，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燦爛，“貌比天仙，心如蛇蠍，看似溫柔，實則冷酷，得虧老夫當年忍住了沒有追求你，否則怕是早就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放肆！”
聽他出言不遜，紅裙少女璧陰俏臉一沉，掌心陡然射出一道恐怖氣勁，朝着老頭所在的方向狠狠打去，“你算什麼的東西，也配覬覦主上的姿容？”
然而，這道恐怖的氣息卻從鐵無敵身上直接穿了過去，彷彿打中了空氣一般，竟然沒有受到絲毫阻礙。
“小丫頭片子，你懂個錘子！”
此刻鐵無敵的腦袋暗淡到了極點，似乎介於存在和不存在之間，若隱若現，早已並非實體，臉上卻看不出多少對人世間的留戀，反而哈哈大笑道，“莫看老夫如今這般模樣，當年可也是個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不知引得多少漂亮妞兒投懷送抱，你且問問鄔蘭馨年少之時，有沒有主動向我暗送秋波？”
“你放屁……”
璧陰聞言氣極，剛要破口大罵，卻見鐵無敵的身影已然徹底消散，唯有手中寶劍自由下墜，落在山壁之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這種剛要擼起袖子吵架，卻突然沒了對手的感覺，登時讓她憋屈不已，本能地想要轉頭找鄔蘭馨傾訴一番。
不料映入眼簾的，卻是主上那複雜而微妙的神情，似乎有些羞憤，卻又隱隱透着幾絲幽怨。
不會吧不會吧！
主上當年該不會真的對這個糟老頭子有意思吧？
如此一來，璧陰心中的八卦之火登時熊熊燃起，視線在自家主上和鐵無敵消失的位置間來回遊走，彷彿要從這對人鬼殊途的男女身上看出花來。
天下第一劍的犧牲，本是個悲壯的故事，可在鐵無敵臨終前這一番打岔之下，氛圍卻是意外的輕鬆，甚至隱隱有些滑稽。
“葉兄，既然令郎已經進入混沌之門。”
正當所有人還都沉浸在鐵無敵去世的情緒中，鄔蘭馨卻率先回過神來，忽然轉頭看向葉天歌道，“你我之間，應該沒有繼續戰鬥的理由了吧？”
葉天歌並未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表情頗具玩味。
“如小妹先前所說，這幾個小傢伙即便在混沌之門中，也無法脫離我的掌控。”
鄔蘭馨自顧自接着道，“咱們不妨做個交易如何？”
“怎麼說？”葉天歌眯起眼睛，眸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你助我對付率土之濱。”
鄔蘭馨嫣然一笑，宛如春回大地，百花綻放，說不出的嬌豔動人，“我承諾令郎平安歸來，成功晉階混沌，且先前他擅闖混沌之門的事情也一筆勾銷，如何？”
“可以！”
她本以爲還要多費一番脣舌，不料葉天歌竟然想都不想便爽快答應了下來，隨後猛一轉身，手中開天斧高高舉起，朝着率土之濱衆人所在的方向狠狠斬去，一道璀璨的光刃暴射而出，恐怖的氣息彷彿連天地都要斬爲兩半。
感受到這一斧之中所蘊含的狂暴氣息，蒔雨等人無不心頭一驚，表情瞬間難看了下來。
……
“幸不辱命。”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某處庭院之中，夜東風緩緩垂下手中蘊道針，轉頭看向身旁的風無涯，面無表情，一字一句道，“你的四個徒弟，都已進入混沌之門。”
“夜兄的陣道造詣果然天下無雙。”
風無涯臉上的笑容溫柔而迷人，嘴上由衷地讚歎道，“千里之外隔空傳送十二人，這等神仙手段，當真令小弟歎爲觀止。”
“吹捧的話就不必多說了。”
夜東風卻並不領情，反而伸出左手，擺了個討要的姿勢，“三年之約已至，你是不是該兌現承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