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家……啊不, 科普開始了。
盧生嘰裡呱啦,運用大量詞藻,把國師的幾次顯聖場景描繪給項籍, 說得美輪美奐, 激動人心。能忽悠秦始皇的方士, 口才必須要好, 項籍聽得兩眼發直, 揪着盧生袖子不停追問:“真的嗎?真的嗎?她真的那麼厲害嗎?”
非常在意自己有多強大的人,反而最爲慕強,若是沒辦法以情感束縛, 那就只能以能力壓制。
項籍就是這樣的人。
盧生糾正:“是國師,你要稱娘娘爲國師——和我一樣敬稱娘娘也行, 九天玄女娘娘!祂是最慈悲的女神, 最強大的戰神!”看了一眼項籍表情, 盧生補充:“你不敬稱,我就不繼續說了。”
項籍立刻乖乖地:“國師真的那麼厲害嗎?”
“那當然!”盧生壓下手腕, 將項籍肩膀都往下壓低了幾寸,整張臉在項籍瞳孔中放大,在他耳邊壓着嗓子說:“我帶你出去一趟,回來你就信了。”
項藉奇道:“出去做什麼?”
盧生脣角浮現出一縷神秘莫測的弧度:“我給你看個大寶貝。”
項籍好奇心被調動起來,完全忘記被自己拋下的小夥伴, 跟着盧生就走了。
他們繞過熱火朝天的工地,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大山壁, 一羣人圍在那裡, 似乎是想要開山鑿石。口中還交流着項籍聽不懂的話——
“這裡吧, 往這裡挖個小洞,把炸|藥放進去, 一兩斤炸不開,就多放幾斤。”
“這回不放鐵管了,鐵器貴重,瓷管帶來了嗎?”
“帶來了,在這裡!”
項籍好奇地看過去,“想挖穿這裡,是不是要半年啊?”
“不用。”盧生繼續露出神神秘秘的笑容,也不解釋,直接衝那邊喊:“什麼時候開始破山?”
其中一個人回頭,笑道:“一炷香後!”
一炷香後……
“轟隆——”
大山石滾滾直落,小山石四處迸射,塵土飛揚,地動山搖。
項籍捂着耳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巴緩緩張開:“哇……”
煙塵散去後,峭壁深深的凹出大塊陷坑,大部分山石在如此強烈的爆炸下,化爲了齏粉。
盧生早有準備,從耳朵裡掏出兩坨布團,一低頭,拍了拍少年肩膀,“怎麼樣?厲害吧?”
項籍悶不吭聲,放下手後,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拔着身前的綠草。
盧生納悶:“不夠神奇嗎,你怎麼這麼一副反應?”
“……這東西放在戰場上,肯定能殺很多人吧?”項籍還記得叔父說,他們項家是要打敗暴秦,重新復起楚國的,可如果秦有這樣一個大殺器,他再萬人敵也贏不了秦軍啊。
盧生笑道:“你這小孩腦袋瓜子還挺靈光。不錯,現在大秦沒有戰事,等以後陛下拜將軍對外征戰,這寶貝一定是要搬上戰場的。”
項籍狀似無知地隨口一問:“這寶貝是怎麼得來的,好稀罕,我以前從沒見過。”
盧生倒沒有多想,但也沒有跟外人說實話,“這寶貝啊,是國師賜予的,你聽它的響聲像什麼?”
項籍脫口而出:“雷聲!”
盧生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沒錯,它是天上雷霆的種子,被國師從天庭取下來,贈予陛下。可惜來到凡間後,沾染了濁氣,雷霆威勢大減,就成了你剛纔看到的動靜。”
項籍注視發生爆炸的地方,手指摳着泥土,“但是也很厲害了。”
人的肉身無法抵抗,戴上盔甲也不能。盔甲難道還可以比山石堅硬?
“還有一樣!”盧生又把項籍拉去後勤那兒,翻出來一塊銀白色的布,“你之前有沒有注意,那些裝泥土的筐子上都包有銀白色的布條?”
項籍注意到了,但他以爲那是秦爲器具準備的標識。
“它是天上的雲!”盧生說得擲地有聲,語氣堅定,這個真的是他堅信不疑,並且把一整個來靈渠服役的人都帶歪的判斷,“國師念着勞作艱辛,摘下天上雲彩,織成布匹,賜予我等。你瞧,只要用它繞一圈——”
盧生一邊說一邊做,將帳篷外的杆子圍起來,雙臂一抱,入地七八分的杆子就被他輕輕鬆鬆拔了出來。
“就能夠把東西變得輕巧無比,如同天上雲!”
項籍懵懵瞧着那銀白色布匹。
如果說,炸|藥還會是人力所爲,然而這樣可以使重物變輕的本事,分明只有神仙才能做出來。
原來國師不是騙子啊!
原來國師那麼厲害啊!
原來國師有那麼多的神話啊!
從項羽刷新三觀,到項梁坐着馬車,從吳縣出現在靈渠修建的地方,也有整整五個月了,項羽一直跟方士們呆在一起,聽他們說化學,說國師,說那些威力無比的神術,心裡慕強之心愈發強盛。只覺得叔父算什麼,力能扛鼎又算什麼,淺薄的凡人,國師纔是真絕色!
項梁經過申請,終於把侄子從工地叫了出來。
“黑了……瘦了……”項梁撫摸着侄子的腦袋,眼眶有些發熱。
“叔父!”項籍也很高興,“你怎麼來了!”
項梁頓了幾息,屬於長輩的矜持讓他也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想念,擡頭往四周看了幾眼,古木參天的樹林,灌木叢生的深谷,特意挑選的人跡罕至之處,方便談話。於是脫口而出:“你近來可有心裡默唸飯前之言?”
項籍笑容一僵:“……呃。”
項梁:“你沒有念?!”
不對啊,他侄子最聽他的話了,平時學業會偷懶,但在這件事上,他知輕重,不可能不去做!
項籍低頭,揉着自己剛搬完二十三筐泥土的手腕,沉默着不說話。
項梁氣極:“你不每天提醒自己,以後慢慢息了反秦的心要怎麼辦!暴秦無道……”
話還沒說完,侄子就用變聲的公鴨嗓,甕聲甕氣反駁:“神女說了,始皇帝是人皇,神女支持的君主怎麼會無道!”
項梁:“???”
項梁:“秦滅六國,你難道忘了嗎!”
“我沒忘!但是,叔父,秦滅六國是無道,可是六國也滅過其他國家啊,那他們也是無道,大家都是無道,有什麼好分高低的!”
項梁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強壓下去後,“……這些是誰誤導你的?”
項籍挺挺胸膛:“是我聽來的,但是我判斷過了,不是盲目跟從。叔父不覺得它非常棒嗎!”
十四歲的少年正是喜歡和別人對着幹的時候,他們尤其愛搬出來一些和別人不同的觀點,來證明自己的獨一無二,衆人皆醉我獨醒。
而項籍,他從小生活的環境讓他覺得反秦是一件在大衆認知裡是正確的事情,然而來到靈渠後,忽然接觸到另外一種觀點,方士會告訴他秦滅六國的另外一種看法,一下子,項籍就覺得這種觀點非常特殊,非常……嗯,高大上。
不要從自己的國家看得失,要跳出去,放眼整個天下來看!這個說法多酷!
項籍不懂“酷”是什麼,但是他喜歡自己與衆不同。
項梁呼吸急促,胸膛一陣起伏,“你……我……”
項籍連忙去幫叔父順氣,“叔父,你怎麼了?是趕路太累了嗎?”
“我……”項梁閉了閉眼,疲憊得好像剛經歷過一場戰爭,隨後才重新將目光放到劍眉星目的大侄子臉上,抓着他的手腕,咬着牙重音,“阿籍,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項籍毫不猶豫:“不可能的!”他盯着項梁,語氣非常認真:“叔父,放棄吧,我們不要做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你那是去送死。”
項梁:“???”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信不信!
項籍:“神女在,大秦不可能亡的,而且,神女還帶來了炸|藥,它是雷霆的種子,反秦會被雷劈的,叔父。”
項梁:“什麼神女!那就是妖女!”
“叔父!”項籍不高興了,“我親眼看到的,那就是神女!”
項梁努力忍耐:“你被騙了……”
“叔父,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別總覺得我會被騙!倒是叔父,你……”項籍瞅着項梁豬肝似的臉色,艱難地將後面的“年紀越大越糊塗”咽回去,憂心忡忡地關懷孤寡老人,懇切求道:“你以後別說神女壞話了,神女法力通天,說她壞話要被天打雷劈的,我不想叔父被雷劈。”頓了頓,看着項梁嗤之以鼻的神色,他與項梁瞪圓了的眼睛對視,嚴肅,“我就你一個叔父,你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的可怎麼辦?”
“我——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你信不信!”
面對叔父的怒火,十四歲的少年立刻想到對方常常用來教育他的那句話:“叔父,怒火會降低我們的判斷,不要生氣,要學會忍耐!”
項梁:“……”
項梁:“……噗!”
項籍立刻慌張了,去擦叔父嘴角流出的血,“叔父!你沒事吧叔父!”
項梁悲憤:他辛辛苦苦養出來的反秦侄子,出去半年怎麼如今就只剩一半了呢?!侄子還在,反秦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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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時間回到兩個月前,即墨縣的事情解決後,始皇帝的車隊重新出發,從膠東郡巡視到琅琊郡,又從琅琊郡巡視到東海郡,這一回,始皇帝對大海興致缺缺,巡視完郡縣後,原本該西行,打道回咸陽了,他忽然叫來蕭何:“聽聞卿的家鄉在泗水郡沛縣?”
蕭何回道:“是,陛下,臣曾爲沛縣主吏。”
陛下又問:“此地離沛縣多遠?”
“約莫四百里。”
“如此,便轉道去卿之家鄉吧。”
蕭何驚愕。
陛下笑道:“朕與國師閒聊時,曾聽國師說起一句話: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蕭卿近日忙於變法章程,多有辛勞,朕如今便賜卿錦衣歸鄉。”