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沒有想到,本該非常嚴肅的訪談類節目,竟然會是以喝酒開場。
當然,大家雖然表面上都裝得非常隨意,但誰也不可能真的敞開了喝,畢竟下面還有那麼多機位正全程拍着他們,更有那麼多觀衆還在看着,太過隨意,就是真的沒腦子了。
劉敬信和阮晴碰了一下手中的啤酒,各自淺淺地抿了一口,便將啤酒放下了。
阮晴從桌上抽出一張紙巾,很文雅地輕輕在脣邊點了點,擦掉酒漬,然後問道:“怎麼樣,咱們的這個節目還挺特別的吧?”
劉敬信點頭道:“是的,我還是頭一次被這麼多人看着喝酒,差點沒嚥下去。”
全場觀衆非常配合地笑了起來。
阮晴道:“其實我挺好奇的,在所有人眼中,你們樂隊都是團結的典範,我記得在《引吭高歌》海選的時候,林傑提出讓你一個人晉級,但被你非常果斷地給拒絕了,爲的就是保證樂隊的完整。所以,你們在日常生活中,吵過架、紅過臉嗎?”
劉敬信扭頭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張遜,用眼神示意張遜來回答這個問題,可他一眼看過去,頓時就無語了。
張遜還真是不怯場,正在那剝香蕉呢。
看到劉敬信衝自己使眼色,張遜暫時停下手上的動作,笑嘻嘻地道:“其實我們樂隊就在幾個月前,已經解散過一次了。”
全場觀衆齊齊地“啊”了一聲,就好像經過排練的捧哏,無論時間點還是時長都恰到好處,一點不顯得突兀和作做。
阮晴瞪大了眼睛:“爲什麼呢?”
雖然兄弟們之間的裂隙早已補平,但張遜再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依然沒辦法不生氣。他輕輕推了劉敬信一下:“這傢伙偷偷摸摸地把琴給買了。”
阮晴將目光移回到劉敬信身上:“你們說的琴,應該就是吉他吧?你爲什麼要賣吉他呢?”
劉敬信淡淡一笑道:“沒錢唄。”
阮晴面露同情地問道:“也就是說,你們在一起做樂隊,賺的錢不夠你們生活的?”
江勵忍不住道:“還生活呢,生存都不夠。”
劉敬信道:“倒也不是不能生存。怎麼算生存呢?吃饅頭、榨菜也能活着,吃山珍海味也能活着,睡路邊也是睡,睡別墅也是睡,怎麼也不至於活不下去。雖然我們當時幾乎沒有任何收入,但張遜家裡挺有錢的,是他一直貼錢養着我們樂隊。”
張遜道:“敬信哥說的這個沒錯,我們哪怕吃不飽、穿不暖,依然能活得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就還能繼續做音樂。但如果最後連音樂都沒了,我真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了。”
阮晴感同身受地嘆了口氣,問道:“既然如此,那你們爲什麼要解散樂隊呢?”
劉敬信坦誠道:“人人都有夢想,但人人也都有家庭,當家庭和夢想發生了衝突,到了必須要捨棄掉一個的時候,我想絕大多數人應該會和我一樣,選擇捨棄夢想吧。”
大楊解釋道:“當時信哥家裡拆遷,拆遷款很少,不夠買新房的……”
劉敬信打斷道:“還是我自己說吧。我老家父母的房子,是以前公家分的那種很小戶型的住房。很多人都以爲誰家房子拆遷了,就能發一筆橫財,實際根本就不是那樣的。我家那房子的拆遷款,遠遠不夠換一套新房子的,還需要再加不少錢,而我父母年紀大了,辦不下來貸款,我又一直在外面飄着,商貸都不好辦,更別提什麼公積金了。我北漂了兩年多,在這種時候給不到家裡任何幫助,我感覺自己挺沒用的。我當時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就把吉他給賣了,先給家裡寄一點,然後再出去找個工作,至少讓親戚知道,我是有固定收入的,管他們借的錢,我能還得起。”
這段往事其實是劉敬信非常不想回憶的,但他此時卻極力用最輕鬆的語氣把這段往事講述出來,這憑的不是勇氣,而是釋然。
阮晴點頭道:“你真的非常孝順。其實我也能理解,現在這個時代對於樂隊確實很不友好,我聽很多人提到過,國內現在除了金字塔尖上那幾支樂隊外,大多數的樂隊都是需要靠打工賺錢來養樂隊。這好像跟大多數人的認知都不太一樣,很多人應該都以爲做音樂是非常賺錢的事,如果不賺錢,甚至還要貼很多錢,那就沒有做的必要了。”
張遜有些不高興了,他幾口吞下嘴裡的香蕉:“晴姐,我覺得吧,人這一輩子怎麼都是過,但總會有一件事,是無論怎樣都要去做的,哪怕明知道可能到最後不會有任何結果,但還是要做。對你而言,應該也有這樣的事吧?”
阮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回到咱們最開始聊到的,這應該就是夢想吧。其實我對音樂圈還是多多少少有點了解的,有很多音樂人曾跟我提到過,想要做音樂,最需要做的不是去學樂理,不是去寫歌,不是去找演出,而是要去賺錢。我說一個人,就不提名字了,他之前就是靠賣火鍋、開網店賺了不少錢,以他那樣的生意頭腦,其實可以活得非常輕鬆自在,可他偏偏把賺到的錢都砸進去做音樂。好在結果很美好,他火遍了全國,現在只要一出新歌,就能傷排行榜第一,以前無人問津的那些歌,現在首首都成了經典。”
劉敬信對這件事有耳聞,點頭道:“確實,那樣的人,其實無論做什麼,都可以很成功。做音樂也是如此。或許,這就是天賦吧。”
阮晴長長呼出一口氣,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咱們這開場有點太壓抑了,接下來聊點開心的吧。後來你們樂隊是因爲什麼原因重組的呢?”
劉敬信淡淡一笑:“有錢了唄。”
阮晴眨了眨眼睛:“你們做生意成功了?”
劉敬信搖頭道:“這倒沒有,就是大家都找到工作了,有了固定收入,不用再爲生活發愁,然後又都放不下,所以就抽時間出來繼續玩樂隊了。這一次重組之後,我們的心態都很好,就是玩,沒有一點功利心,沒想到竟然一路走到了這裡。”
對話進行到這裡,忽然音響師放出了痛仰樂隊的《公路之歌》作爲背景音樂,並且截取的是副歌部分。
“一直我難放開(一直往南方開),一直我難放開(一直往南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